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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你若喜欢养虾,不如朕着御用监给你在外院安置个宽敞的水缸,养几对身肥色异的对虾可好,总比这密密麻麻的虾子挤于一室要好得多。”

      可任宥微的胃口和习性只能吃得下小虾米,大虾可是会吃她的!

      不过换个大水缸的提议不错,她体会过和那么多同伴挤在一间逼仄水箱的感觉,滋味很不好受。

      于是她欣然接受了水缸,但拒绝了对虾。

      她将立柜上的小水缸挪到了她与陆炤围坐着的,晃晃悠悠的那张茶桌上。

      既然要搬家,她理应清点一下虾米的数量,就像人类的户籍一样,一间宫室内有几个人需要登记,那么一个水缸里有几只虾米也需要登记,不然投放到大缸后,游得太散太开会遗漏的。

      小虾的生命周期短,繁殖能力又超强,明日投放时再比对下大致数目,便可知是新生更多还是凋亡更多,以此也能判断这养殖环境是适宜还是恶劣了。

      幸好她还保有在海洋中的能力,能只凭虾团体积估量出数目,她捞起一勺,大约正是百只的量。

      可这一勺放哪呢?

      近在眼前就有个容器,还自带水源。

      于是任宥微将捞起的那一勺虾米放进了茶壶里。

      陆炤想起自己刚喝的那杯水,胃里五味杂陈。

      他原以为任氏将那小缸移到茶桌上,是为了代它们向自己叩谢添宅之恩的。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那一勺虾被舀进了自己刚取过饮水的茶壶中。

      呵呵……自己刚才喝的该不会是这群烂虾的洗澡水吧。

      终于,他鼻腔内重工筑起的堤坝再也阻拦不了那腥气的泄洪,彻底崩塌。

      作呕难忍之下,他极力要把那茶壶推远,却因憋着闷气而加重了手劲儿,茶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连带着其中刚迁进新居的百只虾米。

      门外侍候的玉案两人听见异动,担心伤及龙体,及时进了内室。

      却见她们的任主子下裙上沾满了虾,与裙身上绣的池塘锦鲤简直相得益彰,竟仿佛是浑然一体的一样。

      她们立时跪地请罪:“主子因病体未愈,气虚乏力,才会失手打翻茶壶,请陛下勿怪罪主子手脚毛躁!”

      陆炤不咸不淡地说:“手脚毛躁的是朕。”

      玉案两人错愕了一下,还来不及摸清事情因果,就领了命将那小水缸搁到外面去,擦拭完地上的水渍。

      可主子身上怎么办?

      那些小虾还狠狠吸附在裙身上,先前给主子换下的几套已经送去了浣衣局,眼下已经没有现成的干净衣服可给主子换了!

      如实禀给陛下只怕会惹得龙颜不悦,像主子故意诉苦求恩一样。

      簟秋想,事急从权,只能去柏主子那借一套应急了。

      “请容奴婢带主子去更衣。”

      陆炤问:“这儿不就是内室,你们主子难不成都在外面更衣?”

      他看着任氏裙上的一片洇湿,水珠不偏不倚地全都滴进了鞋里,她却还在忙着安置身上无家可归的虾。

      陆炤续言:“也别忙活了,你们去知会黄裕一声,叫他遣人去官窑烧一口白玉瓷缸来。”又瞥了眼任氏的身量,“深要四尺一寸,宽要六尺,彩釉不必花哨,唯顶端一圈苍青色即好。烧好后注满泛绿的河水,先晒上一晒,顶上搁置好睡莲和水葫芦后,直接送到这里来。越快越好,朕下次来时务必要见到。”

      “那主子的衣服……?”

      “朕有法子,你们且先去办事。”

      等玉案两人退下后,任宥微也总算将浑身的小虾米摘了干净,捧满一手后,灌进了仅剩的茶杯里。

      她忙活好后搓着手立在那,一副犯了错的模样。她记得簟秋嘱咐过她不能弄脏最后一套衣服,可她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到。

      陆炤:“身上不湿得慌吗?”

