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快别摆烂啦》东遥

48、48.一群王八蛋

　　她向前走了几步，快到门口的时候，手腕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孙祎一把拉住，她猛然回头，蓄满泪水的眼睛让孙祎看得一阵心悸。

　　他一把拽过她，将她抱在怀里。

　　“别去，他已经走了。”孙祎声音有些颤抖。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过，她将脸埋在孙祎怀里。

　　明明早就做好了外公要离世的准备，可当那天真的到来时，只有一种大厦将倾，山体倾轧的无力，血脉相连的传承与感召，在那一刻，断了。

　　“你们是病人家属吗？”小护士拿着一份死亡通知书急急忙忙地走过来，“病人已经抢救不过来了，我们尽力了，如果你们是病人的直系亲属，请在这份死亡通知书上签字。”

　　孙祎看了一眼护士手中的纸，怀里的陈悦齐身子抖得厉害，她在哭，他只得对护士说：“我们是病人家属，但不是直系亲属，我马上打电话让舅舅过来。”

　　孙祎拿出陈悦齐口袋里的手机，给熊翔打了个电话。

　　熊翔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妻儿赶来了医院。

　　陈悦齐面无表情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温润的眉眼有些红，浮在白嫩的脸颊上，让人心疼，她茫然地看着忙碌的舅舅和舅母。

　　孙祎修长的手指擦了擦她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别伤心了，他是笑着走的。”

　　陈悦齐机械地眨了下眼睛，看着孙祎俊朗非凡的脸，沙哑地开口问：“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孙祎抽回手，难道要把事情的一切都告诉陈悦齐吗？他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他也不愿意去赌。

　　他深吸一口气，温柔地开口说：“他说，他身为人父，亏欠自己的女儿，这几年因为生病，身为长辈，也没有给予你慈爱，他又说，他给你写了一份婚书，盼你有朝一日觅得佳婿，相夫教子，白头偕老，但是他尊重你对婚姻的意见，这张婚书只是他身为长辈能给予后辈最诚挚的祝福。”

　　陈悦齐听完，眼眶一热，眼泪霎时间涌了出来，孙祎在她眼中的模样都变得模糊。

　　孙祎心疼不已，连忙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好了，不哭了，等这件事忙完，我们把那张婚书找出来送到月老那里，让他赐福。”

　　“嗯嗯。”陈悦齐抹掉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处理后事，小殓，报丧，奔丧，停灵，守灵，大殓，出殡，下葬，一切都按照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按部就班地执行。

　　逝者的体面皆由子女完成，带着对逝者的追怀与孝义的周全，牌位很快就供了上来。

　　一个人生老病死，寿数终极之时，所求无不是后人的香火供奉，此为生命圆满。

　　下葬那天，天空微微洒泪，缅怀着过往的生灵。

　　他们穿着白衣孝服在墓园里走着，春天的微风夹杂着松香，一排排形式各异的墓碑错落在山腰上，熊翔穿着麻衣孝服，执着引魂幡在棺椁前引路，沿途响着唢呐与哭泣声，漫天飘洒的纸钱跟随其后，庄重森严。

　　这个地方的火化还没有完全普及，尸首得以完整下葬。

　　陈悦齐身为外孙女，是外戚，只用参加葬礼守孝七日，拜过外公的墓，就只能退到一边站着。

　　而孙祎则完完全全是个外人。

　　纸钱与各种纸扎的冥器被点燃，明亮的烟火将微雨都燃成了水雾。

　　“你说，我们烧的这些东西，下面的人真的能收到吗？”陈悦齐看着烧得正旺的金山银山说。

　　孙祎看她眼神空洞，问道：“你是想起母亲了？”

　　陈悦齐点点头，“她去世后，我也给她烧了好多东西，什么都有，我生怕她在下面不够用，怕她冻着，怕她饿着。”

　　孙祎微微一笑，宽慰道：“他们收得到，地府有鬼市，也有鬼城，有很多排不上投胎号的鬼就住在哪里，那边的管理制度严格，刑罚比人间要残酷很多，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用尝到人间疾苦。”

