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第 43 章 ...
-
梁·这辈子都没有伺候过人·怀榆没扛住青年那声黏黏糊糊的“梁老师”,最终还是任劳任怨地给对方削完了苹果。
他正打算把苹果递给杜予旻,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喝完了粥,正捧着空碗对着窗外发呆。
病房内入目几乎是一片白色,连阳光透过外墙照射进来的时候,也透着股了无生气的白。
青年的浅色病号服和几乎透明的肤质被阳光一照,就有了某种苍白的空灵感,好像随时要抽身离去。
梁淮榆的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杜予旻抽回思绪,凤眼朝他望过来:“只是发个呆。”
被那双凤眼注视着,梁淮榆终于有了种双脚落地的实感。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等伤口好点,带你去个地方。”
杜予旻好奇:“去哪?”
男人抽走了空碗,把削好的苹果放进他手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留足了神秘感,让杜予旻也不由有些好奇。
但不管接下来的时间任杜予旻如何旁敲侧击,梁淮榆也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口风。
等杜予旻伤口终于好得能行动自如后,梁淮榆终于带他去了目的地。
那是一栋可以称得上是“庞大”的建筑物,杜予旻抬起头时,发现正中间的匾额上用遒劲的毛笔题了“大和博物馆”几个字。
杜予旻难得有些发怔:“这是……”
梁淮榆朝他伸出手:“进去看看?”
男人今天的头发似乎被精心设计过,蓬松的短发恰到好处地垂了几缕到额前,为他本来刀削斧凿般轮廓感分明的眉眼添上了几许不羁。深灰色的西装胸口搭配了一枚深绿色的胸针,极其低调地提升了奢华感。
杜予旻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骚包的装束,微抬下巴,把手放进对方手心里。
这会儿正直傍晚余晖散尽、夜色渐浓的时候,按理来说博物馆已经闭了馆。但不知梁淮榆是动用了什么手段,博物馆馆长居然亲自跑过来给他们开了门。
杜予旻就这样毫无阻碍、堂而皇之地进入了馆内。
博物馆馆长恭恭敬敬地介绍道:“大和博物馆顾名思义,展出的都是经过专家鉴定的大和朝时代文物。展厅一共分为三层,从下往上按照时间顺序陈列……”
杜予旻认真地听着,突然问道:“几千年前的物品……现如今都保存着?”
“当然,有很多文物都随着时间和砂砾掩埋了。”馆长说,“但你们脚下的这座建筑,可以说是目前已知的、保存和修复大和朝文物最多、最全的博物馆。”
馆长说到这里颇有些自豪:“那些记载着杜将军幽云汇烽烟、洛河奇袭、天穹关围役之类的军事古籍,也都被我们很好地收存着。”
听到他提起“天穹关”三个字,杜予旻的手不由紧了紧。
梁淮榆将手指一根根扣入他的指缝,对馆长彬彬有礼地点头:“泰安帝时期的文物展厅在几楼?”
隆安,正是那位命人设伏于天穹关、乱箭射死杜予旻三千精骑的狗皇帝。
馆长乐呵呵地说:“二楼。”
梁淮榆谢过对方,牵着杜予旻的手走向了二楼。
当看不见馆长的身影后,杜予旻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梁老师,您带我来这里,就是指望着能靠千年前的死物让我触景伤情么?”
梁淮榆扬唇说:“将军不觉得在千年后瞻仰这些死物,很有意思吗?”
