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星河》那片白桦林

8、芳华旧

　　八方风雨仍未休，颠沛流离困万氓
　　是以这夜，那自深深宫闱中暗飞出的玉萧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未肯停歇般彻夜不寐，散入这春风，落满京华
　　余音绵长
　　但不论这一纸故事如何荡气回肠，让人难以开怀
　　终究是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宿命依旧按照既定的轨迹向前走着
　　......
　　第二日
　　那一簇簇鲜亮杏花缀满枝头，宋月霁只觉，沁人心脾的紧
　　好似药王谷中那远尘烟清世外的日夜
　　令人恍如隔世
　　那闱中笄礼，没有这煌煌宫城中的门庭若市常态，有的好似只有寻常人家，稀疏二三
　　虽稀疏到触手可及，但宋月霁站的远远的，默默看着蒲团上沐浴后的她着采衣，着襦裙，着深衣，再拢上那不轻快的大袖礼服
　　也静静看着青素却庄重打扮的母后为蒲团上的她初加、二加、三加。
　　那难见的清秀娟丽眉目，端庄典雅
　　在众人恭贺称赞的嘉声中
　　唯有她偷扫住她眼底掩不住的青黑
　　浩大宏伟的赞歌，虽有声却又无声
　　她眼中却满溢那月烟火下轻拥的约定
　　“晏姐姐，等霁儿也及笄了....来边关陪你好不好。”
　　“好....那晏姐姐在边关等着你！”
　　“晏姐姐，今夜....月色真美。”
　　“.....是啊”
　　可如今花前月下，为何再无燃烛扎鸢身影呢？
　　你究竟是因为什么？
　　宋月霁目涩地觑着那挺拔的身影
　　在躲避我
　　二人间自太子那日大婚后的匆匆一瞥后
　　好似却总有一层雾蒙蒙穿不过的雾搁在她们中间
　　像咫尺天涯一般
　　落花还尚未彻底将馨香赠予露珠
　　它便悄然无息滴失在这红尘万丈中
　　殊不知，杨清晏将那细长眉睫尽望眼底
　　尽管心中怨火微燃
　　……
　　而同日，另一边的几个时辰前
　　晨曦下的紫宸殿，是每月惯例的朔参朝议
　　“蔡相此言差矣，辽便罢了，这西夏的无理之求，怎得也要翻倍纳贡求和？甚至要我皇家嫁长公主求和？！”
　　正是才了婚假，重返朝议身着远游冠巨服的太子宋构
　　他出言驳斥适才提议以加岁贡，以解西夏围定川寨之忧的蔡靖
　　又想起那风中往事，心中自是对这些苟延之辈更是不屑与厌恶
　　只将极尽卑颜奴膝之态八字琢磨在唇齿间，并未脱口而出
　　他正色拂衣，手执笏板，出列至中，向明堂上一身通天冠巨服高坐的宋佶躬身道
　　“父皇，儿臣以为今时不同往日，我泱泱隅宋自幽州惨败，征北将军以身殉国，已是十余载了，在这十余载中，父皇内修农政，外抚辽夏，消弭其灭我宗室之心，争得了喘气之机，早已可再图收复河山”
　　语罢，他抬头扫过低松眉眼的蔡靖，继续道
　　“如若，以蔡相所言，乃是朝中无将可用以解其危，儿臣以为实乃杞人忧天，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虽说唯有一位赵冰将军可用，且已日渐年迈，并常年镇守雁门关，难以分心宋夏边疆。”
　　“但据儿臣所知，他的长女赵红玉自小随其父镇守边关，任先锋郎将，作战经验充足，三番几次破了辽军阵法，战功赫赫”
　　言罢，众臣喧哗，议论不休
　　虽未点明，但太子实有让其统西军之愿
　　莫非真要让一女子领军镇守定川寨不成？
　　宋佶将百官们的一举一动纳进眼底，并未打断长子的阔论，默认他继续
　　宋构轻轻撇过青黑脸色的蔡靖，双袖一挥，遥指殿外道
　　“再说，孤坚信，定有如同她一般心怀家国的明将们，静待这朝廷，北定中原，启用他们”
　　他深深盯着这浩浩百官，又回头凝视着眼角边沟壑愈深的父皇
　　沉稳有力，有声掷道
　　“与其抬手明珠献辽夏”
　　“不如将其赐明将”
　　他意味深重地盯向掌管财政的三司使道
　　“你说是吧，钱大人？”
　　“是，是，是，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那左相一派的三司使被那冷冽眼刀扫到，禁不住周身一哆嗦，连声应和道
　　太子却正色向北俯身叩拜道
　　“儿臣恳请父皇，弃和霁儿之想，再组征西之军，扬我隅宋国威！”
　　在太子站位侧的右相李安卓眸露欣慰之色，想起太子伴爱女归宁时，与他在书房的私下面议
　　“殿下可是想效仿陛下年轻时，一图收复幽云十六洲？”
　　“.....孤十分敬重我小姨夫，也想真正为百姓开创毫无颠沛流离之苦的隅宋。”
　　“是啊，老夫也敬佩那杨小将军一家，杨家满门忠烈，男丁俱战死沙场，到如今，可只剩一孤苦伶仃的女儿了......”
　　话未完
　　却见太子正色向他行大礼下跪俯身道
　　“还望岳父助我与清晏，守土而开疆，不将这热土付于胡人，也不必百姓承担妻离子散，赋税劳役之苦！”
