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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何时更杯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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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逢春撕了纸条,到墙边取了酒葫芦,颠了颠,轻飘飘的,不闻一点水声。唐越走过来,塞给她一包梅子,道:“不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忍过这几日便好,你若口渴,我煮一壶茶给你。”
“不用,我只是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她就近坐上桌子,随手拆开布包,递了些梅子给唐越,问:“除了梅子,他还送了别的吧。”
“还有一罐蜂蜜,苏公子说了,你若不想喝茶,就冲些蜜水给你,让你嘴里有个味道。”
“果然。”
祝逢春把玩着梅子,想起往年受伤患病的时候,也是医师吩咐忌口,也是他藏起酒水,也是她酒瘾难耐,他便一天三趟跑来祝家,为她做各种养生菜肴,还寻来各色零嘴。生怕她厌倦了清淡饮食。
那时他还会做些膏水给她,现在到了军营,比往日艰难不少,能送一罐蜂蜜,也算他用心良苦。
次日,祝逢春在俞指挥处领了单子,点好自己管辖的一百名兵士,带着她们操练了一遍,便同唐越一起搬进女营军官所在的廊院。待一切收拾妥当,祝逢春提了腰刀,拽开步子向医馆走去,还未进门,便嗅到一股肉香。
“苏医师又在做什么好吃的,隔二里地都能闻到香气。”
“炖了点排骨,给你补补身子。”苏融走出厨房,手上还端着一碟果品,道,“汤还差着火候,吃点别的垫垫,来量身也行。”
祝逢春坐到一旁,道:“只想着这些,怎么就没想着,开一坛酒让我吃两碗。”
“你昨天说了什么自己清楚,我不计较便是好的,还敢问我要酒吃。十日功夫,一眨眼便过去了,想要什么说出来,只要不是不能吃的,我都给你寻来。”
“一点小伤罢了,哪里要得了十日,三五日我便好了。”
祝逢春吃了两个果子,开始盘算到何处讨酒。苏融是个严防死守的,想从他这里抠点什么,怕是比登天都难;唐越看上去乖巧,却也是个认死理的,不仅不能同她讨要,还得想法子避开;叶景扬和徐子京倒是不错,可惜都是生人,未必肯陪她喝这一场。
因而只剩下罗松,此人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即便偶尔同她斗嘴,最后也会依从她的意图。
紧要关头,还是傻人靠得住。
祝逢春压下欣然,只摆出一副百般不情愿的神情,道:“不过你这样说,我也不好拂你的面子,这十日的三餐,每顿我要四样菜肴,顿顿不能重样。”
“你倒说得出口。”
“你既问了,我如何不能说?”
“只说这一句便好了,我是担心有些人,一边理直气壮要菜肴,一边跑到罗松那边讨美酒。”
祝逢春沉默一瞬,道:“你不要污了好人清白,我若是当真馋酒,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苏融欣慰一笑,道:“那就好,倒是我多心,以为你会去他那里找酒,昨天跟他说了一通,他已到边境刺探敌情去了。”
闻言,祝逢春拳头握得咯嘣响,却还得挤出一张笑脸。
一点小伤罢了,他怎么这么能大动干戈,罗松也是,平日和他那么看不对眼,碰到这种事跑得比兔子都快。
“不高兴?”
“苏医师这般周全于我,我哪敢不高兴。”
苏融笑了两声,坐到她的身边。他穿着一件旧短打,用一根布条束着头发,因为刚离了炉火,身上还有一层浅灰,唯一双眼睛清亮无比,仿佛一汪映着月色的水银。
他握住她的手,手指拂过虎口处的厚茧,像拂过一块昆山宝玉。末了,他抬起另一只手,仿佛要碰她的脸,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东风。”
“怎么?”
“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祝逢春看一遍他的神情,却道:“你不是说了,察民生之疾苦,观戍边之多艰,劝了十日你都不肯放弃,还非要跑来河北,怎么,现在反悔了?”
