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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春眠不觉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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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真如海埋首公文,眼皮抬也没抬一下,“她若是醒来想要见你,我派人接你去我府上。”
万年县主是新任的学监大人,甫一上任便昼夜埋首公务,很是勤勉。她这样一说,罗戟也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叨扰了,但又犹豫着不想走,似乎能等着万年县主松口,让自己去见青杳一面。
万年县主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的英俊少年,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要以何种身份去见她呢?”
“我们是亲戚。”
“早就不是了。”
罗戟一时语塞。
万年县主把手边公文放在一边,目光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痴情少年,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你也要考虑一下她的处境,我把她接到我府上,不就是因为她无亲无故,父母不靠?突然出来了你这样一个亲戚,别人要怎么想她?怎么想你们?”
罗戟知道万年县主话说得有理,点了点头。
万年县主见他是个听劝的,忍不住从公文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他:“你自己的事情也要上点心,之前你为着她的事旷了三天课,虽然太子出面替你说了话,学宫这边不会做什么处罚了,但你缺的是卢晔卢博士的课,他出了名的严苛难打交道,这门课春考的考绩你不想想办法么?”
此言一出,罗戟脸上果然浮上了学子畏师的神色,卢博士确实严辞威厉地警告过他,唐律这门课是绝对不会给他过的了,而罗戟偏偏又是明律科的学生,挂了大课可不是闹着玩的。卢博士那人虽然长得斯文,但是手紧得很,一点都不变通,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太学里的女生们都管他叫做“俏阎罗”。
“学生知道了,多谢学监大人指点,”罗戟向万年县主行过礼,准备告辞,只是走出两步又转身回头问,“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醒?”
“为什么她还是不醒?”
“他跟你问了一样的问题。”
杨骎把顾青杳的手臂塞回被子里,仔细地掖好被角,然后回头去看真如海:“谁?”
问完他又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顾青杳面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上,杨骎只想知道为什么她还是不醒。
万年县主延请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女医张娘子为青杳诊治。张娘子在青杳头顶几处大穴上施完针后,她还是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
“怎么回事?到底中了什么毒?”
三天过去,顾青杳不醒,杨骎开始着急。
张娘子慢条斯理收拾针具:“不是毒,若是毒,只怕人早没了。看来只是有人不想让她醒来。”
真如海不解:“不让她醒来是什么意思?”
张娘子瞥了一眼床榻上半死不活的顾青杳:“就是这个样子。醒不来,也死不了。”
杨骎眼睛已经像个嗜血的动物一样红了,真如海怕他对张娘子做出什么失态举止,忙问了句:“那还能不能治?怎么治?”
“若是能找来当时她所服的底方或者药渣,我可以勉力再试一试。”
杨骎立刻站起身往门外走:“我去弄。”
张娘子悠悠吐出后半句话:“但是那药已经侵入肌理经络,她能醒来的可能性……也很有限。”
杨骎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顿,最终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二月末的长安城大体平静,学宫里倒是发生了几件小事,倒也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新学监李真如海上任烧起的第一把火,是亲自出面,把太子和胞妹安澜公主邀请到太学来读书了。
而帝后似乎也颇为赞赏这一举动,于是年满十七岁的太子和刚过十三岁的公主也没有什么排面仪仗,轻车简从地来上学了,唯一的一点不同是下了学他们不住在学宫,原样还是回宫里去。
还有一件事是教授经史的刘博士突然因病告假,据说那病势来得猛烈突然,仿佛中邪似的,将刘博士折磨得日夜惊惧不已,没两天就卧床不起,他的那位如夫人倒是显出了伉俪情深的本色,日夜侍疾在侧,在长安市坊传为一段佳话。
另有一件事,是学监万年县主公开张榜向长安城内招收8到12岁的学龄女童,与女学中现有的出身世家大族女生员不同,这一次招收的对象是出身市井平民的女孩子,她们将在女学中修习六到八年,最终通过考核后会成为女官,而且在修业期间,食宿的费用全部由学宫承担。
“醒来吧,快醒来吧,”杨骎半跪半蹲在青杳的床榻下面,握着她的手低语,“真如海现在可是忙得很,把我之前那摊事全接过去了,干得风生水起的。学宫现在可热闹了,真如海为了招生抓耳挠腮,她也盼着你醒来呐,我说,你可别偷懒了行不行,月旦虽然没有了,可我有的是活给你干,又不是付不起工钱。打起精神来,开工了!”
青杳对杨骎激情澎湃的招募毫无反应。
杨骎没费什么功夫就弄到了刘子净给青杳灌下的药汤的底方和药渣。
张娘子看过后沉吟半晌。
杨骎尽管是收束着,但还是像个少年一样急切得失了态:“怎么样?配了解药她是不是就能醒了?”
