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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灰头土脸地粉墨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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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食是热腾腾的鱼糜粥和掺了玉米面的烙饼,配上高句丽的酸辣泡菜,让魏先生的心和胃都感到非常的熨帖。
一海之隔,离故乡已经非常近了。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乘船出海离开大唐,魏先生就又能重生了。
廊下有一只瘦瘦的小狸猫,轻手轻爪地在魏先生房门附近徘徊观察了一阵子,然后轻捷地小跑到桌前,两只前爪搭在了桌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魏先生的脸色。魏先生一挥袖子,把它给扒拉下去了。
小狸猫并不放弃,它主动地走到魏先生的身侧,喵喵叫着,非常亲昵地蹭了魏先生的腿。
魏先生叹了一声。
没有人能够拒绝小猫的撒娇。
魏先生捏起一点鱼糜,喂给了小狸猫。
小狸猫似乎也很懂得投桃报李,吃了鱼糜后,喵喵叫着钻进了魏先生的怀里,一颗脑袋在魏先生的肩头不住地蹭,魏先生只能停下吃饭,放下筷子专心用手臂托着它,小狸猫两只前爪抱着自己的脑袋揉了揉,然后心安理得地趴在魏先生的肩头,心满意足地舔起皮毛来。
魏先生看着小狸猫,心想猫这种动物真是美而媚而魅,它们一定知道自己很可爱,也知道用怎样的媚态可以魅惑到人。
摸了摸小狸猫光滑柔软温暖的脑袋和脊背,魏先生的心里软绵绵的,又有点空荡荡的失落,像是被小猫的尾巴搔了一下似的。
练完了晨功,高昌济携着他那柄黑色鲨鱼皮鞘裹着的长剑一身寒气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魏先生的对面。
作为魏先生的护卫,高昌济自大唐一路护送魏先生从突厥再到辽东,他身手确实了得,数次救魏先生于生死一线,看在救命之恩的份儿上,魏先生没法认真挑他的理。
刚一坐下,高昌济就给魏先生迎头盖脸地打了个大喷嚏。
魏先生丝毫不掩饰对高昌济的嫌弃,皱起了眉头。
高昌济是一贯没有眼色的,哪怕是有,他似乎也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只是抓起一只烙饼咬了一大口,然后嚷嚷了一声:“妈的,着凉了!”
魏先生在心里暗暗地腹诽了一句“大老粗”。
小狸猫受了那个大喷嚏的惊吓,敏锐地感受到了高昌济这粗恶之人的气息,踮着脚尖,从魏先生的肩头跳走了。
魏先生的目光很眷恋地追着小狸猫的背影到了廊下,正好看见阿遥捧着一大木盆的脏衣服和脏床单路过,她的脸上还挂着五根清晰的手指印,看那尺寸,很无疑是高昌济的手笔。
魏先生把目光收回来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高昌济,后者已经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呼噜呼噜喝下一大碗鱼糜粥,正在吃第三个玉米面烙饼,他仰头喝粥的时候,魏先生才留意到他下颌和脖子交界的地方有几道细细的、已经结了血痂的印子,一看就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
魏先生又扭头看向门外,阿遥背对着廊下,已经打了冰凉的井水哼哧哼哧地搓洗起了床单。
魏先生实在不想显得自己很八婆,而他确乎又很好奇。
前一夜,高昌济绵密不絶的淫词浪语让魏先生感到非常不堪入耳,根据他所听到乒乒乓乓的动静,昨夜的战况虽说很激烈,但并非不和谐。
那这当事人双方都挂了彩是怎么回事?
在魏先生因为太闲而忙于在脑海中推演昨夜隔壁的战况细节时,高昌济已经放下碗筷,粗声恶气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这个饱嗝打断了魏先生的思考,他客观地审视了高昌济,承认他确实有着英挺的五官和俊朗的身段,但如果自己是女人,绝对无法容忍他这粗鲁的举止。魏先生摇了摇头,在心里哀哀地想,女人们都是怎么忍的,阿遥是怎么忍的?唉、唉!
尽管魏先生面上一点没露,但高昌济像是心里跟他通了气似的,他手掌一抚颈上那几道血痕,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
这就使得魏先生无法视若无睹了,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地问了句:“怎么了?洞房花烛夜跟新媳妇闹别扭了?”
“他妈的,别提了!”高昌济看着阿遥洗衣服的背影骂骂咧咧,“长牙带刺,晦气!”
