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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流莺行动,重启 ...


  •   临近腊月,风一日比一日刺骨。

      这个小小的渔村自从父亲抵达的那天晚上就开始下雪,风雪席卷到第五天的时候,隔壁的鱼嫂说近海的海面上结了冰,船只无论是出港还是进港都是不行了。

      杨骎心里担忧骙郎和魏强的境况,此间乃是一座小小孤岛,一旦冰封了海面,没了往来船只,就成了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

      “那滨郭镇呢?”杨骎不放心地问了又问,“所有的船都停了吗?”

      鱼嫂对这个相貌俊朗、举止有礼的客人很有好感,跟他说话时难免要带上两三分羞涩:“都一样的,到了这个季节,所有的船都停了,再复航要等开春化了雪才可以。”

      杨骎谢过鱼嫂,在心中细细地算着时间,照这么说,留给骙郎的时间,满打满算有四五十天,他找的那位替补人选,能在这段时间里拿到证据并且杀掉魏强吗?杨骎的心里并不是很有把握,说实在的,哪怕是按照原计划,让学成了的苏婵作为细作潜伏到魏强的身边去,杨骎都没有什么把握,美人计成功率最高,风险也最大。死在魏强手中的女杀手、女细作太多了,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半路出家、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半调子、二把刀。

      杨骎摇了摇头,心下忧虑。

      “子腾!进来打牌!”

      父亲最近迷上了摸纸牌,冬日漫长,时常拉着杨骎做这种智力上对抗的游戏。杨骎自然是很享受在父亲身边做一个小男孩的时光,他甚至觉得这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的大雪是老天给他的偏爱,专门留给他弥补和父亲缺失的相处时光。

      抹了几把牌,董公斜靠在被垛上,半躺半卧地抽烟卷,父子俩的话题不由自主地又绕到了女人的身上。

      这几日,杨骎已经把自己和顾青杳的纠缠一五一十地向父亲倾囊相告,而董公一直都是耐心地倾听,既不打断,也不发表看法。所以今天父亲突然主动提及,杨骎不敢不重视,立刻抖擞起精神,做洗耳恭听之姿态。

      董公吐了个烟圈,慢条斯理地开口:“子腾啊,你不要怪爹说话直接,这个姓顾的妇人,从各方面来讲都不是你的良配。”

      杨骎没想到自己迎头遭了个打击,他原本还想要争取父亲的支持去对抗母亲和姐姐的反对呢。

      “不是……父亲,您听我说……她不是……”

      董公扬了扬手,制止了杨骎着急忙慌、语无伦次的解释。

      “旁的话,你不会看不明白,肯定也听了不少,为父也不赘述了,以你的条件和家世,就算屈就再屈就,也能找着比她条件好太多的。”

      赶在杨骎开口之前,董公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在烟雾里微微地摇了摇头:“你应该娶一个漂亮的笨女人,每天就知道打打牌、买买珠宝的那种,只要身体好,能生出健健康康的孩子就足够了。咱们这样的家庭,不指望生出来的孩子多会读书,反正也不靠科举谋出路,你就是使劲花钱,再花一百年也花不完,爹沉浮半生,就悟出来这一条道理,总之一句话,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杨骎没料到父亲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张了张口,哑然了。

      “你看上的这个女人,太聪明,又会读书,偏还能干。听下来,只要她愿意,她满可以攀着你一路往上爬。子腾,你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女人吗?”

      杨骎平心静气地给父亲卷烟卷:“我只想要个回到家里能说说话的人。”

      董公叹了一声:“那你养个鹦鹉也成啊。”

      “不是的,”杨骎忧戚地摇了摇头,“说话和说话不一样,有这个人和没这人太不一样了。”

      董公沉默了一瞬,几经措辞,还是决定直说:“她……太像贺兰氏了。”

      杨骎猛然地抬起头来,眼神中竟带上了无措。

      “出身低微,才思敏捷,偏又要强争先,更重要的是遇见了你,就像当年贺兰氏遇见了我,”董公看着杨骎,“她想要的你都能给,但如果有一天她的胃口太大了,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或者要赔上你全副的身家和前途呢?你还给吗?”

      贺兰氏是骙郎的生母,董公当年就是因为和她私奔与母亲闹和离,那时杨骎还小,仍然记得那是一场惊了整个长安城风雨的大事。

      杨骎立刻严词否认:“不!她不是贺兰氏!这是您对她最大的误解!”