“这本是一个宁神助眠的方子,给失眠多梦的人用的,”张娘子淡淡开口,“但不知道找了什么庸医,又加了几味猛药进去,全是损人心脉神智的,罂粟花的用量太大,这才导致了她昏迷不醒。”
杨骎定了定神:“别说这些没有用的,说怎么治?”
“我可以配一个方子,”张娘子不卑不亢,“只是她醒来恐怕也会失智,这一点,让她家里早做打算吧。”
真如海亲自把张娘子送出去,回来的时候杨骎还在发呆。
真如海想起她和顾青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出口成诵的样子,默默想:“倘使顾青杳醒来变成一个傻子,那还真的不如死了好。”
“真如海,她身上的伤口,能沾水了吗?”
杨骎冷不丁地一句,让真如海摸不着头脑。
她如实答:“每天三次换药,浅的那些开始愈合了,余下几道深的,她不醒来,无法进补,所以一直没有起色。子腾,你……”
“大夫不是说她体内的药太浓了么,那就给她冲淡,找两个人给她喂水,不停地喂,给这个屋子烧地龙加炭盆让她发汗,还有药浴……我不信这毒排不出来。”
“子腾,你不要胡来。”
“这事听我的!”
真如海要镇定地多:“出了事我怎么跟她的父母交代?你我是她的什么人?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杨骎看了看躺在榻上的顾青杳,然后坚定地看向真如海:“我担得起。”
真如海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
“她得醒来,她必须醒来,”杨骎既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昏迷的顾青杳喊话,“这是我欠她的,我没还清,她不许死!”
就在杨骎拿到药方的同一天,告病在家的刘博士失踪了,也是正好消失了五天五夜。
期间没有勒索信,也没有任何下落和踪迹。
第六天的清晨,刘博士被全须全尾地送回了府上。
除了被生生拔掉了四颗牙,敲碎了一身的骨头,整个人像个血刺呼啦的破布口袋似的被撂在了府门口石狮子下的台阶上。
他的祖父刘太傅年逾七十,据说看到孙子成了这个样子,硬撑着一口气,亲自进宫去面了圣,师徒谈了两个时辰,圣上中途传旨把杨国舅也叫过去了,没人知道三人究竟谈了什么,最后是杨国舅搀扶着涕泪俱下的老太傅,给送回府上的。
“这事儿真跟你没关系?”
面对皇帝的询问,杨骎一摇头,反问:“姐夫你不信我?”
皇帝的眼神含义万千,可信可不信,说不好。
他相信杨骎没对刘子净动手,因为刘子净失踪的这五天,杨骎第一天在陪齐国夫人吃斋念佛;第二天在东宫陪太子下棋;第三天在椒房殿陪皇后叙话;第四天还在椒房殿,因为据说太学里教算术那一门课的老师留的课业太难,安澜公主答不上来,杨骎亲自上阵辅导到深夜才走;第五天在万年县主那里,经历了长安月旦的挫折后,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就走得近了。
正如杨骎信誓旦旦所说,他忙得很,根本没工夫去为难刘子净的孙子。
但话又说回来,杨骎若想对刘子净怎么样,也不用亲自动手。
因为据刘太傅说刘子净回府后神志不清、屡屡在梦中惊惧而醒,重复说:“是杨骎,是杨骎,是杨骎!”
可是刘子净也好,刘太傅也好,都拿不出证据。
皇帝好奇的是杨骎和刘子净不睦背后的原因。
杨骎并不反感亲手干脏活,只不过他的那些游侠朋友里有的是人愿意代劳。
据说整个过程极其顺利,缺乏乐趣和对抗感。
钳子刚撬开刘子净的嘴,他就把底方和药渣倒在什么地方供出来了。
目的是精神折磨和□□的痛苦,所以那位游侠志士分了五天的时间完成了这桩委托。
给杨骎带的话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废了个彻彻底底。”
把刘子净送到刘府门口后游侠本人就一路南下了,计划是一路走走玩玩,不仅能看到烟花三月的扬州,还可赶在端午时节去花城看赛龙舟。
长安今年的春雨多下在了夜里,簌簌一宿,吹落不知多少香花。
风吹开了没有关严实的窗棂,泥土清新的气味伴着风飘进来,钻进鼻孔里,让顾青杳打了个喷嚏,醒来了。
窗外一丝忧郁的天光透进来,鸡刚刚叫了头遍。
朝雨浥轻尘。
眼前屋内的一切布置都令青杳感到陌生,她走一步就觉得腹中咕噜噜的灌了一肚子水似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马桶,解手的水声和雨声里,青杳突然想到好像是快要到进山给她那个死鬼丈夫上坟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