《好事近》羡鹤山人

57、为了那一天

　　添福居的酱肘子炖得软烂，入口绵软鲜香，取一块三分肥七分瘦的配上半勺浓郁醇香的陈年老腊汁，再切半根青椒一起剁成臊子，往炉子里刚刚烤熟烫手的白吉馍里一夹，一口咬下去，肉质软糯，糜而不烂，肉皮肥而不腻，胶糯香滑，香得青杳已经不记得自己姓顾还是姓姚了。

　　中秋后天气渐凉，青杳已经全副身心投入贴秋膘的大业，肉夹馍配一碗洒了紫菜、香菜、虾皮、酱油、醋、香油和油泼辣子的豆腐脑………噢，人间绝品享受！

　　罗戟看着青杳问店家要了第三个肉夹馍，心中的猜测落了定，女人怀了孕，身体里还有个小人儿，自然是特别能吃的。

　　青杳又是一口咬下去，一边吃一边问坐在自己对面的罗戟：“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罗戟回过神来：“我说你见慎勤伯府的夫人还顺利吗？”

　　青杳点点头，罗戟帮她把腮帮子上沾着的馍馍渣拈下来。

　　“挺顺利的，梁夫人很亲切，没问什么刁钻的问题。我本来还担心她要考我骑马来着，结果也并没有。”

　　听到“骑马”二字，罗戟紧张得太阳穴附近的神经怦怦跳：“骑马？你怎么能骑马呢？你现在不能骑马！”

　　青杳立刻附和：“就是啊！我从女学出来以后再没骑过马，这都得有小十年了吧，骑术早就生疏了。不行，回头我得上车马行租一匹马来练练，万一要跟着这位梁小姐出门呢，可不能露怯啊，从马上摔下来可不得了。我跟你说，我上学的时候，听说太学那边有人骑马摔断腿变残疾的，还有人从马上落下来，被马踩折了肋骨的，足足养了一年才好，可吓人了……”

　　青杳完全没意识到她跟罗戟聊的是两码事，而青杳口中的逸闻已经几乎要把罗戟吓得魂飞魄散了。

　　罗戟想跟青杳提议不如这一次梁家的闺塾师就不去了，毕竟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自己不守在她身边不放心，但是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又不忍心开口。罗戟喜欢看青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候那种专注和热情的神态，可是……

　　今天本来就想找她聊接下来的事情，可是罗戟只恨自己嘴笨，几次三番也插不进青杳的话里去。

　　“你……你什么时候搬去慎勤伯府上？”罗戟斗胆开口，但又觉得这句问得离题太远，心里越急，嘴上越慢。

　　青杳完全没意识到少年的迂回心事：“嗯，就这两天吧。”

　　“那……那灵都观那边，要是有人找你找不到怎么办？”

　　青杳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想也来得及。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找我？”

　　青杳脑子里一闪而过苏婵会给自己写信的可能性，但自己又不是进了伯府不出门，隔十天半个月回灵都观取个信的功夫总有，这么一想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罗戟被青杳的反问给问住了，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又问岔了，略显郁闷地问青杳吃饱没有，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青杳看出罗戟兴致不高，似乎有心事，打量着他可能在为太学考试要重考一次而烦闷。

　　“你不要苦恼，该头痛的是那些走后门的人，你是有真才实学的，再考一回就再考一回，就当好事多磨呗。”

　　罗戟听出青杳鼓励和安慰的意思来，但自己哪是为考试苦恼。

　　罗戟提议去散散步，青杳下午也没什么事，欣然同意。

　　还是把她带到那个地方再开口吧，罗戟暗暗地给自己鼓劲下决心，也许她会答应的。

　　两人出了东市一路往南走，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青杳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把从前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深藏埋葬了，再多的不甘心也无济于事，自己到头来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平平无奇挺好的，现在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往后的事情无法提前规划，索性就不想了，就只是及时行乐。

　　吃肉夹馍的快乐、散步的快乐、有喜欢的人的快乐。

　　有个喜欢的人可太难得了。

　　过了昭国坊，过了升平坊，罗戟还是带着青杳一路往南走。

　　“咱们要去哪儿啊？”

　　“很快就到了。累了吗？要不要我背你？”

　　能一口气跑五里山路不费劲儿的青杳倒是不累，只是再往南走就要出城了。

　　进了通济坊，罗戟带着青杳左转右绕地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这是青杳第一次来这里，问：“谁家呀？”

　　罗戟没回答，只是摸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推开院门，把门口的青杳拉进去。

　　院子不大，但是很干净，院中有一棵银杏树，正好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落下的叶子，已经有一半变黄了。

　　“青杳，我知道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都不及咱们二人的预期，我也说过，只要你不点头，我就永远只做你的……情夫……”

　　罗戟一本正经的样子几乎要把青杳逗笑了，但现在好像是不应该笑的氛围。

　　“……我准备得很仓促，我想……孩子生下来还是得有父亲，你也需要照顾，我……我能照顾好你……你们……就……在这儿，暂时先在这儿，你跟孩子，你们俩……哦不对，我们仨……”

　　看着罗戟语无伦次的样子，青杳有点爱莫能助。

　　“我说完了。”罗戟长舒一口气。

　　青杳有点迷糊，不是，他到底在说什么啊？算了，直接问好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罗戟被青杳这个问题又给问得手忙脚乱起来：“我……我……我不是不让你去慎勤伯府那边，你还是应该坚持你喜欢的事……太学那边我也会好好考试的……你……那个马暂时就不要骑了，不安全，等以后再骑，我陪你骑。”