      “你可以否认,但是你母亲、你姐姐都会觉得她就是那样的人,尤其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比我当年……也不遑多让了。”

      人说子女会走到父母的老路上去,杨骎惶然了。

      不会,他不会,顾青杳不是贺兰氏,杨骎也没有家室,他爱她爱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但……架不住她那边……有属意之人啊。

      父子各自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沉默了。

      “那您后悔了吗?”杨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闹了那么大一场动静,娶了贺兰氏,最后落得……这样的结果。”

      面对杨骎的问题,董公细细思索了半晌,才慎重地回答:“我不后悔。人生有的坑,绕不开;哪怕绕开了,绕来绕去,还是一脚踩进去。”

      杨骎的表情突然轻松地舒展了。

      “那我也不后悔。顾青杳就算是深渊,我也要迈进去。”

      董公知道孩子长这么大,已经不是他可以劝的了,只好给出了一个忠告。

      “既然你这样喜欢她,那就当个外室养起来,给她荣华富贵,不要给她名分,这样对她好,对你也好。父亲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

      杨骎想好了,名分不重要,他不在乎名分,他在乎的是顾青杳这个人,他在乎的是和她在一起,至于形式,就不那么重要,也就可以灵活处置。

      她顾青杳不是要嫁给别人吗?那就随她去,到时候他卷着铺盖卷儿睡到她的婚床上去!就挨着她睡!她别想甩掉自己。

      在抱定了铁杵磨成针的信念后,杨骎把棉被拉到胸口,非常安然地睡着了。

      雪是抵达那滨郭镇的那天夜里下起来的,已经整整连续下了十日。

      腊月初一,港口正式封航,再开航,恐怕要等到来年正月十五过了上元灯节后了。

      滨郭镇是由临海的一个小小渔港发展起来的,由于可以乘船往来大唐、新罗、高句丽和东瀛,因此除了因冰天雪地封航的腊月和正月,一年四季的其余时间都分外热闹。

      此间是小镇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道,临近港口,可以一路步行到海边去,因此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地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做的都是往来客商的生意。

      魏先生,也就是魏强,在突厥的大漠里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刺杀后,在武艺高强的护卫高昌济的保护下,一路隐姓埋名,昼夜兼程地赶到了此地,投宿在了这间名为“云来”的客寓。

      这世上知道他下落踪迹的人已经并不多,有丰富行藏经验的魏先生颇有把握,哪怕是徐相和杨骎,恐怕现下也不知道自己正大隐于市在此。他静静地等候春暖花开的时节,搭一艘客船漂渺回他的故乡新罗去,与这繁花璀璨的大唐就此作别。

      现下正是渔港的淡季,客寓中除了往来打尖往中原内地走的客商,像魏先生这样等待出海的人寥寥无几,而且冰天雪地的,又临近年关,在客寓长居的人就更少了。

      这很符合魏先生的心意,他素性喜静不喜闹,在经历了颠沛流离和生死之危后,他非常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供自己休息一下。

      此间的饭食干净可口,每天随时有热水供应沐浴,披着白貂坎肩的老板娘细眉细眼、风韵犹存,庭院里的落雪及时清扫得很干净,院里还有一株红梅树,魏先生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廊下,一边跟老板娘聊两句闲话,一边看雪,也看雪中梅,再看高昌济和客寓里的下女们厮混胡闹,也颇有一番冬日的意趣,虽说谈不上多么文雅。

      下女们多是本地附近渔村里来帮工的年轻女孩,说是年轻女孩,恐怕也只是对外的说辞,不乏要贴补家计的年轻妇人。当然,在客寓里烧水做杂事所得的工钱是很微薄的,用年轻的身体和温存陪伴往来客商渡过漫漫长夜才是迅速累积银钱的方式,本地称此为“下海”。而肯放家眷外出赚钱的家庭大约对此事是心照不宣的,因此下女们利用这种方式攒够了维持家用所需的银钱后会和老板娘请辞,离店后会在这个渔镇消失的无影无踪,本地的客寓基本上家家都有这样的下女,流动非常频繁,是此间独有的绯色风景。

      本地土生土长的女子,往往生就一副修长的骨架,配上白皙的皮肤,哪怕五官并不出色,也可堪容姿出众。而且此间民风淳朴,女孩们年轻俏丽,言语又风趣多情,毫无欲拒还迎、扭捏造作之态,这一点,尤其让往来客商钟意。

