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山以青

71、满船清梦压星河（七）

　　姑洗微微侧头，迎上小姑娘的视线。

　　他发现，不知何时起，这小姑娘在某些瞬间会有点像夷则，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傲然的气息很像。

　　还有那凛冽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据我观察他并没有中毒，也没有受到蛊惑。”

　　“他身边女子是谁？”

　　“你认识。”

　　她手指蜷了一下，她认识的女子并不多，盘了下来，仅有一人了，也只有那人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目标不纯。

　　南吕担心回望，“他在十二津很多年不出来了，见识短浅，别听他的，夷则定是受了那妖女的蛊惑。”

　　姑洗笑着挪动几步，并没有反驳，他在这件事中或多或少推波助澜了，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行他独自出来找她，也只是看着夷则那模样有些愧疚罢了。

　　“如果……你们想去找他，就尽快吧，他这一趟是护送苍舒影川回去，之后的事，我不说你们也能猜到一些。”他转头看向南吕，“主上默许的，你……注意一点。”

　　南吕别过头，不屑地暗骂了一句。

　　直到姑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织吾才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声音里带着湿意：“我想见他。”

　　南吕有些矛盾。

　　“我不会连累你，你帮我打听一下他在哪儿落脚就可以。”

　　南吕忙道：“不，不是，我是怕你惹火烧身。”

　　她是皖南织家的明珠，一身顺风顺水，被保护得很好，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十二津，如今她应付成王已经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要对上十二津和苍舒家。

　　一个人与天下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会，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碍，毕竟我欠了太多夷则的恩情。”口是心非，只能自欺欺人，两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人挑破，“求你了，南吕”

　　眼泪滴在手背上，晶莹剔透。

　　“好。”

　　织吾将自己关在屋内，顺着门窗的墙就坐了下来，半晌后，她从袖袋中摸出锦盒。

　　经过这段时间她替人织梦解惑，已经收集了不少血，小盒子四壁都洇得透透的了，应该是够她去救李见寒了。

　　倏地，她自嘲一笑，原本还想着待弥补了对李见寒的亏欠，她就真的让夷则陪着去开一个胭脂铺，可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物是人非，夷则竟然不认识她了，指不定在他脑海里，要陪着开胭脂铺的人也换了人。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像以前一样，遇事就往回缩，像个钻牛角尖的乌龟。

　　南吕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那模样显然是受了一肚子气。

　　“找到了？”

　　“嗯！走，我陪你一起去，若他真因为几日的相处就见异思迁，我替你宰了他！”

　　风声在耳边嚎叫着，也吹得她眼睛酸涩不止。

　　她以为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磨练。，自己已经是那个足够勇敢、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可没想到临了了，心底又生了胆怯。

　　面前的宅邸低调中透着肃穆，古老传下来的氏族宅邸大抵如此。苍舒氏底蕴雄厚，别院也丝毫没有失去格调。

　　她手心沁出了汗，就怕听到一些令人不喜的话。

　　“走啊，小九，怎么定住了？”

　　大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出来的人让她打了个寒颤。

　　“九姑娘，好久不见，我早就说过我们会再见。”

　　南吕后腿一步，靠近了织吾，转手取下弯月刀，“你怎么会在这儿？”

　　“为了等你们啊”

　　他笑得很邪性，走出来后反手关上了门，和初见时的邋遢截然相反，无所顾忌迎着他们走来。

　　不知为何，她笃定程玺突然的出现一定和夷则有关系。

　　看见织吾充愣，他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不认识我了？梁州城……”

　　“我认识，你是程玺。”

　　他笑着颔首，那段尴尬又突兀的见面，在他记忆里很是深刻。

　　因为她旁边站着那个像天神又像恶魔的人，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是夷则，他才能从那个昏暗逼仄的屋子里走出来，但也是这个人，让他彻底跌入深渊。

　　织吾有些不愿承认的猜想，也不想多和他牵扯，暗示了一下南吕，两人绕开程玺走了上去。

　　程玺也不意外他们的态度，嘴角一扯，懒洋洋道：“不必进去了，早就人去楼空了”，抬起头看了眼日头，“唔，如果你们这个时候追上去，说不定凭着他，能追上。”

　　他指着南吕，很是认可他那一身轻功本事。

　　不过，南吕可不领情，瞪了一眼，一掌就推开了大门，“走，少搭理他，他身上味道很奇怪。”