      任宥微:“习惯了,湿点挺舒服的。”这倒是实话。

      可陆炤以为任氏多少是在曲意逢迎,因为打翻茶壶本就是原是他自己的失误。

      既然他来访的目的已然达成,也不想再因自己的原因令她再大肆从里到外翻新折腾一番。

      陆炤:“去换成寝衣吧。”

      任宥微知道寝衣,她昨日就是换了那套后才睡下的。

      “陛下也要换吗?”

      就像簟秋侍奉她换寝衣那样,她也许也要侍奉圣上去换寝衣。因为小鱼总要听命于大鱼,大鱼总要听命于首领,这样所有鱼才能都有东西吃。

      陆炤思忖了片刻,心意未改:“朕今日先不留了,你自己换好衣服歇下吧。”

      任宥微学着昨日她两个宫女送柏婕妤的模样,也对陆炤道了声“恭送”,心里的重压终于卸下,也不急于换寝衣,反倒继续挑逗着杯里的小虾。

      等玉案簟秋重回内室,见她还是这副模样,也是无计可施,两人只好架着她完成脱衣换衣的流程。

      簟秋边替她解着袖口边问:“主子怎么没留下圣上,圣上跟您说什么了,没怪罪您吧?”

      任宥微茫茫然地只记得一句,便如实复述:“他说,让我别把漱口水装在茶壶里。”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两边的袖子都变沉了。

      *
      三日后,一顶可容纳十人左右的白玉瓷缸从延祺宫正门被六名内官抬了进来。

      水缸落在任宥微院里后,几乎抢占了院内剩余空地的近一半空间。

      打头的御用监刘典簿向任宥微复命道:“任主子,照陛下口谕打造的瓷缸,还请您受累查验一下是否满意?”

      任宥微虽是点着头,但却像锄地的耙一样,每一下都格外使劲,间隔又有点久。

      她已经忘记圣上当时的要求了,仔细回想时,动作就免不了显得迟滞了。

      不过在她自己看来,这真是一口很壮观的缸,满意归满意,但会不会过于大了……

      刘典簿道:“陛下没吩咐要其余的鱼,想必是任主子您这都备好了,您拿出来,叫底下人帮您放进去,不占您的手,他们也懂点饲鱼的七七八八,保管都给您交代清楚喽!”

      任宥微自己去内室端出了她的小水缸。

      那日圣上打翻的那些,即便当时重放回水中留了口气,这三日里却逐渐没了精神,陆续咽气了不少,现在也只剩下三百来只了,大约用两手一捧便能捞个干净。

      刘典簿先接过了水缸,笑意盎然地打着腔说:“主子您连饲料都自己备好啦,肯定是这方面的行家,底下这几个得向您讨教才成呢。”

      这倒的确是饲料,只是不是饲鱼的,而是饲任宥微自己的。

      她说:“我要养的就是这些。”

      缸后站的六个人已然傻眼。

      他们从官窑把这死沉的缸运进皇宫大内,因着材料昂贵格外精心看护,不敢有丝毫磕碰,过窄门的时候都煞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取的水和浮萍也是精挑细选的,连最娇贵的金鱼都能适应。

      结果告诉他们这缸里只养一把虾米?

      任宥微也属实觉得大材小用,她哪里想到会是这种尺寸。

      不过,若是她也泡在里面游的话,那就不算委屈这口缸了!该不会,那个人类头头已经洞察到了她贪婪的小心思吧?

      御用监的这几名内官办完了生平最耻辱的一门差事后离开了。

      那缸口正好到任宥微胸前,下面还垫了个支架,即便由她两手扶上去都稳当得很。

      任宥微已经看不出那缸里还有虾米的存在了,也许它们都卧在了缸底,但即便它们浮在水上,相比这容器的偌大,也不过像落了几粒尘土一样分辨不出了。

      可这水是泛绿的河水,并非是她习以为常的蔚蓝海水,想要在里面畅游的欲望顿时骤减了几分。

      “玉秋,你知道这个宫里有没有海水吗?”

      “主子,您已经叫错第八回了,这回叫的是玉案还是簟秋啊?”

      人类实在麻烦。明明互相都能够辨认出,还要以名字相称,甚至每个人还不止一个名字。她要时刻谨记,任宥微是她、任选侍是她、任主子也是她。

      可在海里的时候,她无名无姓,族群中的其他同伴都能认出她,每个海蚌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主子若是容易叫混,再另改个名字就是,反正我和玉案现在这两个名字也是主子给改的。”

      任宥微问:“名字也可以改吗?”