      “先生看中哪一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向魏先生介绍完本地风俗,立刻操起了拉皮条的本业,“若我这里未有看中的,这条街上其他客寓的老板我也相熟,总归能给您挑到一个可心意的。”

      魏先生淡淡地微笑婉拒了老板娘的好意。

      想当年他在势的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莫说眼前这小小的渔港,哪怕是长安城的平康坊,他想要哪个秋娘,甚至都无需开口,只是一个眼神就足够对方主动投怀送抱了。

      那时他公开的情妇就有十几个,其中最负盛名、最具风姿、他投注感情最深的,当然还是抱月楼的碧秋云。

      啊,碧秋云,多么遥远的名字,很久没有想起她了,恍若隔世。

      魏先生待碧秋云有别于她人,碧秋云对魏先生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和她都出身于新罗,作为异族的外来客在长安披荆斩棘,他一度在官场呼风唤雨,而她也是脂粉堆里的翘楚,这样的他们自然有无数的机会在平康坊相遇,共同的出身又让他们自然而然对彼此倾心。

      而且碧秋云是愿意放下一切跟着他走的,这一点,使魏先生深感宝贵。

      不过最终碧秋云选择以自己一死换魏先生一条生路。

      有情有义的女人啊,魏先生哀而不伤地收拢思绪,不能再细想了。

      哪怕是在权力最鼎盛的时期,魏先生所遭遇的刺杀也从未缺席,尤其不乏相貌美艳、身手过人的女刺客。

      这世上有人把小女孩培育调教成为杀人机器,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让魏先生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是丧尽天良。他自己总是认为女人还是要用来呵护和疼爱的,这一点,他自认是个非常老派的人。

      不过对于那种已经被磨成利刃的女人,魏先生也有折断她们的方法。在日复一日的刀光剑影里,魏先生对危险有着敏锐的感知和本能的防御,更何况,作为一个资深的鸿胪寺官员,他自己也经受过严厉而系统的刺杀和反刺杀培训,通常而言,三两个人是近不了他的身的。

      魏先生见过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导致他现在对女人生出了敬畏之意,几乎有一些灰心了。而且经历了太多鲜血和死亡的刺激,魏先生自己也意识到他的欲望已经很难被寻常的途径和手段来满足,眼前这些欢快活泼的下女们落到自己手里,连一炷香的功夫都坚持不了。

      唉、他在心里哀叹一声,想到那些血肉模糊的躯体也不过只能调动起他一丝欲望的火苗,魏先生心有所感,决定积累点功德,还是禁欲吧。

      魏先生看着护卫高昌济和下女们追逐调笑的样子,生出了一点点对青春的怀念和羡慕。

      高昌济是个欲望强烈的青年,在抵达云来客寓的三天时间里就和这里所有的下女用身体交流过了。
      他精力充沛,可以整夜不眠,可怜魏先生那根脆弱的神经,夜里哪怕有一只猫在屋顶漫步也足以惊醒他清浅的睡眠。

      于是魏先生只能听着隔壁的高昌济和某位下女,有时不止一位,兴高采烈地胡闹。

      那个时候他总是感觉很寂寞,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拥有一具温暖柔软的躯体在寒夜里拥抱。

      魏先生对女人有着自己独特而又坚定的审美,在他的心里想当然地认为他的家乡,新罗出身的女孩子是这世上最温柔美丽的存在。

      她们不仅有白皙如雪般晶莹的皮肤,还有羞涩的谈吐和笑容,她们从小被教导学习传统的舞蹈,养成了独特的吐息习惯和柳手鹤姿的仪态,相比之下,这渔镇上的下女就粗陋得有些不堪入目了,只有像高昌济那样粗鲁的武人才会对着她们发泄欲望。

      可惜了,魏先生摇摇头,新罗最好的女孩子是要被挑选当做贡品献给大唐的,这名为“新罗婢”的贡品一经入长安就会像珍奇一样被豪门世家瓜分,成为家养的专用下女,不仅男主人自用,还会被安排去招待留宿的客人。

      在魏先生的幼年时期,就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年幼的魏先生叫她做“欧尼”,被这样选送去了长安,此后再无她的音信。