　　陈悦齐松了口气，却又叹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悄悄告诉你啊，我的书法还是我外公教的呢。”

　　“哦？”孙祎惊讶的看着她，“米芾的书法吗？”

　　“嗯，外公退休前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生在新中国建国前三年，是个地主，所以比别人多上了几年学，不过很快就到了□□，十年□□，翻天覆地，有些地主被打倒了，其中就有我外公家，那十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外公对这件事也只字不提。”

　　“我看过这段历史，扫封建，破四旧，很多文物被损毁，很多知识分子找不到出路，更有很多英雄含冤而死。”孙祎说，“小人得志，君子道消。”

　　陈悦齐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气，杏瞳中流转着华光，“即使前路迷茫，可大雾之后，定是一片骄阳。”

　　后来，□□结束了，熬过这个时期的知识分子重新收拾起书本，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为自己博得了一席之地。

　　熊中康虽然没考进一所大学，却也是这个小地方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他受人推荐，进了一所学校教书，一教便是四十多年，也可谓门生遍天下了。

　　陈悦齐又继续说：“我在外公身边待的时间也不长，就暑假住在乡下的祖宅里，他教我读书写字，写大字。”

　　她还记得那年的暑假，屋前的池塘开满了荷花，清晨起床一出门，荷花香扑面而来，外公就让她拎着一个小水桶在岸边沿着荷塘走，他则是下了水，脚踩在淤泥里，摘了一捧又一捧的莲花。

　　偶尔外公在荷塘中走的远了，陈悦齐便担心他陷进淤泥里出不来，但是没唤几声，他就拨开层层莲叶，将一捧莲蓬送了过来，直到将她手中的小水桶装满。

　　“人的童年时期很长，回忆也好坏参半，可回头一看，看到的全都是一些幸福快乐的事，那个短暂的暑假填满了我整个童年，”陈悦齐看着不远处的新坟，葬礼仪式还在进行，“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为我摘莲子的人了，这个小老头在我的记忆里变成了一捧黄土……”

　　穹瞳中尽是怀念，透过她温柔的脸，孙祎好像看见了一个明艳活泼的女孩执笔在宣纸上写大字，亦或是抱着一捧荷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总之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美好模样。

　　如果没有太初，没有他，或者说陈悦齐没有诞生在这个家族，是不是她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呢？

　　“你想回去看看吗？”孙祎突然开口。

　　心里划过一抹酸涩，十七岁时，母亲去世，陈悦齐将她葬在老家，那时乡下已经和她年幼时期的景象相差甚远了，从那之后，她就很少回去了。

　　这时，熊翔走了过来，对陈悦齐说：“小齐，刚好你这次回来一趟，要不要回家给你妈妈上炷香，去看看她吧。”

　　陈悦齐还没开口说话，孙祎就说：“可以，我也很想去祭拜一下小齐的母亲，只是有件事，老先生有没有给小齐留下过东西，比如说……”

　　“没有啊。”舅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老公，她忽然过来插嘴，估计是怕陈悦齐来分他们家的拆迁款。

　　熊翔瞪了她一眼，大约知道孙祎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他把孙祎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陈悦齐看了他俩一眼，也懒得过去偷听。

　　熊翔把孙祎拉到一边，低声说：“你不会就是父亲告诉过我的那个神仙吧？”

　　孙祎语塞，敢情熊中康把什么事都告诉给他儿子了。

　　熊翔一脸歉疚，艰涩地说：“我也想求一下上仙，和父亲一样，小齐虽然养在我家，但是从小住校，父亲病重后，我们对她的关照也少了些，更何况，我们家亏欠姐姐……”

　　“打住打住，”孙祎连忙喊停，他不想听他们在他面前抒情了，这些对他们而言是满心满眼的感动，可对陈悦齐而言是凌迟在骨的刀，“这件事，你父亲全告诉你了？你知道多少？是不是从他让你老婆把第一个孩子打掉的时候你就全知道了？”