“那您便自己瞻仰吧。”杜予旻说罢,板着脸便要往外走。
他左脚刚迈出去,腰就被人从后轻轻揽住了。
梁淮榆低低地笑道:“云逸的脾气怎么这么差,我话还没说完呢。”
杜予旻现在窝火得厉害,不怎么想回他的话。
梁淮榆便自顾自地说:“我父亲梁志宇是在我22岁那年,被我囚禁的。”
杜予旻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这短短一句话却成功让他顿住了脚步。
梁淮榆看着他明显迟缓的背影勾了勾唇,继续道:“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下半身动物,在我小的时候,他就常年不着家。每当我母亲问起,他就说自己是在忙工作,说我母亲不懂生意上的事儿。”
梁淮榆的母亲周凄是国外某个大企业的独生混血女孩,梁志宇当年凭借万里挑一的外表和花言巧语讨得了美人的欢心,让周凄不惜跟反对这门亲事的家里人闹僵也要嫁给他。
可惜人渣终究是人渣,梁志宇最开始慑于周凄背后大企业的压力不敢明着表现出来,可当国外遭遇经济动荡,企业宣告破产之后,他的嘴脸就彻底暴露。
小三、小四、小五……
梁淮榆已经记不清对方带回了多少个女人。
有部分心高气傲的,甚至还会明里暗里地挑衅。
梁志宇那个人渣都当作视而不见。
梁淮榆14岁那年,周凄怀了第二胎。
这个天真浪漫的女人,妄想靠着孩子来栓住男人的心。
可惜,梁志宇不在乎亲生儿子,更不在乎周凄肚子当中的第二胎。在周凄即将生产的那个月份,还有女人登堂入室地挑衅。
周凄郁结于胸,很快产后血崩离世,只剩下梁淮榆和一个先天不足的婴儿。
“所以我很早就进了娱乐圈,在那个蠢货以为我一心拍戏而放松警惕的时候,夺了他的权。”梁淮榆冷冷地咧开唇,用这句话作为结语。
故事听完,杜予旻沉默片刻,才说:“我很遗憾听到这些。”
父亲冷漠自私,母亲早亡,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身旁还有无数想上位的女人,以及躁动不安的旁支。
14岁少年成长的历程想必很艰难。
“不过——”杜予旻又话锋一转,细声细气地问,“梁老师怎么就突然心血来潮,将这些事暴露于外人前呢?”
梁淮榆不像是会将这些不愉快往事当作谈资的人。
这个疯批善于拿捏人心,当他讲起这些故事,背后必然有其它的目的。
梁淮榆伪装出的落寞之色瞬间一扫而空,眯着眼笑开:“云逸很了解我。”
杜予旻恬静地勾唇:“我只是比较了解神经病。”
梁淮榆被拐着弯骂神经病也不生气,微笑着扣紧了杜予旻的手,说道:“既然我已经把陈年旧事分享给将军了,将军也应该带我看看他的过去。”
杜予旻点评:“强买强卖。”
然而他却没再扭头离去,而是从容地迈进了属于他原来那个时代的展厅。
博物馆内开着昏暗的灯光,玻璃制的展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出土的文物。冰冷的物件无声地摆放着,隔着千年光阴幽幽向后人陈述着属于历史的故事。
然而死物已经蒙了尘,就是连杜予旻都有些无法透过灰扑扑的表面,回忆出它们原本的样子。
杜予旻一排排地浏览过去,最终被男人牵着在一样嵌有美玉的小匣子前站定。
“这是……”
杜予旻看了眼玻璃旁的简介,只见上方赫然书着“龙御丹璇匣”几个字。
梁淮榆适时开口:“这是泰安帝用来盛放丹药的匣子。”
杜予旻似有所感地抬了头,目光专注地看着男人。
“泰安帝早年贪图声色,壮年就死于丹药,牙龈溃烂,头发掉光,痛苦而亡。因为在位期间劳民伤财大修园林,死后尸骨都被人偷偷掘出来鞭打。”梁淮榆嘴角泄出讥诮的笑意,“云逸,他在算计过你之后,死得比你还惨。”
他的目光专注地望着青年,期待能从杜将军脸上读出快意的神色。
可惜杜予旻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开心。
梁淮榆笑意一僵,透着股自己都没发现的烦恼:“云逸,你不高兴?”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那枚匣子,叹道:“劳民伤财,百姓何辜。”
展示柜幽冷的灯光投射在青年的面上,梁淮榆也借此看见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那一刻,梁淮榆突然意识到了他和杜予旻的差别。
诚然青年和他都追求刺激,都一样睚眦必报。但杜予旻无论是从家国情怀,还是从胸襟眼光上,其实都与他有本质的不同。
梁淮榆重欲,自私自利,漠视人命;
杜予旻却善良,却心怀苍生,却忧国忧民。
梁淮榆曾经嘲笑过他,纵使天穹关被人设伏,但边疆万千重甲皆听命于他,为何不领兵杀回皇都?