　　罗戟越解释，青杳越糊涂。

　　“啥？”

　　青杳平时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今天冥顽不灵的，她是在装糊涂么？罗戟几乎都快要自暴自弃了。

　　罗戟深吸了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吧，咱们一家人往后就住在这个小院子里，名分的事情，就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办，我爹娘那边我去解决，只要你愿意。”

　　罗戟终于说了一句通顺明白的话。

　　“孩子，什么孩子？”

　　她怎么还在装傻！罗戟就差抱头蹲墙角自闭了。

　　青杳突然反应过来了，合着他一路都在担心这个。

　　“噢……你说孩子啊。”

　　见她终于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罗戟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大夫没有？”

　　“没有。”

　　“那咱们现在就去看！”说着拉着青杳就要走。

　　“我说没有孩子。”

　　“啥？”这回轮到罗戟发懵了。

　　“我没怀孕。”

　　罗戟难以置信：“你确定？！”

　　青杳心想我正处于信期呢我怎么会不确定，不过没有必要跟你这个傻小子解释这么多。

　　罗戟竟有些失魂落魄了：“可是，你刚才明明吃了好多……”

　　青杳柳眉一挑：“我刚才真的吃了很多么？有多多？”

　　罗戟敏锐地识别到了青杳话里有坑，忙摇头摆手：“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青杳也无意揪着他的话不放，而是问：“就因为我多吃了点饭，你就觉得我怀孕了？”

　　“我……我……”罗戟憋得脸红，“那个，我们那个……”

　　“我们那个了，我就会怀孕？”

　　罗戟更懵了：“不会么？”

　　青杳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在思索怎么跟他解释那个名为“及时行乐”的药丸的事情。

　　罗戟身为儿郎的自尊心仿佛受了不小的打击，小心翼翼地再次求证：“不会么？”

　　青杳歪着头，决定含糊一下蒙混过关。

　　“我们女人……是会有一些方法啦……”

　　罗戟的表情有点失落又有点沮丧，仿佛被否定了作为男人的价值。

　　他感到似乎有一座沉重的大山被霎时从肩上移走了，转而又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落在了肩头，更沉重的东西。

　　青杳不喜欢我么？她不想跟我有一个孩子吗？她……

　　可是，现在是成家生子的好时候么？罗戟也在扪心自问，他实在没有给青杳提供什么可以安定下来的基础。

　　三年的太学明律科，再加上三年的进士科，六年后若是一举考中还好，若是考不中，他和青杳的婚事便又要延后了。

　　罗戟想明白了那落在肩头无形的东西是什么。

　　是男人要担负起整个家庭未来的责任。

　　罗戟思绪万千，而青杳已经开心地在院子里跑进跑出。

　　“我看了，一共三间房子，朝东的一间上午光照足，用来做书房，朝南的两间做堂屋和内室！”

　　“院子里还有自己的水井！再也不用走好远去巷子口打水了！”

　　青杳拉着罗戟，把她对这里的的规划一样一样讲给他听。

　　“这里，我要搭个葡萄架，夏天的时候爬满葡萄藤，我就摆一个竹藤躺椅在这里，伸手就能摘葡萄吃！”

　　“银杏树这里我要扎一个秋千！”

　　“我要养一条小狗看院子，再养一只小猫抓耗子，还有院子中间再养一缸金鱼，缸里再摆两朵荷花！”

　　“这里垒个鸡窝，这样每天有新鲜鸡蛋吃。鸡屎就都给这边种的菜施肥！”

　　青杳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规划和罗戟在一起后的人生，具体到这个院子的每个角落，具体到生活的每个细节，具体到从此刻开始往后的每个瞬间。

　　罗戟只是微笑着全部应下。

　　“家具让我爹给我打一套，上回我嫁人他什么东西都没给我，这回叫他全给我补上！”

　　青杳拉着罗戟在区区三间房中来回来去。

　　“所有的家具都要一对儿的，柜子、案几、板凳、衣箱……”

　　青杳甚至想到要生一个女孩儿，还要亲自教她读书，和她轮流荡秋千，夏天的夜里在院子里乘凉、捉萤火虫、数星星、讲鬼故事。

　　只是她暂时还没跟罗戟讲，却无比坚信一切都会向着那一天自然而然地发生。

　　梦做完了，是该回到现实了。

　　“罗戟，买下这样一个院子，要多少银子？”青杳很真诚地问。

　　尽管已经是临近郊区的市坊，但是租下这样一个院子，一年恐怕也要五六两银子。对于青杳和罗戟两个人来说，都有进项的话，这个租金的负担不算重，只是罗戟很快要去太学读书，青杳闺塾师的营生也并非一劳永逸的长久，少不得要从一户人间迁到另一户人家，是以不那么稳定。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钱的事，你不要操心。”

　　“到底多少钱？”

　　罗戟见青杳问得坚决，只好实话实说：“二百两。”

　　果真是长安居，大不易。

　　青杳迅速在心里默默地算一笔小账，自己做闺塾师每月能有二两银子的进项，吃住在主家，一年到头满打满算可以攒二十两银子，买下这个院子，要攒十年。

　　“那从今天开始，我要节衣缩食地攒钱。”青杳郑重地下定决心。

　　“不行！”罗戟拒绝得干脆，“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这样，我说了，钱的事我来操心，你不能苛待自己。”

　　青杳环顾了一圈这个令她无比满意的院子：“我没有苛待自己，我要早点过上这样的日子，为了那一天，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与此同时，青杳在心中暗暗盘算，想接下来要怎么开源节流，将这十年之期缩短，尽快地过上这想象中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