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星河》那片白桦林

5、芳华旧

　　这山中岁月，醉中不醒。江湖水色，山野生活竟当真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而这偌大谷中，竟也常常回荡着欢声笑语，不肯消停
　　朝入翠林掘娇嫩冬笋；午后坐峰峦之上，听萧绕山岚，琴奏黄昏；昏造临窑，围炙荷鸡，笑看她与兄长被泥点缀的天然妆容；暮时频有风起柳絮时，看她轻折松枝，看她仰卧松软雪坡上，用大氅轻柔将我拢在怀中
　　我靠在她柔软却温热有力的胸口上，埋在她颈侧，静听她做打油诗几首，无声享受着这宁和的一刻
　　倒愿这时光可以再慢点
　　彼时，月淡星疏
　　数年后，宫中再是晚来天欲雪时，唯余宋月霁枯坐在那偌大而热闹的殿中时，却无一人与她共饮一杯无
　　无人记得她与她堪比风雪深浓的情意，也再无一人可护她身侧
　　为了那夙愿与私心，宋月霁到底是答应了那和亲请求
　　当她孤身一人，于灯火通明处，独自一人行至廊下，探出手接住那纷飞雪绒
　　彼时，灯火阑珊
　　但那过往岁月中的大雪，落满那个高马尾少女衣襟发间的雪
　　却如何不算是共白首？
　　此朝同淋雪，霜雪吹...满头
　　......
　　是月上巳，当三两作伴濯洗流水，祓除去宿垢疢
　　清晨，杨清晏伴着清脆的鸟鸣醒来，窗外那方雪中红梅恰巧撞入眸色，使本就朦胧的睡意更添几分怯意
　　她眼底是盖不住的青黑
　　不知为何，她有些怯于去寻霁儿，只因此次祀日，唯有她们二人共度
　　业因开朝，诸事繁多，都城来信催促兄长提前返朝，是以唯有姨母，她与霁儿等着日子再暖时，瞧瞧民间的上巳日后，再返还宫中
　　一大早，便有姨母身边的宫女来传话道，这谷中有一处天然汤泉，今日便由世女殿下偕同公主殿下一同前往祓除畔浴
　　脑海中，俱生雪夜，将霁儿拥在怀中，那淡淡的冷香，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啊啊啊啊”
　　她松开手中湿透的锦巾，用力揉搓着双脸
　　猛得摇了摇头，初醒般在心中思量道
　　不对啊，我与霁儿皆为女儿，我在害怕什么？
　　思极深处，更是托住下巴作深思状，良久，方才被一声呼唤叫醒
　　“世女殿下，可收拾妥当了，公主殿下正在花海亭台静候您。”
　　一侍女恭敬道
　　“啊，嗯，吾知晓了！清洗一下脸，便出去，你去告知霁儿一声”
　　杨清晏挥了挥手，扶起她，不欲让其多礼
　　侍女应声退下，出去了。
　　......
　　杨清晏与那花间亭台下，流转眉眼，有蝶徘徊指节唇边的素裙女子目光相触
　　杨清晏为那萧瑟眸意涩住
　　那诉说的是何种凄哀
　　宋月霁只是静静瞧着不远处的令人心生欢喜的玄色飞鱼服少女
　　她曾梦过天心月白，华枝春满
　　处处有她
　　但她终是默默咽下那昨日更漏难眠的长夜，猝然泪流满面到恸至深渊的噩梦
　　她想，说出来，只是徒增虚无的烦忧罢了，真是杞人忧天，此时只是寂寞人间的窃喜
　　终是化开那解不开的眉眼的宋月霁浅浅笑着，唤道
　　“晏姐姐，霁儿在这儿呢。”
　　好似一切都不过是杨清晏片刻的幻觉失神罢了
　　她长舒一口气，摇头晃脑道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她眼有三千星辰
　　“霁儿可愿与我同浴沂，共咏归？”
　　.......
　　那汤泉却地处僻静，但却因今日有帝姬驾临，是以五里之内，仍有重兵层层把守着
　　那袅袅晨风袭来，浮动波兮木叶下
　　更吹动汤泉周遭层叠漫舞的纱幔，于模模糊糊中瞧不仔细那汤泉模样
　　两人身侧毕恭毕敬立着取了干净衣衫的侍女及欲为二人更衣沐浴的女官
　　二人身着白色里衣静待着
　　有侍女将手中搁着湿润兰草的水盆，轻手轻脚地将兰草并热汤倒入汤泉中
　　杨清晏觑着眼前白气翻腾的汤泉，毫不敢僭越般，只知目视前方
　　只因身侧衣衫单薄那人，使人心底发烫的淡香，使人心底发烫的盈盈细腰
　　果真是如神女般的帝姬，使人无法直视
　　宋月霁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浅浅笑着，任凭着身后的侍女，替她轻柔褪下那白色里衣，露出一方绣着精致百合的肚兜
　　晨日曦光点点映在她脸上，更显几分娇媚
　　“晏姐姐怎的不动？”
　　她不动声色将杨清晏轻退欲为她更衣的侍女，呆滞原地，耳垂微红样尽收眼底
　　狡黠般故作疑惑
　　杨清晏僵着手，慢吞吞的褪去身上衣物，眼神却是长觑着宋月霁一点点褪去衣物，缓缓向前踱去，步步生莲，拨动一曲曲涟漪，与那雾霭融为一体
　　她不敢靠近
　　可她也无法道清此是为何
　　身侧是侍女女官悉悉索索退去的声
　　到底唯余她二人
　　于是杨清晏只能绷着身子，缓缓下到水中，缓缓靠在宋月霁身侧
　　她心中兵荒马乱，擂鼓角动，而她心中则狂跳不已，乱动心弦
　　良久，宋月霁轻轻将脸颊凑在她肩头，感受着杨清晏抖了抖的僵硬肩膀，笑着蹭了蹭，靠着她，渐渐静了下来
　　暗香拂来，水脉脉
　　......