　　熊翔点了点头。

　　孙祎气得头发昏，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了那么多年，见惯了人心百态，世态炎凉，可从未见过往自己亲人身上捅刀子的，更没见过他妈的遇见这种事还不作为的！

　　这都是一群什么王八蛋！

　　“我懒得跟你们废话，你爸留给陈悦齐的婚书在哪儿？我们拿了东西就走，你们跟陈悦齐的亲人关系我管不着，但是有一件事，除非陈悦齐主动，否则你们不许打扰她。”

　　孙祎觉得再他们多说一句话，他都要折寿。

　　要是换作以前，他肯定要戏弄一下这群人，但是事态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他不想做没意义的事，只想尽力保全陈悦齐。

　　以回家拿婚书为由，他俩一块儿回了老家。

　　老家更偏远，得坐班车，车上那群操着一口乡音的群众，从未见过孙祎这般模样俊朗的男人，坐在车上一个劲儿看他。

　　“啧，你说说你，都戴口罩了，怎么就……唉。”陈悦齐被人挤得心烦，城里路上的行人不多，可农村不一样啊，眼下到了春耕时节，买种子买肥料的人多了去了。

　　“没办法，长得帅。”孙祎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搂着陈悦齐的肩膀，怕旁边的人挤到他。

　　汽车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陈悦齐想去殡葬店买点祭祀用品，结果孙祎又把她拉回来了，说有他在，就用不上这些玩意儿，陈悦齐转念一想，确实是这样。

　　只好又和孙祎坐上一班去农村的车。

　　路途并不遥远，却十分坎坷，一个小时之后，到了目的地。

　　远方的小村庄被草木环绕，有着江南之地的钟灵毓秀，是个好地方。当初走进五合村，那个村子的景色也很秀美，这两个村子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人烟稀少。

　　五合村人烟稀少是妖物作祟，可是这个地方……

　　陈悦齐噗嗤一笑，“这里没有妖怪，你别多想，只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许多人都往城市发展，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回来种地了，许多农田就这么荒废了。”

　　“可是农业才是民生之本啊。”孙祎感慨。

　　陈悦齐牵着他的手踏上去村子里的小路，“谁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啊，现在已经有城市用地和农业用地的规划了，这里早晚也会成为农业用地，耕种，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传承，不会被遗忘的。”

　　路面是杂草丛生的泥土地面，草木混杂着泥土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是一处养老的好地方。

　　三千年读史，无外乎功名利禄。九千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眼下迈入春季，莺燕齐鸣，百木竞春。

　　先去的是陈悦齐母亲的坟前。

　　坟茔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坟茔修得不算奢华阔气，却极其精致秀美，上面除了母亲的名字与生卒年月，还有一张照片，尽管是黑白的底色，也不难看出亡者生前是一位极温柔婉静的女子。

　　孙祎双手一挥，一套完整的祭祀用品出现在坟前。

　　陈悦齐跪下给妈妈上了一炷香，而后又磕了三个头，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跟妈妈说最近去支教的事，她面无愁容，眉眼间尽是平和。

　　孙祎站在她身后鞠了一躬。

　　趁着这个空隙，孙祎动用神力，瞳仁换成金色，看向坟墓，只见坟上笼罩着一层黑气，弥漫在四周，经久不散。

　　走了过去用手碰了一下，刺痛感让他瞬间收回手。

　　看见这一幕，陈悦齐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她身上已经没有残留的神力了，看不见这些东西，但是她却能从孙祎凝重的神情中察觉出事情不太妙。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陈悦齐跪在坟前，言语见尽是担忧。

　　“她还在里面，无法转世。”孙祎脸色越来越沉。

　　这股黑气他曾在避灵珠上一世投生的人身上见过，最早的风神，风伯飞廉的后人，风族的少主身上见过，并且现在所见到的黑气这不是刑天的力量，是刑天的反噬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