      “宫女的名字原就是批量命名的,若是做个苦役,左不过就是些‘莲、菊、兰、荷’式样的名字。但升了女秀才、女官,指给主子后,为便于调配,自当以主子的心意命名。”

      “那你们喜欢现在的名字吗?”

      “奴婢们不敢有喜好,现在的名字是主子之前正巧翻到词集的时候从词牌名中择的,如今主子心意有变,自然也可另作它选。”

      任宥微想,最亲近的两个人,一定要用自己最熟悉的两个名字,而且也要同自己般配,不能拉开鲨鱼和虾米那么大的差距。

      于是,玉案和簟秋从今日起换了新名字:芋螺与文蛤。

      任宥微还问:“那我也可以改名字吗?”

      “主子的名字可不能随意乱动。”

      任宥微很失望,但还是敞开心扉说:“其实你们也可以叫我蚌主子。”

      文蛤扑哧笑出声:“您还真想把延祺宫变成贝壳殿呀!虽说皇宫也是龙宫不假,但哪还真就都成了虾嫔蟹妃啦!”

      而后任宥微又被叮嘱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呼她们作芋螺、文蛤,会惹人笑话。她很不解,难道莲菊兰荷这些开花植物,就比她们海生动物要高贵吗?

      文蛤这几日都有心逗着主子,因为自打那日圣上从宫里离开,再没传来过什么消息,也只剩下这口缸的慰藉了。

      芋螺就急性了,原先只以为圣上没抽开身和主子打照面,这才令主子一直受尽冷落。可如今有过了接触,圣意却没有任何表露,仅这一口缸,哪足以解决她们现下的困境?

      六宫里流传起任选侍连盅鲜贝汤都无福消受的流言,还传起她鬼门关一遭后行止妖异的小话。原本还有点风声的祥瑞之说,在圣上那掐灭了根源后,宫里也就失了踪迹。

      芋螺私下里也同文蛤谋商过,任主子的福气恐怕是回天乏术了,就算为着当时捕风捉影的祥瑞说,圣上也该晋主子的位份浅作表示才是,可反而是更加不予理睬了。连这种天赐良机都帮不了主子,凭主子自己再想翻身只怕是空谈了。

      文蛤清楚,芋螺一年前本有着晋升尚仪局掌籍的机会,她识字多,字娟秀,文笔也不差,从六岁入宫就拼命学成,向来不会屈于人下。后来她弃了那机会,在淑女大选后被配给了任主子。

      本朝采选淑女皆出于民间良家,身份上初时并无高低贵贱之差,她俩被配到这里时,都有着顶旺的盼头。因为任主子的姿质卓越,容貌拔尖,她俩日常侍奉在侧,一直对主子的宠眷有十足把握。

      可圣上似乎并不常以后宫为消遣,若是踏足后宫,听说都像出巡问政一样,必是为着事务才会去。但即便如此,就连这官方式的问话流程,一年里都没轮到任主子头上。现在可算轮上了,却没了后话,以芋螺的心气定当会着急上火,文蛤对此也很理解。

      以前芋螺与任主子喜好相近,甚至还能答对诗词,通晓笔墨,自然是她单独侍奉的时候多。

      文蛤那时候总是形单影只,但她也不觉得受了排挤,毕竟自己出身尚食局,能使点巧招令主子那份本就寡淡的膳食增点色,她就很满意了,即便主子总是发现不了她的心意。

      可自打任主子此番逢凶化吉后,心性简直剧变,和文蛤她反而变亲近得多。

      文蛤也并不是不求上进,她也明白现在处境难过,但她觉得恩宠的事急不来。即便是六局考女官这种凭真才实学和手艺的升迁,都受外在影响颇多,更何况是只凭圣上一人心意定夺的恩宠?

      文蛤对自认为急不来的事就不会过于焦虑,可她也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套加给芋螺。

      主仆三人各怀心思,半晌无言。

      当然,这其中任宥微只是在对着虾缸发呆,她想知道要用多久才能养到这么满满一大缸虾米?

      打破沉闷的不是谁的笑话,而是院外一声通报。

      “圣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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