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来电》月戊

59、14

　　那场车祸过后，很长一段时间，蒲玉都在苦苦追寻一些虚无的方法，比如相信神灵的力量。

　　她看过很多书，书里提到，掌管生死簿的人名为判官，是阎王身边最亲近的人，此人通晓三界所有善恶，阳间的人阳寿已尽，去了阴间之后，会走很远的路，去到阎罗殿听候发落。

　　坏人受罚，好人领赏，书上说，判官是阴间最公正的人，掌生死，知善恶，绝不误判任何一人。

　　但蒲玉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会是个穿黑色工装，戴棒球帽和白蕾丝手套的短发女人。
　　还有那本书又是怎么回事，阴间来电，像一本有点恐怖但不多的灵异小说。

　　蒲玉环顾四周，一望无际的河面上，只有他们所在的这一只小船，她忍不住低声问江柳：“这是我的幻觉吗？”

　　江柳：“不是。”

　　蒲玉：“那她怎么不说话？”

　　江柳：“她……”

　　崔判官忽然抬起头，瞪大眼睛，像是刚刚才发现已经在船头站了半天的蒲玉。

　　“来啦？”崔判官放下书，两手环抱在胸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坐在那里。

　　蒲玉扯了扯嘴角：“呃，是、是啊。”

　　崔判官的皮肤很白，衬得嘴唇很红，唇红齿白的样子让蒲玉联想到第一次见到江柳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地想：原来阴间的人都一个色号啊。

　　崔判官：“咳咳！差不多吧，不过我还挺喜欢你这个色号的。”

　　蒲玉：“！！”

　　【她该不会听到我刚才在想什么了吧？】

　　崔判官勾唇一笑：“妹妹莫怕，本……我不是随时都听你想啥呢。”

　　蒲玉咽了口唾沫。

　　崔判官随即又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呀呀，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样不怕教坏小鬼头啊。”

　　蒲玉意识到她是在说她和江柳共用一个身体的事，面色一红：“不是不是，我们……”

　　崔判官挑眉，一副“没事我懂”的表情，下一秒，收敛了笑意，面色凝重地说：“阿福那小子又在作什么妖？”

　　蒲玉正准备说话，但崔判官瞬间出现在她眼前，直接上手揽住蒲玉的后颈，将人往自己这边一拉：“算了，我自己看比较快。”

　　两人额头靠在一起，蒲玉瞬间瞪大眼睛，不自觉屏住呼吸，一时间，陌生人近在咫尺，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短暂的几秒后，崔判官松开手，蒲玉本能地退了半步，连眼睛都忘了眨。

　　虽然只是短短几秒，但那几秒里，蒲玉的记忆被人看了个精光，比扒光衣服扔大街上还让人羞怯。

　　崔判官垂眸思考：“嗯……”

　　蒲玉没敢出声打扰，崔判官忽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蒲玉：“我有话要跟他单独说，这样，你先睡会儿好了。”

　　蒲玉还没反应过来，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再睁眼时，船上只剩她一个人，无论她怎么叫江柳都无人应声，他就像是又一次跟她切断了联结。

　　她抓起船桨，拼命地往前划，即便她根本看不清岸边在哪个方向。

　　划着划着她突然觉得这样太慢了，起身走到船边，看着清澈的河面，纵身跳了进去。
　　扑通一声，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往河底深处游去，她记得那里是通往人间的地方。

　　白光充斥眼前，蒲玉冲出水面，不等她看清四周的一切，所有声音都在这一瞬传入耳中。
　　警笛声，喧闹声，说话声，有人大喊她名字的声音，她本能回头看去，看清了岸边人潮涌动的场面。

　　这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绿城小学，但疑惑随之而来：这里面什么时候有这么大条河了？

　　“小玉。”

　　慕昭容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蒲玉追随声音四处查看，什么都没看到。

　　河面除了她，再无其他人。

　　“我们在这里。”

　　很快，蒲玉发现那若有似无的声音是从水下传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潜入水中，看到了水里有无数荧光正在涌动。
　　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蒲玉在水里没办法开口说话，她只能比划动作。

　　【怎么回事？】

　　那些细碎荧光好似听懂了一般，传来声音：“阵法破了，封印解除了，我也找到她了，现在我们就要离开了，小玉。”

　　“你要保重。”

　　蒲玉又开始比划。

　　【等等，我还有话……】

　　星星点点停在原地没动，像是在认真聆听她想说的话。

　　蒲玉眉头紧皱，手脚并用地比划。

　　【我还会不会再见到你？】

　　蒲玉看清楚了荧光涌动的位置，有个铁笼子，所有细碎光点都是从铁栏的缝隙穿出来的。

　　慕昭容的声音近了一点：“小玉，缘分未断，终会再见。”