现在他好像理解了杜予旻的追求和抱负。
当年狄族连攻大和数座城池,朝中无一人敢接手烂摊子抗敌时,年纪轻轻的杜予旻却站了出来。
并非为了逞英雄,并非年少轻狂。
也许他只是承了平四方诸侯割据场面的先祖的傲骨遗风,不忍看百姓在乱世苟且沉浮罢了。
“你知道吗?”梁淮榆突然开口道,“在你身死后,其实边疆并没有再次被游牧突破。”
话音未落,杜予旻已经震惊地抬眸:“真的?”
主将身死,那群嚣张的北狄居然没有趁机反扑?
“跟我来。”梁淮榆牵着青年出了展厅,按动电梯最上方的按钮。
随着楼层数往上攀爬,梁淮榆说道:“泰安帝安于享乐,太子腐败不堪大用,后期理政的其实是最不受宠的十一皇子李常离。”
“十一……”杜予旻喃喃道,“我记得那个孩子。”
李常离是歌姬所生,在杜予旻进京述职时,在宫宴中便撞见了这位拿亮晶晶双眼望着他的小孩。
太监怕李常离冲撞了杜予旻,便大声呵斥着让他回去。
但杜予旻觉得小孩有趣,顺便逗了对方几句。
那小孩就眼巴巴地攥着他的衣角,小声说自己以后也要成为像杜予旻这般的英雄。
“李常离掌政后,就开始暗中提拔调遣你的残部,给北疆大量拨粮,镇压了蠢蠢欲动的北狄。”
“史书上记载过,这位皇子似乎一直以你为榜样。拿现代的话说,就是……”
梁淮榆似有些不满地顿了顿,直触到杜予旻晶亮的眼神,才道:“死忠粉,脑残粉。”
“是吗?”杜予旻弯起了眼睛,“可我没在记忆中找到这段历史。”
梁淮榆嗤笑道:“你的原身逃课打架一条龙,脑子里本来就空空如也。”
话音落下,电梯已经上升至最高层。
电梯门向两侧打开,视野良好的顶楼将万家灯火一览无遗。
梁淮榆摊开双手,背对着身后的一片海晏河澄,对杜予旻行了个绅士礼。
他说:“真要论起,其实这繁华盛世里,也当有将军的一片功劳。”
夜风吹起,将男人额前的碎发拂开,露出英俊的面容。
杜予旻站定在原地看着他,突然轻声询问:“梁老师,为什么会带我来博物馆?”
不待男人回答,他举起两人相牵的手,露出对方小臂上十公分长的伤疤:“为什么要替我挡歹徒的第二刀?”
“为什么要纡尊降贵地留在医院照顾我?”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卸去了浪和轻浮,唯余一片澄澈。
梁淮榆一时没有回话。
杜予旻就弯着唇说:“我自己来听答案。”
他说罢,把头凑到了男人宽阔的胸前。
当耳朵抵在心口的位置时,杜予旻果不其然感受到了躯壳里急促的心跳。
青年叩击着胸膛道:“啊,我听见了。”
梁淮榆僵硬地站在原地,攥紧了拳问:“你听见了什么?”
青年并不回答,只是拿手指把玩着自己的长发,很狡黠很静谧地笑。
答案不必言语,两人都心知肚明。
心脏在什么时候会剧烈跳动?
运动后、高兴时、恐慌时……还有喜欢的人靠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