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何十五

14、第 14 章

　　顾予衡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唇边不自觉挂上笑，朝那人走了过去。

　　看见那抹攀上眼尾的笑，秦萧然下意识摁了摁指节，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见人走来，没主动招呼，也没挪步。
　　直到人近前，俩人像是心照不宣，谁都没提刚才那点不愉快的小事。

　　这会会场内有主持在召集大家站到主席台那面合影留念。
　　两人不约而同往那边瞅了眼。

　　顾予衡收回目光，征询身边人意见，淡淡问：“要过去吗？”
　　秦萧然摇了摇头，目光往旁边示意了一下。

　　那边是个长廊，这会人都聚前面去了，后面反而显得幽静。
　　顾予衡会意，有些了然地笑了下，抬步跟去。

　　顾予衡能从女人眉间细微的轻蹙中，看出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是很喜欢这种群体性活动，可转念一想，男人刚抬起的嘴角又耷了下来。
　　如今，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在想什么？”兜头一问，男人回神。

　　“想……”顾予衡默了下，语气多了点暧昧，“真想知道？”
　　秦萧然笑了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顾总，之后想举办模特大赛？”
　　她把残疾俩字隐去，也是想先看看顾予衡的态度。

　　至于这项比赛，在国内鲜少有活动方举办，秦萧然也只是在留学时，跟着林成红出席过几次类似活动。
　　但自从上次接触到小布，后来又接触到小布母亲，应招残疾人来做模特的想法便渐渐在秦萧然心中埋下种子。

　　顾予衡注视着她，“有这个想法。”
　　秦萧然点点头，没继续问下去。

　　“对了，有件事要谢谢顾总。”
　　男人略显诧异地抬眸看了过去。

　　秦萧然跟他对望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不远处主席台上正合影的众人们。
　　巨大合影屏上，服贸展的宣传字样很是突出。

　　“要不是顾总帮我促成跟尚佳的合作，”秦萧然收回目光，转向他，语气诚恳，“这个展会，我工作室怕是还不够格参加。”
　　顾予衡微微一愣。
　　不是惊叹于她能这么快猜到，而是这份……坦诚。

　　“作为回报，”秦萧然唇边挂着笑，“不知顾总，接下来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这个小小工作室再合作一次？”

　　展会有项赛事，秦萧然刚才了解到规则，每个参展企业都有个人赛和团体赛两项，其中团体赛中，主打的就是不同企业间设计师的融合协作。
　　相信这也是主办方初衷，毕竟往往在碰撞中会产生出新的艺术形式。

　　顾予衡这会是真有些错愕了。
　　瞧见他这样，秦萧然俏皮一笑，用了顾予衡上回应她的话，“顾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萧然，其实……”
　　他想说，其实帮你只是想帮你，没想着能从帮你中再得到些什么。
　　“我知道，”秦萧然伸出手，“合作愉快。”

　　-

　　周五，秦萧然工作室内。
　　一名美少女正手拿电容笔戳在平板上，看起来工作热情高涨，神情十分专注，但若凑近细看……
　　助理李平从旁经过，悄无声息地轻轻碰了下美少女肩头。
　　下一刻，她人一滑——
　　笔尖在平板界面拖出一道长痕，人顺势就往斜后方栽去。
　　李平自知闯祸，赶忙眼疾手快接住。

　　“咚”的一声，俩人都栽倒在地。
　　办公室一众昏沉的氛围，顷刻被惊醒。

　　众人从神游状态中飘回来，连带着工作女强人秦萧然都茫然地盯着地上俩人看了两秒。

　　没办法，实在是那个大展所需物料太多，她们工作室人手有限，众人又都是铆足了劲要大干一场，这都连轴转了5天了。

　　秦萧然起身，好笑地协助其他几个设计师把地上两人拽了起来。

　　刚想说什么，一声“这里是B栋1209室吗？”打断了秦萧然话头。

　　众人望去。

　　前台小妹紧着跑进来。
　　说是有人快递了东西过来，但东西有点多，小妹看向刚起身的李平，想来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出去搭把手。

