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何十五

7、第 7 章

　　房内昏沉无比，没开一盏灯，仅从门缝底漏出的微光中，可以勉强辨认出屋内情况。
　　从门到床不过几步距离，中间横陈着两把歪倒的软皮靠椅。
　　床上男人的身影很是高大，听着呼吸声有些沉重。

　　“啪”地一声，主灯被打开。男人面部一紧，想抬手臂去挡，无奈身体格外发沉，只得深蹙眉心，偏过脸去。

　　“我去，离得远了不觉得，这么细看，顾总还真是帅啊！”来人边说边回头，“姐妹，你今晚艳福可不浅啊！”

　　晚她一步进门的女人，立马又把主灯关了，有些不悦道：“你开灯干嘛！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那边默了下，显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忍着嘟囔，“不开灯，这么乌漆嘛黑的，你们怎么做啊？看得见吗？”

　　身后女人没理她，伸手摸索着把壁灯打开了。

　　一片昏黄中，床上的男人挣动了下，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然，然。”
　　“他说什么呢？”女人想要倾身听清，一看身旁闺蜜脸色，又转而问道：“诶，他不会半路醒来吧？”
　　“应该不会，我朋友跟我说，深醉状态下，怎么也得过个七|八小时才能完全清醒。”

　　仍在端详顾予衡长相的女人啧啧点头，偏头问，“诶，那他这个样子，还能那啥吗？”
　　说着朝顾予衡身|下看了眼。

　　等不到身旁闺蜜回答，女人终于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顾予衡脸上移开，刚触上闺蜜的脸，就被那寒刃似的眼神刀了下。
　　女人讪讪，做了个请的动作，心有不甘地赔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的春宵一刻了。”

　　谁知，这女人刚转身，一阵“叮铃铃”地声音骤然响起，俩人均是一惊。

　　“我不是让你先进来把他手机关了吗！”女人忙从西裤兜里掏出手机，关闭后，抱怨道：“你怎么搞的？”

　　不待另人解释，“咚咚咚”，敲门声连响三下。
　　俩人一愣，同时转头看去，怔怔地盯着门的方向。

　　门外。
　　秦萧然放下手机，确定声源就是从这间房中发出的。
　　心中几不可闻地叹了声。

　　拦在身旁的侍应生又一次委婉地表示：“女士，我跟您说了，您要找的人肯定不在这，而且，您没有预约，是不能擅自进来的，您再不离开……”
　　秦萧然看了这小男生一眼，无意为难他，打断道：“叫你们于经理过来，就说是顾予衡叫的。”
　　听见“顾予衡”三个字，一旁的侍应生明显一愣。

　　秦萧然敏锐捕捉到了这点，加重语气，“这件事可大可小，如实告诉你们经理，他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男生喏喏，又看了眼秦萧然，似是挣扎两下，最终还是一扭身，小跑着离开了。

　　秦萧然重新看向面前木门。

　　此刻房内一片寂静，一旁女人刚想说，是不是有人经过敲错门了，就听到面前那扇静了半刻的门再度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

　　节奏跟刚才的声音几乎如出一辙，看得出来，来人并不显得多急切。
　　这多少给了门里两个做贼心虚的片刻缓冲。

　　“怎么办？”
　　见闺蜜不答，女人抱有侥幸猜测道：“只要我们不出声，门外的人应该敲两下就会离开吧？”
　　她闺蜜转头，像看傻逼似的看着她，“你觉得可能吗？”

　　“那怎么办啊？”听声音，明显有些慌乱了。
　　“别紧张，先看看门外是谁？”

　　这句像是主心骨，瞬间让旁边女人镇定了些，“好。”
　　两人朝门口走去。

　　“诶，怎么是个女人？”
　　待她闺蜜看完，女人立马问，“是不是外面就她一个人，你还看见别人了吗？”
　　闺蜜摇了摇头。

　　女人立马回望床上一眼，“难道是顾予衡他老婆找来了？”
　　“怎么可能？”闺蜜明显不悦，“顾予衡就没结婚！”

　　女人又通过猫眼朝外看了眼。
　　门后女人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仅从身形，衣着打扮来看，相信样貌定也不俗。

　　女人猜测道：“不会跟我们目的一样吧？刚才在酒会中看见顾予衡喝醉了，所以想过来……”
　　话音被闺蜜看过来的眼神堪堪截断。

　　女人只好呐呐两声，“那咱现在怎么办嘛？”
　　闺蜜又往外瞅了眼，确定门外现在就只有这个女人在，眼见她抬手，又要再次敲门，女人当机立断，把门一开，直接把她拉了进来。

　　电光火石间，反手落锁。
　　独留她朋友跟秦萧然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你……”
　　女人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秦萧然站定，先环顾了一下房内情况。
　　看见床上那个身影，秦萧然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
　　身后两个女人紧跟上来。

