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山以青

26、黑云压城城欲摧（一）

　　南吕表面看似嘻嘻哈哈不着调，可却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

　　他从包袱里掏出了两个食盒，还有一堆瓶瓶罐罐。

　　织吾凑过去看，一盒肉干，一盒胡饼。他手法利索地将肉干和胡饼驾到火上烤着，还时不时撒着小料。
　　没一会儿香味袭来。

　　她仅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唾液分泌。坐回到夷则身侧，假装说悄悄话一般用手拦住外侧。

　　“他是你们十二津的大厨子吗？”

　　话音一落，那三人脑海里顿时都出现一个胡子拉碴、膀粗腰圆的大汉，举着长勺粗声粗气骂人的模样。

　　夷则笑着揭开水壶盖子递到她手边，“他可比大厨子厉害多了。”

　　见她推拒过夷则递来的水壶，还一脸将信将疑，破晓接过话说：“姑娘不知，我们南吕大人炸过厨房，但大厨子可没有这等本事。”

　　织吾瞪大眼看向南吕，他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好不精彩，手中的动作也重了些。
　　“说说说！就你们会说！小爷毒死你们！”

　　只见他频繁快速地换着那些瓶瓶罐罐，用力地将里面各色粉料抖在肉干和胡饼上。

　　烈烈的火光引着他的神色有些狰狞，也有些好笑。

　　织吾认真地说“我没有说你，那你就不能毒死我。”

　　见南吕呆住的模样，她才笑出声，甚至笑得更大声，才反应过来他又被这小妮子耍了！

　　好！很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织吾依旧尝不出味道，可没人知道，单看她的表情，只会觉得烤肉干真的很美味。

　　夷则见她吃的很香，也稍稍放了心。这几日他睡的很少，每逢休息时看着她一直沉在睡梦中，他的心就愈发往下沉，总是不自主的想起那日所见。

　　浓雾散得极快，倒是给了他们快速除去原先藏起来的敌手的好时机。他提剑跃到了那个山坳，只见三个十二津木池的死士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手中的弓弩蓄势待发，只差最后一步，那些淬了毒的箭便会刺向他和南吕。

　　不一定刺得中，可绑在箭身的那颗药丸便会因为震动破裂，他和南吕依旧逃不开中毒。

　　这，才是木池背后那人的目的。

　　十二津共有四条主道，供武炼、机关、情报、医石，设夷则、太簇、姑洗、黄钟四人主管，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维持着十二津的运转。

　　而这木池是太簇管着的，整条道的人都是巧用机关巧簧的一把好手，如今太簇已死，到底又是谁在操纵？

　　问是问不出的，也不能放走，只能杀了。若是害他的，倒是没什么所谓，这十多年来这样的把戏可太常见了。
　　可若是为了织吾，他是一点也不敢想。不想她身陷险境，更不想她因为自己受牵连。

　　而太簇及木池的死士就恰恰说明了，终是因为他而让织吾曝露于人前。

　　他收拾完人之后，刚转过身便看见身后有一跟微弱的红线，被他发现后便急急退了回去。

　　速度再快，也仍是被他看见了。那根红线缩回到织吾的房间，与此同时那浓密的山雾再次掩了起来，眨眼之间，就看不见山谷了。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虽不知这一遭织梦对她伤害几何，但从她这几日的状态看来，定是不小。

　　而他们之所以能脱险，竟是因为她。

　　连轴转的事让人忽略了这还是一个前几月还一门心思为了之前情郎殉情的小姑娘。

　　包括她自己去思索如何再能织梦见李见寒一事的时间，都屈指可数了。

　　万千思绪奔涌而来，她能想到的，也只有先上路避开烦扰，再遇求助之人。

　　*

　　出了蜀地后，路平坦开阔起来，老天爷似乎也对他们和煦了些，整日的明媚，照得织吾心情很好，乐得坐在夷则身前听着南吕一茬没一茬的废话，时不时搭腔几句，倒是热闹。

　　行路至曜月县，一个织吾并没有来过却听过数次的地方。刚到城门口，就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原本应该熙攘的城，如今却氤氲着一股浓烈的死气。自打经过太簇一事后，织吾隐约能察觉到自己在发生着一些变化。

　　比如此刻，她能看见夷则看不见的那片黑雾，浓烈得笼罩在县城西北角，一眼便知不详，他们一行人要是闯了进去，怕是又要惹上一堆麻烦。

　　织吾犹豫着要不要和夷则几人说明情况，劝诫他们今日宿在城外，明日绕道而走。

　　话却在刚开口之时便被夷则抢了去。
　　“此处有些不对劲，小心些。”

　　她攥紧了手中的金扣子，抬眸再次看向那团黑雾，心中的不安更甚。她想开口阻拦，可又转头一想，自己好像没有这个身份去开口，只能如夷则所说谨慎一些罢了。

　　所幸，他们找了一间靠近城门并不起眼的小客栈入住。生意冷清，接待了他们之后，小二便一脸紧张地锁了门窗。转过头见南吕和破晓二人还在厅堂里坐着，连忙上前解释：“抱歉啊，客官，今日城中不太平，我们店小经不住折腾，就只能这般早早落了锁，还望各位入了夜之后也不要再外出。”语罢，他便匆忙跑进了后堂。