“当然没有。”
苏融低下头,放在往日,他虽不会明着让她饮酒,却也不会这样拘着,一点酒罢了,能闹什么大事,可重活一世,他便不由得去想,是否就因为这一点小事,便导致前世无可挽回的结局。
他知道,现在的他太过患得患失,可他不得不如此。
重生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在庆幸与担忧中度过,爱慕她浩气英风,欢喜她众星捧月,忧心她众矢之的,恐惧她重蹈覆辙。
然而她还是那样,满怀一腔热血,无惧阴谋,无惧死难,他会困于昔日与未来,东风却只活在今朝。
武要今朝便比,敌要今朝便诛,酒要今朝便饮,梦要今朝便圆。
因此她不在意他的担忧,更不会为他的担忧停留。
“东风,我现在是一名医者,且是军营里的医者。”
苏融压下心绪,选了一个她能接受的解释:“于公,你是脱颖而出的新兵,刚选拔出的都头,我理应让你保全身体;于私,你是我十多年的至交,我不能眼看着你不遵医嘱,最后延误了伤情。”
“知道了,我的苏大才子,不喝便不喝罢,哪用得到这么多过场。说过多少遍,我会照顾自己,不用你一直牵肠挂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了个五岁的娃娃。”
“我对娃娃可不感兴趣,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你若真会照顾自己,就不会变着花样讨酒吃,与其相信你,我不如相信人家唐越,那倒是个明事理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明事理?”
“你明军争之理,不明养生之理。”
说完这句话,苏融向厨房走去,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碗排骨。祝逢春啃了一块,又抿了一口汤,只觉鲜美异常,决定不再跟他计较。
吃完排骨,她又让苏融量了尺寸,比去年长了两寸有余,照这个势头,再过两年,她就能长到苏融前头。
养伤的十日,是极其乏味的十日,每天看着下属操练,自己却不敢舞枪弄棒,只能把肃州这边的风俗志都找来翻阅,中间实在无聊,拉着唐越把附近地形摸索了一遍,找到三条舆图不载的崎岖小路,当即便上报了祝帅。
好容易挨到痊愈,她当即提了腰刀,找唐越打了一场,因她痂皮未落,两人都打得极为收敛,略过了三十回合,只当是活动筋骨。
“当真进益不少,再过半年,我的刀法便赢不了你了。”
“那是因为你主修枪法。”
祝逢春抿唇一笑,倒了两碗酒出来,今天一大早,苏融便把那二十坛松醪酒送了过来,当中还附了几样果品,要她浅斟慢酌,不要喝个烂醉如泥。
她饮了一碗,只觉五脏六腑都熨帖了,想到唐越近日的苦练,意欲提点几句,便道:“刀法这种东西,精妙与否还在其次,最紧要的只一个字。”
“哪个?”
“你还记得,当初俞指挥说了什么吗?”
唐越冥思片刻,道:“胆,是么?可我身在军营,身边之人皆是战友,又该如何练胆?”
祝逢春推给她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笑道:“能想到这一层,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只是不敢明说。
“其实没什么,新兵早晚要面对这些,现在不敢还是好的,提前练好便是,最怕不知道自己不敢,冒冒失失上了战场,成为戎狄练胆的靶子。”
祝逢春呷了一口酒,想起两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年州府要抓一伙江洋大盗,怕他们逃脱,向父亲借了三十名精兵,她当时年轻气盛,央了父亲整整一日,跟着去了大盗藏身之地。
不料大盗之中,竟有一位用刀好手,一连斩杀两名公人,她不忍再看,提枪从隐蔽处跳了出来,那人见她年幼,想要擒了她要挟州府,被她一枪搠在心口,当即便没了气息。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当时不见有异,回家便吐了一场。
父亲说,为将之人,早晚会有这么一步,明白人命二字如何写就,才能清楚以杀止杀的要义。
当时情况,她不杀他,他便要杀更多公人,甚或杀至最后,逃到它处为祸人间。
行军打仗亦是如此,戎狄扰我疆土,伤我子民,若不能收复燕云,不能将他们赶回长城之北,燕云遗民将世代蒙受屈辱,边境百姓将永无安宁之日。
祝逢春看向唐越,她知道,她是违抗父命私逃至此,且除了力气大些,没有任何武学功底。这样的人,除了有俞指挥的淮东军,其他地方是不敢收的。
也幸好她遇见了俞指挥,往后的路虽然危机四伏,但只要有胆量,有本领,便能在血海中杀出一条通天之路。
“过段时日,我挑几个功夫好的,去戎狄那边杀上一场,拿几个军功回来,顺便让你们练练胆气。”
“这么做……祝帅那边不好交代吧。”
“想法子敷衍过去就行,这样的事,俞指挥做过不知多少。”
说到兴处,她干脆用手蘸了酒水,画了条路线出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那人道:“你们在说什么,聊得这么投入?”
祝逢春抬起头,与她同时升任都头的叶景扬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烧鹅,道:“算着日子,你该是今天痊愈,我来问你讨杯酒喝。”
“来得正好,我这里刚好有酒。”
她引她坐到桌边,刚寒暄两句,门前又来了一个人,却是此前说要送她骏马的徐子京,他戴一顶墨色幞头,穿一件青色上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