　　......
　　思绪飘回，他也正色出列，躬身道
　　“臣附议”
　　随后也是一半的官员跪拜在其之后，俯身而请
　　“还望圣上成全”
　　自始至终，宋佶高坐明堂，肃穆无声，静看一半官员跪下请命，却也只是淡淡扫过蔡靖等一众仍站立着的官员，沉沉道
　　“不知蔡相，可仍有异议？”
　　老匹夫，却还想威胁朕葬送了朕的女儿，你的外孙女嘛
　　蔡靖迎向君王审视的眼光，却也在内心嘲道
　　可却也是君王您日益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疑心，害了他，你完全可以阻臣
　　如今又在后悔责怪什么？
　　都说弊在贿秦，可这十几年的万骨无枯，神鸦社鼓安在，都是只因稳住了北方的虎豹豺狼啊！
　　青苗法也是臣日夜思索献于您，使得年年库有丰啊！
　　臣定没有看错三国大势
　　定是没有啊！
　　他心中愈发癫狂，外表却淡静如故率领派中官员，跪下道
　　“还望圣上明示”
　　宋佶略过他，只静静觑着愈发气宇轩昂，隐有君临天下之姿的长子
　　不卑不亢地站着，与他对视的眸中满是意气风发和期望
　　纵使万千过往烙心头，也禁不住失神
　　这多像当年的他们俩，胸有大志，志在山河
　　是啊，这天下终究归于他们，而朕，却也老了，兴许十几年前便老了
　　不敢赌不敢信，只恐成王败寇，百姓流离失所，国之不国，社稷非宋家社稷
　　正是这份对阿征能否取胜的犹豫不决害了阿征昼儿一家人
　　朕心中....愧得紧也怕得紧啊
　　如果早十几年如此豪赌一场，是否结果便会大不一样？
　　宋构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闭上眼下令道
　　“诏令赵冰将军之女赵红玉为征西郎将，即日回京筹办出征事宜，枢密副使蔡京为监军，行粮草之责....”
　　……
　　前朝之动，很快便经由鸢尾之口，转述于宋月霁耳边
　　彼时，笄礼的主角拜别众人向东房走去
　　宋月霁自沉思着，盯着那人背影，却听一声鸢尾请礼
　　“太子殿下安”
　　恰是退朝，姗姗来迟的宋构
　　她抬眸与盯着她出神的兄长打了一个照面
　　柔柔说道
　　“构哥哥，如隔三秋。”
　　......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是日，落霞孤鹜，秋水长天下的宫廷习武场，如同往常一般萦绕着破空声
　　那轻衣少女，凛冽眉上束着云纹玄抹额，剑意如此间气疏狂，或移步后搅，或凌空跃刺，极如影，略如风，终于挽花倒把收剑
　　细碎残阳色撒在她仍显稚嫩的脸庞和那单薄身姿上
　　匆匆换了一身纁黄衮服的太子，踏着渐神暮色入得其中时，便是此景显于眸前，笑道
　　“今日可是你的生辰，你都不肯休停，不过不错不错，还是有进步啊”
　　杨清晏仍自喘着气，闻声，手中鞘抖了抖，然后她自顾自将其拋向一旁剑架，静默着，与哥哥对视良久，方才强颜笑着说
　　“为了早日成为大将军，上报同皇兄的君臣之约，下偿先考先妣未尽的夙愿，为黎民上战场保卫疆土，自是一刻不敢懈怠。”
　　不知该....好似昨晚竹林窥往后，一切都翻天覆地变了
　　宋构见此景，在心中嗟叹那秘事似千千网，燎锁几代人，温和解开两人间的那层薄纱，直言那结冻旧事道
　　“晏儿，可是恨了？”
　　可恨这巍巍庙堂
　　可恨这深深宫闱
　　可恨这似海皇意
　　藏了你杨家满乎一门
　　更是恨上为兄与霁儿？
　　“皇兄现在可是百忙中人，这个时间段来寻我，定是有正事吧”
　　她并未回答此问，只是转了话题，迈开步走向他
　　恨不恨又怎样，怨不怨又怎样呢？
　　与这些相比，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我这一生也终要藏了
　　宋构不再多问，也自淡淡笑着
　　“今日朝议，父皇允准了转守为攻，命你师姐为将，不日征驻定川寨，逐雁胡天筹，就要开始运转了”
　　“那贪生怕死之辈真是可恶至极，蔡靖居然想嫁霁儿求和，真不堪为她的翁翁”
　　年轻气盛的太子殿下咬牙恨恨道
　　顿了顿，他又将手搭在表妹肩上，肃道
　　“为兄，决不会让你我步先辈后尘，定不相负”
　　眼前是兄长宽慰愧惜的神情
　　心中是飞花拂过的空候落寞旧面容
　　不可说的情窦开
　　非情薄，花落两方各因果。
　　罢了，愿以我来，换更多有情人佳期吟赏，也换你自由此生
　　后来，日渐独挡一面的杨清晏在面对那满城风雨诡谲，竭力欲定风波时，才知那阴阳两隔，春秋永别却是兄长为那青山之盟，太平盛世的相酬
　　那时，孤身箭亭空杯独酌，她频问皎月
　　何日再随故人，春风入酒，意气不休？
　　白衣再牵素手，笑谈临安，雪落白头？

作者有话说

　　赵红玉就是杨清晏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