没等魏先生询问详情,只见高昌济“腾”地站起身来冲出门去,气势汹汹地像是要去找阿遥的麻烦,魏先生冷眼看着,高昌济围着阿遥转来转去气得大骂而跳脚,阿遥则状若高僧入定,头也不抬地修行她的洗衣大法,高昌济眼见没有办法,又骂骂咧咧地去找老板娘的晦气了。
魏先生因为闲得无聊,开始咀嚼起高昌济所说“长牙带刺”这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意味,同时对阿遥在那一夜对高昌济到底使用了何种手段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在这间云来客寓,通常来说,下女们在下完海的次日通常都能得到些好吃好喝,因为老板娘会从客人那里抽成,因此只要下女们能够笼络好客人,老板娘并不会过分苛待她们。此间条件有限,但据魏先生观察,下女们做完生意,不但自己能攒一些体己钱,还能吃一顿牛肉汤或者排骨汤。然而阿遥似乎是个例外,魏先生下午在庭院晒太阳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她躲在角落里吃残羹剩饭,竟然连口热水都没有。
小狸猫很奸诈地路过阿遥,发现她吃的还不如自己,很无情地跑走了。
魏先生甚至都不必打听,来清扫房间的下女们就主动说起了阿遥和高昌济的事情,可见,在这间云来客寓,实在是没什么秘密的。
一个叫阿月的下女说:“具体的咱们也不知道,但是阿遥好像是得罪了高公子。”
一个叫阿娟的下女把话茬接过去:“高公子跑到老板娘那里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老板娘要打她一顿给高公子解气,高公子不满意,老板娘又说那就饿她几顿,高公子也不满意,最后高公子说让她一个人把我们所有人的活都干了,没日没夜的干,累死她。”
一个叫阿燕的下女叹了一声:“可怜呐。”
魏先生哼了一声:“可怜什么,不都是她自找的么?都沦落到这个地界了,还想着出淤泥而不染,简直是不识时务得可笑。”
下女们听魏先生这么说,知道他心底里看不起她们,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魏先生继续发表他的高论:“你们都做得的事情,她有什么做不得?早看破早解脱!”
“是这个道理,”略微年长的阿月帮魏先生整理好床铺,“我们也是这样劝她来着。”
阿红给魏先生斟上茶,点头附和道:“是呀,高公子虽然力气很大,但是每一次出手都很大方,而且,长得很英俊呢。”
下女们听了阿红的话,都用手背捂着嘴嗤嗤地笑了,阿红也并不扭捏,笑眼盈盈地问魏先生夜里需不需要陪伴。
“啊,不用了,”魏先生的笑容也浮在脸上,“我嫌你们脏。”
这样直白的羞辱让下女们的笑容瞬间收敛,彼此交换个眼神,低着头退出了魏先生的房间。
魏先生忘记自己是在经历过第几轮的暗杀以后就只睡处女了。
那种碾压式的征服近乎杀戮,更重要的是,安全。
再后来,处女也不行了。
受过专门训练的女杀手们身上层出不穷的花样太多,魏先生开了眼界,也被吓破了胆,让他几乎对女人丧失了欲望。
或者说,他的欲望滋长出了新的爪牙,没法用普通的方式满足了。
晚饭时分,老板娘来找魏先生闲聊,魏先生因为闲得太无聊,因此来者不拒,谁来都能聊两句。
魏先生倒是从老板娘那里得知了更多的细节。
阿遥洗了一下午的床单和衣服,现下正在一桶一桶往厨房抬水,待水在灶上烧开后,她还得一桶一桶地送到客人的房间里去,待客人们洗漱沐浴过后,她再一桶一桶地把水抬出来倒掉,然后才能去睡觉。天亮后,又有一堆脏衣服和脏床单等着她洗了。
魏先生用眼角余光,看着阿遥忙忙碌碌一刻不停。
老板娘瞟了一眼阿遥,耳边只听得她幽幽地叹了一声:“命苦啊,可是说命苦,谁不命苦呢?”
魏先生没搭话,只是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老板娘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
老板娘的下巴朝着阿遥的方向点了点:“好像是被嫁给一个军户一个小校尉人家做妾,校尉出公差,大老婆虐待她,转手把她卖了,人牙子给她灌了迷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卖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魏先生听过更惨绝人寰的故事,因此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算不得命苦。”
看着阿遥单薄的身躯和细瘦的手臂来来回回地拎着水桶泼泼洒洒的样子,魏先生感到不解,问老板娘:“高昌济到底把她怎么了?宁愿没白天没黑夜地干粗活也不愿意陪他睡觉。”
老板娘用手帕捂口,非常莞尔地一笑,那个笑容让魏先生看到一丝她年轻时残存的风姿,有种夕阳日暮的美感,和此时此刻的晚霞居然有些正当其时的般配。
“说了您都不一定能相信,”老板娘卖着关子,用手帕遮住半张脸,凑近了魏先生悄悄耳语,“新鲜吧?”
魏先生觉得自己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了。
老板娘说高昌济要把阿遥买下来,带回新罗,成家过日子。
跟一个流莺似的下女睡了一夜,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魏先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觉得高昌济可能是被骗了。
老板娘又笑了:“阿遥能骗他什么?阿遥拒绝了他。”
魏先生似乎能够理解高昌济的恼羞成怒了。
阿遥的拒绝,不仅是对那一夜的不认可,也是对高昌济这个人的不认可。
阿遥这是骗了高昌济的心啊。
忿恨而不满的高昌济于是用这样十二岁小男孩的方式报复阿遥,以期她能在繁重的劳作中早点认清他的心。
哦呀,魏先生笑了,觉出了很大的趣味。
从那以后,观察高昌济和阿遥就成了魏先生寒冬苦闷无聊的生活中唯一的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