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来信》栖闽春山

2、选项

　　若要给这段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关系下个定义，周之韵的答案一定是——像短暂的一场梦，醒来已经忘得差不多，她不知道梦境对自己有没有意义，但至少现在看来忘了也没有多少不好。

　　物质一点来说就是说不清楚到底是获益多还是损失多。

　　老实说她并不讨厌季方翊，但她也确实说不清楚当时和季方翊分手的缘由，只记得两人那段时间都很忙，季方翊忙着训练、备赛，周之韵被她妈妈强迫待在家给快中考的弟弟辅导功课。

　　半个多月两人的聊天记录连一页也凑不出来，后来等到季方翊比完赛，周之韵弟弟中考完两人竟谁也没主动再发消息，聊天框的最后一句是季方翊发的：“我在南门等你。”周之韵思索再三摸不清他们算和平分手还是冷战不欢而散。

　　但总之结局是坏的，她的梦醒了，季方翊这个人和她彻底没有关系了。

　　可能是因为收到了经久未见的前男友的来信，周之韵这晚久违地梦到了季方翊。

　　梦里的她和季方翊还在念初中，这让周之韵想起来她和季方翊其实是做过同学的，只不过时间太短，她还有点脸盲，在名字和脸能对上之前就已经转学走了。

　　她五年级因为在一次市比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被体育学院教练看中，教练有意让她专门训练，说她很有潜力，如果加以培养，以后一定能取得个好成绩，她对此很有信心。

　　其实那次周之韵是超常发挥，所有运动里跳高也并不是她的强项，她本来不想来，她只想安安稳稳念完小学最后一年，顺利升入对口初中。

　　但那个时候弟弟刚刚上小学，父母无暇顾及她，四处打听得知那所初中是寄宿制，交一笔钱吃住都能替他们解决，不用再操两份心，一个月也只用回来一次，便马上同意了，瞒着她替她填了报名资料。

　　直到九月开学前夕，周之韵和最好的朋友——付茗桥在商圈甜品店吃完东西，沿着马路慢慢散步回家，顺便消食。

　　一路上两人畅谈着初中要一起做的事情，付茗桥告诉周之韵对口初中西门有一个漂亮的花园，可以在里面看到四季盛开的花草，听说最近还要建一个池塘，没准可以看到黑天鹅，周之韵对此表示向往和期待。

　　快六点的天空很好看，太阳缓缓沉下地平线，入眼是朦胧的暮色，像半透明的纱，给西边天空染上淡淡的胭脂色。

　　又走了大概20多分钟，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下来，天地开始缝合，转眼就变成了暗灰的色调，不多时，星星也跟着冒头，慢慢布满一方天际。

　　周之韵和付茗桥在路边停下，周围没有人，她们闭眼许愿，认真得像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许愿那样虔诚。

　　周之韵在心里默念她们共同的愿望：由衷地希望学校可以将她们继续分在一个班，让这段从幼儿园就延续至今的友情能更长久；希望初中的数学不要一下提高很大的难度，不然对她们来说太不友好；希望能遇到一个好说话的班主任，不要像小学时期的班主任那么不苟言笑。

　　周之韵到了自己家那栋单元楼，她和付茗桥告别，自己坐电梯上楼。

　　打开门后，周之韵刚想去按玄关的灯，发现已经被按开了，借着光她看清了客厅的景象。

　　弟弟在立式空调边的学习书桌上跟着点读机读英语单词，并不认真的样子。因为眼神没有聚焦，手里的自动铅笔读了四个单词了还没移位置，估计都没进脑子。父母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当背景音。

　　她走入客厅，父母看到她进来，把电视机关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母亲朝父亲使眼色，父亲估计不肯，又用胳膊去推母亲的背，看上去谁都不想先开口。

　　最后还是母亲出来说的话：“韵韵，回来了，”母亲站起身来，又去叫她弟弟，“姐姐回来了，弟弟来，我们吃饭了。”

　　周之韵刚想解释自己其实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母亲就不由分说地拉过她走入餐厅。

　　桌上摆满了菜，很丰盛，都是周之韵之前爱吃的，现在的她没有挑选的权利，事事要紧着弟弟来。

　　弟弟出生前，她是能够挑选她爱吃的告诉家长提前准备的，但弟弟出生后，她在父母眼里一朝长大，被迫懂事，好像失去了全部被爱的权利和任性的资格。

　　一家人入座，父亲给她倒了一杯椰奶，母亲忙着给她碗里夹菜，眼角带笑地说：“多吃点，韵韵。”

　　出乎意料的，周之韵没有感到什么类似于惊喜、受众若惊的情绪，她心头隐隐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预感很强烈，不容她忽视。

　　餐桌上的动静小了，父母都不再对她嘘寒问暖，专心吃自己碗里的饭菜。

　　周之韵其实已经饱了，但此情此景她想不出还能做什么别的，什么都不做也很不合适，只好拿起筷子僵硬地重复着吞咽动作。

　　那顿饭的滋味怎么样周之韵已经记不清，她只想快点把饭吃完，她看得出她爸妈有话要对她说句话。以前没有过这种事情，但凭直觉周之韵也能猜到，大概率是罔顾她意愿的事情。

　　周之韵拿起筷子的时间最晚，放下却最早，她也没玩手机，就等着她爸妈吃完。过了又快10分钟，父母终于停了筷子。

　　母亲把弟弟的碗筷收好，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道：“去找李楠玩去吧，爸爸妈妈和姐姐说点事情。”李楠是她弟弟的幼儿园同学，很幸运的是两人小学也顺利地分在一个班级，周之韵在心里接了一下她弟弟的好运，并希望她和付茗桥向星星许的愿也能成真。

　　弟弟回答的声音里都透着喜悦：“真的吗？谢谢妈妈！我会早点回来的！”说完就飞奔出去了，关门的动作幅度很大，没有学到一点点他妈妈平常教导的轻开关门窗。

　　周之韵看到母亲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舒展开了，似乎代表着原谅和包容。周之韵不愿再多想，等着父母开口。母亲犹豫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读懂她的意思，应该是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他咳嗽了两声，周之韵知道这是父亲起势的开头。果然，不出两秒，父亲开始说话：“韵韵，爸爸和妈妈商量了一下，觉得之前那个体育学院教练的建议很不错，你体育很好，教练也说有潜力，”父亲顿了一下像给她预留了反应时间，但不长，他继续说道：“爸爸妈妈想过了，觉得走体育也是一条人生道路，要么你就到那边去上课好吗？”

　　父亲的尾句是询问的口吻，但周之韵觉得根本就不是如此，他言语中处处为她着想，语气也很郑重，仿佛拒绝他的提议就是一种不懂事。

　　他将选项摆在她面前，看似要她做出选择，其实分明已经做好决定了，如果是真的要问她的选择，那她暑假就已经明确表明了自己要念对口初中的想法，何必再来问？只怕是和他的想法有所违背，才多此一举。

　　但周之韵还是想挣扎一下，她听见自己说：“爸爸，我想上对口初中，不想去体育学院念书，我和茗桥已经说好了，会和她一起上初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