　　那慌张的模样都不待他们询问一二，南吕盯着前后堂中间那块还摇晃着的隔帘。

　　果然，这曜月城有问题。
　　还没有入城时，织吾便道出了疑问：怎么一县之城竟会安静至斯？倒像是一个死城。

　　彼时他恍然，瞬间明白了这份怪异，他转过头去，只见织吾依旧一脸平静，那双圆润的眼看向他，嘴角微挑。

　　“夷则，你说是不是他又在想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呢？”

　　他正欲开口，却闻夷则轻轻飘过一个“嗯”。

　　织吾本不是话多的人，只不过因为南吕这人惯会找事，使得这一路总能听到那股娇糯的声音。

　　声音虽小，却总是埋着不少坑。

　　那一刻，什么怪异什么死城，他全部抛之脑后！怪他自己最初还说这个软糯的小姑娘可怜，激起了他的保护欲，可随着相处时日渐长，他才发现，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妖怪！还是一个惯会狐假虎威的小妖怪。

　　明知自己常受胁于夷则，她便时常借着夷则的势挖坑让他跳，更甚的是，夷则那厮居然还助纣为虐！

　　南吕收回思绪，连忙上楼，刚好迎上夷则。

　　他指了指楼下，示意有事楼下说，不要打扰到她。

　　南吕翻了白眼，折返回去，就着一壶已经半温的茶将情况说了出来。

　　夷则不做声响，这倒也是和他预料的没错。曜月县他原先来过一次，城中前太守就是死在他手下，如今旧地重游，不难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曜月县属荆州，联通荆州、蜀地、洞庭，平日往来熙攘，今日却是这般沉寂，确实有问题。鸿雁在这边的暗哨可有消息？”夷则眸中晦暗不明。

　　破晓摇了摇头，才住下她便出门去打探了一番，不用说消息了，这县城里人都没有几个，待她找到十二津据点时才发现早已成了空巢。

　　客栈小且旧，稍稍的风便能吹得门窗巨响，印着屋内的烛火，窗外的老树枝丫参差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妖□□扑而来。

　　“破晓，你今夜去和小九住，守好她。”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她，眸色凌厉。

　　破晓点点头，“大人放心，不会再有上次的事。”她上楼的声音很轻，吱呀一声开门后便再也没能听见什么动静了。

　　南吕喝了一口冷茶，按捺不住抓起身边的弯刀，“我去查探一番。”

　　“等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犹未可知，兴许就不是为我们而来，不如，我们先去问问知晓情况的......当地人。”他嘴角斜挑，南吕顿时明了，笑着朝后堂走去。

　　撩起门帘，淡黄的烛光顺势照射进了后堂，将缩在炉灶边瑟瑟发抖的小二照了个清楚明白。他颤着声音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只能囫囵听到一些诸如“菩萨保佑”之类的词。

　　南吕蹲下身，侧着头将自己的视线强塞到小二眼前，他的笑声和小二的惊恐形成鲜明对比。

　　“你在害怕什么？”

　　夷则的声音让小二尖叫着跌倒在地，语焉不详地嚷嚷着：“我，没有，你们”

　　南吕伸手一把将他提起，毫不费力地将他拖拽到前堂，“这儿明亮，是我喜欢问话的地方。”他朝着夷则两手一摊，招呼他赶紧过来。

　　十二津的人，手段残忍奇特，更何况只是应对一个最是普通的人，声音大一点也就什么都套出来了。

　　曜月城曾经车马喧嚣自是不假，可半年前这样的情况就变了。

　　城西的一处村子频频死人，大家伙儿都说村子里发生了瘟疫，太守派了医士去看也无一例外都感染上了，可奇怪的是那瘟疫并不往外扩，就只在城西北角感染。

　　若有人胆大去了那一片，定是不能逃脱的。太守派人去朝廷请能人来救灾，结果去的人都莫名其妙死在了半道，而我们这座城被瘟疫所扰的消息也几乎没有能传出去。

　　当然了，城里的人也有大半是不愿这则消息外传的，毕竟大家都指着来往的人吃饭住店营生呢，若是消息一散，自然也就没有人来了。

　　消息的确没有外散，可是人也没有再来的了。

　　“您四位客官就是小的这数月来见到的第二伙入城者了。”
　　小二眉眼缩成一团，边说边谨慎地四处看，生怕什么妖风邪气窜了进来。

　　“既然只在西北角，你们又是在怕什么呢？不去不就行了？”

　　瘟疫引起的死人确实是在西北角，可是但凡城中有议论此事者，不出三日便会因着各种理由出现在那儿，当然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件事和夷则他们一行实属无关，没有必要牵扯进去。他手指惯性摩擦在莲花铃上，不甚在意地说：“今夜我守夜，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