　　荧光开始成群结队地飘出笼子，像是整齐划一的小队伍。
　　蒲玉着急了，她知道这一刻或许就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从今往后，从生到死，唯一、最后的告别时刻。

　　【小柳儿呢，我也会再见到她吗？】

　　“小玉姨！”

　　带着稚气的嗓音响起，一点小小的荧光突然贴近了蒲玉的脸颊，仿佛是小柳儿用柔软的小脸蛋蹭了蹭她的脸。

　　蒲玉抬起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点荧光，那点荧光在她指尖上贴了一下，随后转着圈往上漂浮。

　　慕昭容的声音开始远了：“小玉，我们该走了。”

　　窒息的感觉让人胸口快要裂开了，气泡不断从蒲玉鼻腔里涌出，她手忙脚乱地继续比划。

　　【对不起】

　　【对不起，慕姑娘】

　　【是我害你们没能相守，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气泡连成一串，冰冷的河水不可抗力地涌进口鼻，蒲玉试图抓住那些远去的光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一个个穿过手指，渐行渐远。

　　唯有一大一小走在小队伍最后的两颗荧光小点还停在她手边。

　　慕昭容说：“小玉啊，原来……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害我白白让你经历了那些噩梦，到头来还是弄巧成拙了。”

　　“小玉姨别哭，娘亲说了，我们要去的是好地方。”

　　蒲玉拼命摇头，发丝在水中飘荡。

　　最后的两颗荧光点开始跟上队伍。

　　【不要，别走！】

　　一大一小两颗荧光远去了，光芒渐渐暗淡。

　　慕昭容平和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小玉你听好了，我从未恨过你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活一世重要的是将来，你要活着，好好替我们看看这世间，等我们再相逢时，你要一字不落的讲与我们听。”

　　“保重，小玉。”

　　直至再也看不清那点光芒，世界就要再度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蒲玉听到了夏桃的喊声。

　　“蒲玉！醒醒！”

　　好困。

　　怎么会这么困？

　　“坚持住！别睡过去！”

　　蒲玉意识昏沉，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好好睡一觉。

　　一觉醒来，一切是不是就会回到最初的原点？

　　“人工呼吸，快啊！”陌生的喊声。

　　蒲玉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被人随意摆弄的布娃娃，明明还有意识，但四肢软绵绵的，怎么都提不上力气。

　　“上除颤仪！”

　　你要活着。

　　“送急救室，快！”

　　好好替我们看看这世间。

　　“注射肾上腺素！”

　　等我们再相逢时。

　　“心率还在下降！”

　　你要一字不落的讲与我们听。

　　“嘀——”

　　心电监测器的心跳在这声提示音下，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再也没有任何起伏。

　　***

　　奈河船上。

　　江柳暂时占据了蒲玉的身体。

　　久违地站在上司面前，江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崔判官开门见山地说：“你很聪明，让阿福那个蠢货成了你的最后一个任务，现在任务达成了，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江柳说：“判官大人，这是我和阎王的交易。”

　　崔判官歪头一笑：“你以为，还有谁能叫得动我？”

　　江柳心下明了。

　　想来也是，他江柳能算到阿福有问题，最后关头把人带回阴间，那位自然也能想到。
　　难怪崔判官会提前在这里等着他们送上门来，显然是早有所知。

　　崔判官背过身去，走到船尾，望着没有任何波澜的河面，淡淡道：“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江柳沉默许久，随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崔判官的背影，说：“我想换她，一生平安。”

　　崔判官头也不回地说：“我听说你之前想要的是你作为人的过往，怎么现在又不要了？”

　　江柳摇摇头：“那些都不重要了。”

　　崔判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竟还是个情种，有趣，甚是有趣。”

　　“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你和她都是厉鬼转世，借的还是忘川河水的力量，前世造下的杀孽，亦是今生要偿还的恶果，你们的分开是命中注定，这一世是来受磨难还债的，一生平安？恐怕有点难。”

　　“不过嘛，”崔判官又说，“那些杀孽也算是恶有恶报，你们此生不曾害人，亦与人为善，如今又阴差阳错解开了灵湖的封印，让那些被束缚多年的亡魂得以解脱，也算功过相抵。”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确定这就是你的愿望？”

　　江柳郑重点头：“是。”

　　“那就……”崔判官转过身来，无奈摊手，“如你所愿咯。”

　　***

　　屏幕上，红色的线一路延伸。

　　伴随着“嘀”的提示音，昭告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急救室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死亡时间，2024……”

　　“嘀嘀。”
　　“你们快看！”

　　众人纷纷转头，视线全都集中在心电监测画面上。

　　直线上多了几道微小的起伏。
　　旁边显示的数字也从0瞬间跳到了62，随着数字越来越大，波浪线的起伏也越来越激烈。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瞳孔震动，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