      后来魏先生在长安当上了大官,曾经打听过这深扎在他脑海的女子,他只记得她的名字叫做“雪姬”。

      然而杳无音信。

      可能红颜早已化为枯骨,唯有一缕香魂飘飘荡荡向着东北方故乡的方向吧,这是她们共同的宿命。

      可怜啊。

      魏先生留意到了这位新来的下女,此刻正坐在庭院的角落里卖力地搓洗床单,井里打上来的冰水冻得她双手红肿如形状不规则的萝卜,她埋头哼哧哼哧地使劲儿,其他下女们的嬉笑和她不在一个世界。

      “啊,老板娘,你这里来了新面孔啊。”

      老板娘巧笑着给了魏先生肯定的答复。

      “一开始不愿意,饿了她三天,受不了了,才点的头。”

      魏先生“唔”了一声,问道:“不愿意……下海么?”

      “也有一开始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的,”老板娘得意洋洋地跟魏先生传授自己调教下女们的心得,“饿几天,实在不行打一顿就老实了。”

      魏先生心下了然地“啊”了一声,评价道:“还是要识时务才能少吃苦啊。”

      “是这个道理呢,”老板娘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炒瓜子儿,一边咔嚓咔嚓嗑,一边把瓜子皮吐在脚下,“再让她干一个月粗活儿,干最苦最累的活,吃最少最劣的饭,但凡是个人都能想开,当然还是躺在被窝儿里赚钱舒服。先生,您说是不是?”

      老板娘话糙理不糙,粗俗中竟饱含歪理邪说的哲学让魏先生觉得很有意思,笑呵呵地附和了。

      老板娘瓜子皮吐了一地,那新来的下女也洗好了一大盆床单和两大盆衣裳,举着一双红彤彤的小手,踮着脚尖要往庭院的晾衣绳上搭。其他下女们视而不见,反倒是高昌济嬉皮笑脸地过去帮忙,在魏先生看来,殷勤得都有些好笑了。

      老板娘察言观色,看魏先生盯着这新来的面孔一直看,心下有了计较,知道他大约喜欢“尝鲜”,就非常热情地给他介绍。

      “我们就叫她阿遥,至于是姓姚呢还是名遥呢那就不可考了,您知道的,我们不问这些。”

      魏先生看着一身黑衣的高昌济像条大黑狗似的围着阿遥绕来绕去的样子十分好笑,便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哦,她也是附近村里的姑娘吗?”

      “她不是,”老板娘噗地吐了嘴里的瓜子皮,一粒唾沫星子溅到了魏先生的脸上,“她是七天前被卖来的,所以才闹别扭。”

      老板娘觑着魏先生的脸色,试试探探地问:“先生要是喜欢她的话——”

      魏先生立刻摇头拒绝了老板娘的拉皮条:“哦,不用了。”

      老板娘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心事,笑容如一朵盛放的千丝菊似的:“先生真是洁身自好,您别说,您身边那位高公子好像对阿遥有点儿意思,她在柴房被关着的那几天,高公子天天去劝她、给她送干粮呢。”

      魏先生在心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高昌济不是对阿遥有意思,但凡是个母的,他恐怕都要公狗发情似的上去蹭一蹭。

      魏先生冷眼看着洗完衣服的阿遥被老板娘指使过来打扫地上的瓜子皮,然后让她去厨房烧热水,再然后还有两大盆床单等着她洗。

      就好像整个客寓的床单都等着阿遥来洗似的,她简直有永远洗不完的床单。

      阿遥过来扫瓜子皮,走得近了,魏先生才看清楚她的五官,是个非常清秀的长相,和单薄的身段很配套。

      不知道是因为天冷冻得还是因为哭泣的原因,抑或是二者共同作用下的结果,阿遥的眼圈儿、耳朵和鼻尖都带上了浅浅的粉红色,像某种初生的幼兽,有一种非常稚嫩的倔强和无畏,又像是神明投放至人间收集罪恶的某种诱惑,化身成楚楚可怜的人形,等待被粗暴的欲望所蹂躏。

      阿遥无情无绪地躲过高昌济的捣乱,扫干净地上的瓜子皮后离开。

      高昌济像猴子似的一跃至魏先生的身边,双手环臂抱在胸前,兴高采烈地表示:“你等着瞧吧,看我今儿晚上怎么拾掇她。”

      高昌济夜里“拾掇”人的动静非常大,搅扰住在他隔壁的魏先生轻眠,而出于人身安全考虑,魏先生又不能住的离他太远,见他今夜又要提枪战红颜,心里很是有些烦他,没吭声,转身进屋提前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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