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二分明月已如烟(七) ...
-
时值清明,天气并不怎么好,阴雨绵绵,给织吾心里的沉重添了一笔。
她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脑中不停地在梳理这些看似无关的事,半晌后,桌上显现出逐渐清晰的脉络。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抬起头望向门口的人。
抿紧了唇,心里涌出一股委屈。
“怎么了?又在画什么了?”夷则走过去,只能看见桌上零星未干的水渍。
“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他们要冲着我来?”
太簇夫妻俩、太守的小妾、梦里血池边的男子、梅涧……甚至还用一个假的李见寒来迷惑她,她又不是傻子。
很明显,织吾的过往在他们眼里没有秘密,而能知道她这么多事的人,除了织三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夷则从窗子看出去,见到屋檐上的乌鸦,大致猜出她心中所想,小姑娘聪明,不用他多说便能想清楚眼下局势。
“多想无益,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容不得织吾拒绝,他就半拖半拽地将她带出了门。
两人并肩而行,绕出客栈所在的小道,这个镇子并不大,就算带着她全部逛遍也不用多少时间,总好过闷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织吾走得很慢,声音里带着凉意:“背后之人是你主上吧?”
夷则并不意外她的直截了当,嗯了一声,他跟在梅涧身边十多年了,对他的脾气秉性是有些了解的。
只是先前他不能确定,因为有些手笔像他又不像他,也是到了黄帝陵,他才想明白,梅涧身边应该是有一个他全然不知的人在出谋划策。
而那个人大概率就是织吾的三姐,织三。
“和我说说你三姐吧。”
他侧过头看着头顶仅超过自己肩膀一点点的小姑娘,当然没有错过她面上露出的苦涩。
她不愿意相信背后有她三姐的推波助澜,可事实已经逐渐浮于水面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织三,该怎么形容呢,在织吾的认知里,她是一个温婉似水,五官柔和,典型的江南水乡姑娘,没有特别出众的才能,在家中排行不上不下,是以并不得父母亲过多关注。
甚至可以说,可有可无。
皖南织家人丁兴旺,单织吾他们这一脉这一辈就有九人,可独独只有她得了名,其余兄弟姐妹草草以排行为名,旁支的更不用说了。
就像她曾经所说,她并不讨这些兄弟姐妹的喜欢,只有织三。
她也很依赖织三,同样的,织三对她也很好,给了她那些成长岁月中不可或缺的温暖和陪伴。
可,这些都是曾经了。
“我之前和你说过,三姐已经不是曾经的三姐了,你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那是她第一次独自替人织梦解惑,夷则不愿回想起她当时的模样。
说实话,夷则打小就独来独往惯了,又见过太多生死利益纠葛,所以他不是很能理解织吾对织三的执着。
夷则扶着她小心地跳下台阶,“那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织吾挑起眼皮,瞥了一下嘴并没有回他。
“她肯定还会再来的”,小姑娘转动糖画板,小箭头至向了一只凤凰,她笑着朝做糖画的老翁点头,然后才转过头继续和夷则说话。
“我可真是香饽饽,有三个人在排队找我。”
她话里话外,含尽了凄凉。
外界都说她死了,可没有人为她烧过一张纸钱,如今知道她活了,也没有人来庆幸,反而是为了私欲打着各式各样的理由来抢她。
糖画做好了,一只卖相不好的……鸟,她喜欢得紧,拿着在夷则面前晃个不停。
夷则知道她心情不好,由着她闹,一只手轻抬,谨防她一个不小心绊倒。
“何必为了这些事难过,若我是你这样,怕是都死了几千遍了。伤害你的,我替你处理了,让你难过的,咱以后避着不见便是。”
“好呀。那他们三个我都不想见。”她张嘴就把“鸟头”咬掉,咔嚓咔嚓嚼着。
夷则抬起头,眯起眼,轻道:“那你恐怕现在就需要躲到我身后去了。”
闻言,织吾顺着看过去,那一男一女的背景看上去像是假李见寒和织三啊。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急忙转身往回走。
可谁知,织三像是感觉到她一样,先她一步回身。
“小九!”
