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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满欲平胡 ...

  •   祝逢春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有闲暇便会到附近勘察,光景一长,竟和专司敌情的斥候熟悉起来,彼此互通消息,探得密林深处偶有人迹。她埋伏了几日,果然等到戎狄人经过,跟了一阵,直到那人身影没入一处山洞。

      “我查了舆图,那里原本是一处天成的山洞,深二十余丈,附近常有毒虫猛兽。然而我去看时,四周却铺了厚厚一层白沙。”

      她在舆图上一点,叶景扬看那山洞,刚好在两国交界之处,算上那二十余丈,再往前二十丈,便是戎狄在应州的营寨。

      “你的意思,莫非是……”

      “板上钉钉之事,何用莫非?我问了斥候,他们说,此处原有一支小队把守,因为不少人被毒蛇咬伤,改成一月查看一次,连着看了几年,这里都没有动静,只是前年开始,洞里传出几声虎啸,斥候怕折了性命,查看时只远远望上一眼,再有几个月,他们连这一眼也不望了,只是推说无事。”

      “若如此,那也是他们失职。”

      祝逢春点了点头,道:“所以他们央我出手,探一探这处山洞,好亡羊补牢将功折过。我寻思即便上报主帅,也不过是派二三十个人过去,不如我们挑些身手好的兵士,拿下这一件功劳。”

      “说的也是,你们打算几时过去?”

      “万事宜早不宜迟,刚巧今天魏千云来了军营,又赏了那么多羊肉,营中兵士欢喜非常,战意相较平时消减大半,戎狄知此,防卫定然松懈,此时我们出一奇兵,穿过山洞直击戎狄营寨,就算灭不了他们,杀几个人,放几把火也是好的。”

      说到兴处,祝逢春拍了拍桌案,此时一只手扣了她的胳膊,转头一看,却是外伤已经好转大半的苏融,他推来一碗清酒,瞥一眼窗外,道:“先前还知道用笔,写着写着便说起来,说也罢了,怎么声音也渐渐大了?”

      “只是稍大一些罢了,不至被人听了去。”

      她接过酒碗,将半张脸都埋进碗里,只留一双眼睛看他,等他慢慢絮叨。果然,他抬了抬手,道:“我只是怕有万一,你刚让魏千云点了名字,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看,若是被人抓到错处,天晓得要怎么害你。”

      “你也忒会危言耸听,自打赢了入营比试,我一直都是万众瞩目的那个,也不见被抓了什么错处。”祝逢春放下酒碗,道,“若不是看着你在淮阴长大,我几乎要以为你是杞国的遗民,整日担心天塌地陷。”

      幼时他虽谨慎,却也不至什么都要说一句,自打做了那个没由来的梦,他几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苏融,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梦罢?一个梦而已,我都不在乎,你做什么陷那么深?”

      苏融微微垂眸,又为她筛了一碗酒,因为手上打颤,略洒了一些在桌上。他看着那汪酒水,道:“若是这个梦,当真发生过呢?”

      “当真发生又如何,至少此刻我还好好活着,未来之事,等到来时再看亦是不迟,何必自苦如此,平白辜负了大好光阴。”

      祝逢春凑到他身侧,轻轻摸了下他脸上血痂,感叹,好看的人无论何时都是好看的,即便面带伤口,即便脸带血痂。

      说起来,她同他最为亲密,也是因为他生得足够好看。在家时,他是整个东街最精致的孩童,念书时,他是整个书院最俊美的少男,只是站在那里,便如朗月照雪,若再说一两句话,更如环珮琳琅。

      她手指略略一挪,捏上他的脸颊,发现烫得不太寻常,仔细一看,他的双耳已经红成烂熟的樱桃。

      她收回作乱的手,临了还刮了下他的耳廓,苏融抬起头,道:“摸够了?”

      “还成,怎么,你不是要拿礼法压我罢?”

      “区区礼法,也能压得住你?”

      他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说,你私下里摸一摸我也便罢了,莫要摸到罗松徐子京脸上,届时人家一句不知检点,你便只能吃了这场暗亏。”

      “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今日商议大事,我便没有知会他们两个。”

      “知道便好,至于山洞之事,你去时千万小心。按斥候所言,戎狄经营那山洞两年之久,十之八九会设下陷坑濠堑,埋下铁蒺藜、苦竹签,甚或伏一队人马,专杀擅闯之人。”

      祝逢春摸出一张白绢,笑道:“这便是你多虑了,我既已知道山洞之事,自然会事先探查,加上有斥候帮忙,洞口方圆十丈,长了哪些树我都一清二楚,何况几个小小陷坑。”

      “既是如此,你按心中所想去做便是,只是有一点,若真进了戎狄大营,稍微闹一闹便好,凡事以自身安危为先,切不可贪功恋战。”