　　织吾迈进门槛，深以为意。

　　刚刚经过程玺时，她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应该是一种异域香，就那么闻了一下，都很容易让人有片刻晕眩。若不是因为她常年有莲花香养着，这会儿估摸着已经中招了。

　　她试探性开口：“你闻了那香，没事吧？”

　　南吕四处搜寻着，随口自然就回：“噢，我们从小就接受了各式各样的训练，这种小儿科就是毛毛雨。”

　　织吾进了院子后，已经觉察到没有人在，就站定在原处没有动，待南吕折返回来，一脸愁容道：“还真没在。”

　　织吾道：“我要去十二津。”

　　*

　　夷则手持缰绳，鞭子挥动，将身后一群人甩开好远。

　　苍舒影川咒骂着赶车人，让其加快速度跟上夷则。

　　可他那是万里挑一的神驹啊，车夫抬袖擦去额间汗水，不敢反驳。车里的人不仅是主上的客人，更是夷则大人的心上人，哪是他一个下人可以置喙的，听命就好了。

　　“姑娘稍安勿躁，夷则大人只认姑娘，不会走远，况且您不是每天都给他点迷魂香吗？”

　　她极力忍着很是不满的情绪。

　　夷则对她确实不同了，以前他怎么宠着顺着那小姑娘，如今就是怎么对她。照说，她已经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可却担心得不得了，也愈发忍受不了夷则任何冷漠。

　　尤其当她知道，那姑娘居然是织家第九女，还从成王那里全身而退。

　　“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吗？”她眼神里闪着毫不遮掩狠厉。

　　丫鬟摇了摇头，“还未。只是奴婢刚刚听到鸿雁的人在和夷则大人汇报，说是南吕在都城。”

　　闻言，苍舒影川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搅断了，牙齿都咬得咯吱响，“阴魂不散！你让人拿着我的手信去找成王，就说我愿意帮他得到织吾。”

　　他们这一趟来都城，是受了梅涧的命令，仅仅蓝笺，居然动用了夷则，此令一出，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夷则倒是不在意，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没有心没有情的人，只要苍舒影川不在的时候。

　　他领了命，说是影川没有去过都城，正好带她出去走走。

　　苍舒影川身边丫鬟听此，正要开口解释她家姑娘以前去过都城，而且不止一次，却被姑娘雀跃的声音抢了先。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愚昧，险些坏了姑娘的好事。

　　可苍舒的愉快很短暂。

　　因为夷则办事效率太高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办完就要折返十二津，还是她撒娇哀求了两遍，夷则才应允等会儿去酒楼找她。

　　这天多热闹多难得，自那位大祭司陨落之后，昆仑山就隐世了。那个曾经立于云天之巅的地方，能人众多，对于他们这些后世之辈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如今昆仑山终于派人出来了，哪怕只是一个看守山门的人，也值得敬畏和观摩。

　　结果，她都还没看清那架圆顶车架，就被六神无主的夷则带走了，这就算了，他还一句好听话都没有，飞身上马就奔驰而出了。

　　而织吾的出现，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距离十二津只有半天的脚程了，苍舒影川都做好了要一趟跑到底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却发现夷则一袭云纹黑袍长身玉立，斜阳将他身影拉得很长，他听见身后响动，面上神情收得很快。

　　“赶路累了吧，下来吃点东西。”

　　两碗素面，她捏紧了筷子，她根本不喜欢吃素面。

　　“不远了，今晚回到十二津，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他又一次径自做好了决定。

　　苍舒影川低着头，从还剩半碗的面条里挑起几根。

　　“怎么？不好吃吗？”

　　她抿着唇摇了摇头，看来还需要些时候，才能让她完全变成那个人。她不喜欢吃素面，不喜欢吃面，这件事她不止一次说过，可……他依旧不记得。

　　她心想，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姑娘的口味就是这样。

　　“夷则，再过两个月是我父亲寿辰，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吗？”

　　许久，没有回音。

　　她有些微的坐不住，这种尴尬的话由女子主动说出，配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决心和勇气了。

　　可夷则一直不做声，让她的这份勇气开始溃散，甚至连抬头去看都不敢了。

　　自然，也就错失了夷则的反应。

　　就在她话音落了半晌之后，夷则猛地抬起头，双眼水亮澄净，眼底酝酿着的风暴险些就要透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