　　秦萧然快步走到床边，直接伸手探在了男人额头，探了会，又移到他颈侧，确定体温正常，秦萧然又看向男人面部。
　　见他眉宇间紧蹙，脸色潮红，秦萧然垂在身侧的另只手，无意识按了按指节。

　　“你干嘛呢？”身后尖锐质问声起。
　　把你拉进来是怕你一直敲门再把别人招来，不是让你过来对着我钓上来的男人又摸又看的！

　　秦萧然没应，借着微弱灯光，回头查找。
　　片刻后，“啪”地一声，房间内重新明亮起来。

　　几人间毫不意外全都眨了眼下，避开一瞬亮起的强光。
　　这光源像是顷刻刺激了预行事那位女人的软肋，只见她当即跳脚，“我他|妈问你干嘛呢！”

　　秦萧然点亮手机屏幕，直接伸到女人面前。
　　女人怼得近，后退两步才看清，是段录音，狐疑神色顿起。

　　秦萧然反手一点，空旷的房内，夹杂着细微水流声和其他背景杂音的对话声骤然响起。

　　——“肯定没问题，我朋友都帮我打听好了，说是顾……说是那位，酒量很好，但唯独不能碰龙舌兰，一喝就醉，毫无例外。”
　　——“诶，你是不是那啥期到了？”
　　——“……别乱说啊！”
　　……

　　秦萧然面色平平：“还要往下听吗？”

　　不到半小时前的对话内容，相信两位当事人应该都不陌生。

　　站她面前的女人伸手就来抢，秦萧然轻巧一避。

　　“你想……”
　　女人话音在秦萧然直视过去的眼神中一顿。

　　秦萧然一字一顿道：“给你三秒钟考虑，是你放弃，还是我报|警，选一个。”

　　两人互看一眼，正犹豫不决间，门外再度响起声音。
　　这会就不是敲门声了，而是有人拿着钥匙，想要直接开锁进来。

　　两个女人明显一抖，声音发颤，“我，我们，我们马上走。”
　　随着门被打开的一瞬，秦萧然声音响起，“你们现在还不能走。”

　　两个女人看清进来的是这家店的老板和保安后，犹如被钉在原地。

　　于经理扫了眼屋内情形，立马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即赔着笑快步走到秦萧然面前，“秦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咱们有很久没见了吧？”

　　秦家还发达时，秦萧然跟父母多次出入过这家私房菜馆。
　　她记得这里做的一道鱼特别鲜美，有回过年，这位于老板赶着大年三十，还专门把鱼做好给她们家送去过。

　　秦萧然目光从男人面上收回，没应。
　　转而走到床侧，扶起顾予衡胳膊的同时，问道：“这么久没来了，不知道于老板还有没有跟章医生一块合作？”

　　章鸣，私人医生。
　　如果秦萧然没记错的话，两人合作多年，这么多来吃饭应酬的显贵们，难免有些别的活动，如果闹出比较大的阵仗，一般都是章医生来善后。

　　秦萧然不需要把话挑明，身后人一凛，赶忙走过来赔着笑架起顾予衡另条胳膊，“当然，当然。”
　　秦萧然颔首，“那就有劳于老板帮我把他先送过去了。”
　　于老板：“好说，好说。”

　　两人经过门口时，秦萧然脚步微顿。
　　于老板赶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两个女人此刻缩在一堆，全没了刚才半分的跋扈。

　　于老板明白这一眼的含义，这件事只能留在这间屋子里，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当即保证道：“明白，明白，还请秦小姐放心。”
　　秦萧然回收目光。

　　-

　　私人诊所内。
　　秦萧然坐在长廊塑料椅上，目光有些放空，手臂垂下，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脚踝。

　　她今天来赴宴，穿的细高跟，虽然刚才有于老板帮衬，但扶着个醉鬼，走路总归是不太稳当的。

　　不知按到哪处，秦萧然轻微地“嘶”了声，低头去看，发现后跟丝袜边洇了点红。

　　秦萧然回收目光，站起，刚想找位护士，要个创口贴。
　　不远处，一扇玻璃门从内而开，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

　　高瘦挺拔的男人刚把钢笔插回胸前口袋，抬眼间——
　　两人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望向彼此。

　　见是她，男人眸光有微微波动，随即快步走来。
　　章鸣在三步外站定，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

　　“他怎么样了？”秦萧然也不寒暄，直接问道。
　　男人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

　　“过敏反应呢？”
　　“查了，没有体表特征。”

　　那也就是……没有过敏了？

　　秦萧然内心稍疑，随即抬眼，“辛苦了。”
　　男人颔首，又朝身后望了眼，“要过去看看吗？”
　　秦萧然顺着他目光望去，隔了几秒，“不了，我坐坐就走。”
　　“好。”