织吾顿了一瞬,随即又假装没听见一样加快了脚步。
“小九,小九,你等等三姐啊。”
夷则挑眉,拦住了织三和假李见寒,“二位,我们是态度不够明确,还是你们不长眼睛?”
眼见着织吾宁愿随着十二津的人走,也不愿意等她,织三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就连声音里都满是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胆敢拦我?”
夷则睨了她一眼,神色未变,“若不是看在你照顾过她的份上,你早就没资格站在这儿说话了。”
听见他这话,织三只觉得眼角抽疼,扯得整个头都是疼的。织吾就是有这种本事,魅惑人的本事,以前就有个李见寒为她上天入地,这会儿又来一个夷则。
她在梅涧身边有一段时日了,对夷则可不陌生,是以她也明白,自己是斗不过这个最负盛名的杀手的。
再说了,梅涧可宝贝他了,容不得旁人伤他。
夷则看着愤然离去的两人,心里泛起一丝怀疑。
几个时辰前,他才见过这个假李见寒,那感觉和现在有些不一样,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罢了,还不是时候。
织吾坐着台阶上,目不转睛盯着一身月白袍的姑洗。
那日她只是听过他的声音,如沐春风,没想到这人的长相和气质都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润如玉。可愈发这样,她防备心越重。
“姑娘这么看着在下,可是在下脸上有何不妥?”
织吾转开眼,没有说话,只在心里催促夷则快点来。
姑洗笑着伸出手,一个糖豆躺在他掌心,“你尝尝好不好吃,夷则小时候最喜欢吃这家的糖豆。”
她看了一眼,依旧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陌生人给的东西都不见得可以随便吃,更别说十二津的人给的了。
“你是怕我下毒?”姑洗苦笑了下:“我可没有这个胆子,敢在这时害你。”
“因为你的主上?”
她眼里的波澜不惊,让他对这个小姑娘有了欣赏。
“是,也不是。”他悄声无奈地说:“我害怕夷则那臭小子,他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随着他的声音,那个会六亲不认的男子出现在她视线里,不自觉地看着男子展了笑,心无城府。
“你也见过的,他发疯的模样。”
她跳下了台阶,回了句“没见过”,便抬起脚朝夷则跑去。
“程家灭门案”,姑洗轻吐出五个字,随着巷子里的风吹得又远又散。
织吾脚下未停,面上却有过一瞬的停顿。
夷则扫视了一圈,“他没怎么样你吧?”
街上来往的人不多,稀稀疏疏,小贩离得也远,这几日生意难做,镇上住着的几乎都是各大氏族的人,挑剔的很,根本看不上小摊小贩。
织吾和夷则并排站着,隔着巷角与姑洗面对面。
姑洗还是那副和煦的模样,夷则嘴角微微挑着,一脸不羁,相识的十多年里,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
姑洗看着那个自小就冷漠孑立的男子,竟然有一股欣慰。
他心叹:小十二啊,终于不是那个无心无情的人了。
“他给我吃糖豆,说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小姑娘告状的小模样落在姑洗眼里,更是觉得撞见了十分有趣的事。
夷则侧过头看她,“你吃了吗?”
织吾悄悄瞅了姑洗一眼,“没有,我怕他毒我。”
“真乖。”夷则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哪怕免不了被她骂,“他给的没事,想吃可以吃一点,但别人给的不行。”
织吾跟在他身侧走了回去,听到途径姑娘们的窃窃私语。
也是,夷则和姑洗本就容貌气质出众。
她已经很熟悉夷则了,可此时看过去还是不免有些赞叹,尤其当那些姑娘的交谈声不绝于耳的时候。
夷则嘴角时常微扬,那种笑和姑洗、太簇那种温和不一样,他是不羁且自信的,凡事过于眼却不留于心。
大抵,在很多人看来,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无心无情,狂傲不羁。可她总能感觉,不是这样的。
“看什么?”
她赧然收回眼,故作镇静,“看你们两怎么不说话。”
姑洗闻言笑出声,“说什么?说夷则小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