　　曲水流觞，赏心乐事良辰，兰蕙光风，转头天气还新，明眸皓齿，看江头，有女如云，折花归去，绮罗陌上芳尘
　　药王谷中一激湍清流处，茂林修竹环绕，弟子们并南晴一行人，列坐其次，流水曲觞，畅叙幽情
　　八音迭奏，熙熙融融
　　于这觥筹交错中，杨清晏却似腹无点墨的人一般，那杯杯斟满的随波羽觞滚滚下肚
　　她微眯着眸子，依卧在宋月霁的对侧岸边，贪看又闪避般躲开她关怀的眸色
　　逃不掉
　　俱是逃不掉
　　今时醒，明时醉
　　孰醒孰醉，皆作心上秋
　　颓然乎其间，到底是醉了
　　怎会心生此念？
　　她定定地瞧着那天家贵胄
　　微微翕动的嘴角，到底归于沉静
　　......
　　“瞧这天阴沉沉得紧，若是你执意领霁儿去瞧瞧谷外小城的祭祀高禖，便带了伞再去。”
　　“知道了知道了
　　暮色渐深，堪堪醒转的杨清晏手快脚急的勾过案上的油纸伞，握住宋月霁那轮廓温柔的手腕，直直便冲了出去
　　正在闲聊的南氏父女相视一笑，摇了摇头，只道这急性子不知随了谁
　　南晴却又觑着宋月霁单薄的背影叹道
　　“却也是一个顶好命却苦的孩子”
　　南素闻言只是长嗟，不发一言
　　两人一路出了谷，杨清晏负着宋月霁，一路来到那灯火通明的城门口，那鼎沸的热闹触手可碰
　　“哈呼....哈呼...霁儿，你瞧，这人间烟火气可是喜欢？”
　　杨清晏缓缓将她放下，指向那城楼
　　莞然笑着的俊秀脸上的那双眼
　　澄澈明净
　　能与你同游，怎能不心生欢喜
　　宋月霁偷眼看着心上少女，默默在这句话埋在心底，将目光留在城墙后的灯如昼上，细如蚊鸣般
　　“喜欢”
　　两人便装出行，除却随行的侍卫，无人知晓她们的身份
　　一路车水马龙，处处笙歌漫舞歌颂着高禖，路边小摊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两侧的铺面幌子在风中摇曳，挂出的旗帘迎风飘卷
　　处处是嘈杂的吆喝声，亦处处是兰草的郁郁芬馥色
　　尤以身侧人更甚
　　宋月霁也觉似醉了，即使下午曲水流觞未饮一觞
　　青砖黛瓦，泼墨黛墙，她想应同她看过了
　　“晏姐姐”
　　“嗯？”
　　那如月皎然的少女，却无心这美满人间，直低着手捏着在那波光潋滟江边采撷下的柳枝，方才得心应手般编成一个花圈，听见宋月霁唤她，慌忙抬头，绷紧下巴
　　宋月霁仰首对上那朗然果敢的面容，似用尽全身的力气道
　　“以后每个上巳日，你都陪霁儿一起过好不好？”
　　杨清晏长舒一口气，面对着她展颜笑着，将手中青色柳枝花圈，点缀在她发间，纵容她天真浪漫般，柔柔摸了摸她发间道
　　“那可不行，霁儿终究是要觅到心仪的郎君，成家的，那时，自有他伴你身侧”
　　有柳絮翩翩然坠在她们衣衫上，夹带着几滴春寒细雨，一片静默无声
　　如同预测般，下起雨来
　　杨清晏忙低首将手中油纸伞撑开，支在二人中间
　　而宋月霁却似出神般，只愣愣拽住她衣角，小声道
　　“那那个人为何不能是....晏姐姐你呢”
　　言罢，仰首对上那正欲从袖中掏出什么小玩意的杨清晏
　　她想，她爱上了一名与自己自小在深宫中相伴相护的女子
　　是啊，一名女子
　　杨清晏正巧抽出袖中的荠菜花，愣在原地，与她郁郁寡欢的面容上润如春雨的眸子对视
　　周遭行人如织，来来往往，有好奇的路人瞧着静默的两人，却又回过神来，匆匆往家奔去，不多时却也夜静如水般
　　杨清晏什么都没说，只是洋溢着和煦春风般的含情脉脉的眸子，将右手的荠菜花簪在宋月霁发上
　　宋月霁感受着身前这人满腔柔意的呵护之情
　　是否，你心如我心
　　却也是控制不住笑了，却也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可这乱世，生死难料，俱是南柯，这一场如梦爱意终究是难开于口
　　“咚”
　　纸伞落地，谁于夜阑人静处拥谁入怀
　　杨清晏缓缓阖上眸子，拥紧怀中散发着冷香的姑娘
　　她想
　　这千般心思，无人可说，也无人可知
　　她想
　　只是怜惜的拥抱罢了，只是怜惜的拥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