　　两人间再无话，章鸣从她身边走过，秦萧然重新靠回椅背。

　　马上转过走廊拐角，章鸣还是下意识地回望过去。

　　她好像比四年前，看着更单薄了。
　　注意到秦萧然手臂垂落的位置，章鸣凝眸看了两秒，捏着病历本的手指无意识蜷曲一下，把那一角捏得些微发皱，随即抬步，转瞬消失在了走廊深处。

　　病房内。
　　男人潮红的面色已经褪去很多，秦萧然回收目光，点开微信，找到赵策，刚想给他发个定位过去，不妨身边吱呀一声，秦萧然转头看去——
　　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兜头一黑，一个身影就压了下来，秦萧然本能去接。

　　腿脚发软的男人把她压了个满怀。
　　秦萧然：“……”

　　秦萧然立马叫了一旁经过的小护士，两人合力才把这乱跑的醉鬼安在靠椅上。

　　“乱跑什么。”秦萧然蹙眉，低喃。

　　座椅上的男人低着头，口中不清不楚地一直在念着什么。
　　秦萧然盯着男人发旋几秒，还是矮下身，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谁知，她刚蹲下，男人倏然抬头。
　　两人目光直接撞上。

　　秦萧然一滞，望着那道清明眸光，有那么一瞬间，指尖发麻。仿佛很久后，才找回自己声音，她问，“顾予衡，你到底醉没醉？”

　　男人不应，只依然专注到近乎固执地看着面前人，仿佛想凭个眼神，就能把人牢牢锁在自己身边似的。

　　不想再与他周旋，秦萧然刚起身，紧接手臂一紧，不等她推拒，男人大力将她拉近，重新按在了椅子上。

　　两人一瞬挨得极近，甚至比那晚她给顾予衡上药时，故意凑近的距离还要近。

　　“顾予衡……”秦萧然寒声，面上已经不悦，“你再这样——”
　　话音被截，男人退开寸厘，下一刻，直接蹲在了女人身前。
　　秦萧然：“……”

　　“你站……”
　　话音又一次断开，秦萧然看着面前男人半蹲，伸手覆到了她的脚踝上。
　　秦萧然下意识一缩脚。

　　“别动。”男人声沉音低，手上力道不减，牢牢把她脚踝固定在原位。

　　人体中，脚踝，耳垂这些地方，都是较为敏感的部分，冷不防被异性触碰，秦萧然面上犯起薄红，冷声道：“顾予衡，放开。”
　　男人也不吭声，只摇了摇脑袋，一手还抓着她脚踝，谨防她挪走，另手则伸进裤兜中，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秦萧然感觉自己非常好的容忍力此刻正以光速抽离，就在她想再次开口，面前掏巴掏巴的人，终于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
　　看清那眼，秦萧然心里一跳。

　　男人依然低垂着头，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秦萧然能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下。
　　像是仿佛终于寻得什么宝物似的，把创口贴推开，再把她的细高跟褪下，不由分说地，贴在了洇出血渍的那块小破皮处。

　　脚踝在男人手中很轻地挣动了下，可能是因为疼的，也可能是因为……

　　见他贴好，秦萧然赶忙挪开点，一束碎发自鬓间垂下，忙挽上去的动作，显得有些慌乱。

　　不远处，刚从护士处寻得创口贴的章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章鸣望着手中那枚创口贴，嘴角忽地扯出个极轻的笑，转身离开。

　　有幸与他一同观赏到这一幕的，还有另个方向，刚火急火燎赶到的赵公子。

　　赵策一个急刹，脚步堪堪停住。
　　有了上次差点破坏发小好事的经验，这回赵策生怕自己再发出半点声音，赶忙双手捂嘴，无声吃瓜。

　　默了两秒，见面前男人还是半蹲姿势，秦萧然真怕他一会再给自己蹲晕过去，头疼地叹口气，双手往腋下一架，把男人重新抬起坐回塑料椅中。

　　她早就注意到门口来人了。
　　见赵策依然安静如鸡，没半分近前举动，似乎还看得十分兴起。

　　秦萧然冷冷抬眸，“赵总，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过来？”

　　徒然被点名的人，马上看天看地，佯装是刚刚才赶到的样子，关切问，“老顾没事了吧？”
　　秦萧然没答，站起就往外走。

　　赵策赶忙坐过去，摸了摸发小额头，感觉确实没烧，才稍稍放下心来。

　　身后清冷女声响起——
　　“等顾总醒来，麻烦赵总跟他说一声，我跟他两清了。”
　　望着赵策投来的疑惑目光，秦萧然没再解释什么，转身朝外走去。

　　既然你帮我一次，那这次，就算是回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