      得她点头,苏融取出一个香囊给她,前日她上山杀虎,虽未损伤分毫,到底过于惊险,怕她再遇到什么,他费了一番功夫,制了这个香囊出来,虽不能防范豺狼虎豹,却也能驱散毒瘴蛇虫。

      山洞之事,前世她没有在信里提起,想是未曾做过,今生横生枝节,也不知是福是祸,若是福运,可否保她一生顺遂;若是祸患,他祭了这条性命。可否换她平安归来。

      送她离开后,苏融从架上取下一卷金刚经,摒去那些杂念,悉心抄诵起来。

      前世她往疆场,他备科试,两人相隔千里,只能偶通书信。

      东风不喜写信,即便写了,也只是寥寥几页,为这寥寥几页,他一有闲暇便为她写信,不想她时,三五日写一封;想她时,一日写三五封。几个月下来,积攒的信已有一尺之高,怕她不耐烦看,只敢捡一两封文辞精炼的送去。

      七月里,听闻战事吃紧,他到寺庙上了一副最贵的香,出门时,看见一个沙弥诵读金刚经,一边读一边打哈欠,刚好读到最后一节,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

      彼时他不以为意,只当凑巧听见,直至走到东风坟前,烧掉积了半年的二百多封信,他才恍然发觉,沙弥那句经文,分明是一句谶语。

      东风少年英才,正应着有为二字,因此受人爱慕,因此遭人忌恨,加之储君未立局势混乱,外敌侵扰国境难安,东风身为祝殿帅之孙,年少而有为,位高而心慈,这等秀林之木,向来首当其冲。

      思及此处,苏融略一顿笔,竟在纸上留下一团墨迹,只得另取新纸。取纸时,他又一次想到东风,前世东风,恰如染墨之纸,虽已抄得大半,终究只能尽弃前功;今生东风,恰如新换白纸,虽不见其功,未来却大有可能。

      正如东风所言,至少,此刻的她,还好好活在这世间。

      抄完经书,苏融望向窗外,白日已渐渐靠近山巅,烧红了半边天空。

      军营之外,祝逢春带着叶景扬,领着三十个兵士,躬身走在山林之中。因为此行凶险,她试了每个人的功夫身手,最终她这边挑出二十人,叶景扬那边挑出十人。三十二人分散开来,编了十多条借口混出营地,行至山腰,才敢汇合在一起。

      此时几个斥候也行了过来,见她们分发衔枚,纷纷靠到祝逢春身边,压低声音道:“祝都头,不是我们看不起女营,可劫营毕竟是大事,你带几十个女兵,能顶得什么?”

      “劫营这样的大事,难道换做几十个男兵,就能马到功成么?”

      被她当头一问,斥候纷纷摇头,祝逢春道:“既是如此,便不要扯女兵男兵的闲话,我选了这些人出来,自然是相信她们的本事,真换成男兵,我还怕他们吓得尿裤子。”

      她说得坚决,还带着几分轻蔑,斥候虽心有不满,却不敢出声驳斥,便取出衔枚,封了自己那张惹祸的口。

      “等下你们在洞外守着,若是到了亥时三刻,我们还不曾回来,便想法子把洞口封死,派一个人回营报信。”

      见斥候点头,她招了招手,领着兵士向前走去,一路走到洞口,中间遇见几个探子,被她手下一个擅长暗器的老兵解决。

      进了山洞,祝逢春吹亮一枚火折子,发现山洞四周都有开凿痕迹,地上不知为何,还堆着不少白骨。行至深处,却是一处可容数百人的巨窟,里面坐着十多个戎狄人。她刚要拔刀,便听到为首那个戎狄人道:“你们是河东那边来递消息的吧,我之前没见过你们,不知你们可有凭证?”

      凭证?

      祝逢春情知此事非同小可,用戎狄语答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凭据查验非同小可,你过来,我拿给你看。”

      那人将信将疑,向前迈了一步,再不肯向前。此时她的两个潜行好手已经绕到戎狄众人后方,她做了个下砍的手势,上抢一步擒住眼前戎狄,身后士兵一拥而上,将其余人一一擒获。

      “说,你们同谁互通消息?那凭证又是什么?”

      见他不语,祝逢春望叶景扬一眼,叶景扬当即刺死一人,而她掌上发力,卸掉这位头目的胳膊。

      “我数三下,你若还是不说,我便再杀一人,再卸你一条胳膊。”

      “女侠饶命,小人非是不说,实是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凭证是一枚碧玉扳指,上面刻着一只老虎。”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如有谎言,小人死不得全尸!”

      “不必了。”

      祝逢春拧断他的脖子,将他丢在地上,其余人按此前吩咐,将那些戎狄人牢牢控住,交给唐越等不曾沾血的新兵来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月满欲平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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