　　秦萧然转头问李平，“你订的？”
　　李平茫然地摇摇头。

　　正好大家犯困，看架势都想往外跑，秦萧然笑了下，大度放行。
　　一屋人轰隆隆，前推后搡地出去了。

　　出去一看，嚯，东西确实多。
　　李平打眼一瞧，都是时令水果。
　　他立马转头问道：“老板，你订的？”
　　其他员工脸上都笑开了花。

　　秦萧然有点茫然，这还真不是她订的。
　　难道是小妹？
　　这个猜测顷刻被打消，另个猜想很快浮了上来，果然下一刻，手机叮的一声。
　　秦萧然点开微信。

　　顾予衡：[萧然，有个快递你先帮我签收一下。]
　　下条紧着进来。
　　顾予衡：[赵策订的，写错地址了。]

　　秦萧然望着自家员工已默认是公司福利，这会正自发排起对，把水果大军运回公司，无奈笑了下。

　　萧然：[图片]
　　萧然：[没办法，员工们都以为是我订的，东西怕是退不回去了。]

　　“多少钱，我转你”正在编辑中，那边回复过来。
　　顾予衡：[那正好，你们留着吃吧，省的来回送了。]

　　秦萧然指尖一顿。

　　退出跟顾予衡的对话框，秦萧然点开了赵总朋友圈，又把赵策昨晚发的那条朋友圈看了看。
　　她昨晚无意刷到，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
　　好像就没那么奇怪了。

　　一张果园配图，下面跟的文字是——
　　诶，遇友不淑，惨当牛马，心累plus倒地不起.jpg

　　秦萧然望着顾予衡点的那个赞，不知为何，轻笑出声。

　　不远处，“搬运工们”擦着汗，正巧看见这一幕，都有些呆。

　　“卧槽，大美女笑了！”
　　“我去，这笑得也太好看了叭！”
　　旁边人看他一眼——
　　瞧见了某人嘴角刚溢出的橙子汁。
　　“……”立马暴起，狠狠敲了他一记爆栗子，“张达你个狗逼又偷吃！”

　　……

　　下午，顾予衡带着设计稿过来，从进门开始，总有种错觉，就好像……
　　就好像他是带着光环的圣母|玛利亚？

　　刚进会议室，人还没落座，专属杯子迎着风就送到了眼前，前台小妹挂着毫不掩饰地笑，热切请顾总喝茶。
　　顾予衡：“……”
　　征询的眼神递过去。
　　这属实是有点不对劲？
　　秦萧然笑了下，给他递了个苹果过去，
　　“多谢顾总款待。”

　　午后阳光倾洒，斑驳树影间，秦萧然立靠在桌前，身姿是难见的舒展，甚或带了些慵懒。
　　她语气轻悠，说谢谢时，眼底像是揉进了些细碎的光，投过来的目光忽地让跟她对视的人，心底一颤。

　　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彼此，时间定格了几秒。
　　秦萧然忽地低头，有什么情绪被掩藏，再抬起时，脸上少了些方才的随意。

　　等顾予衡把设计稿投影到屏幕上，两人讨论起了之前提的合作项目。

　　他们这次借了国风灵感，想推出的主题是水墨画中的常用意向——“梅兰竹菊”。
　　秦萧然这边负责的是，兰和竹的设计。

　　屏幕上，以竹为主题的设计稿中，是件女士连衣裙，底色采用的是水墨画中的黑白主调，加上暗绿翠竹，配上薄纱材质，让整个衣裙看起来仙气感十足。

　　在特殊群体穿衣需求中，大家可能会有个悖论，一般认为需要以衣服的实用性为主，但其实在秦萧然心中，除了这个硬性规定外，她始终觉得，要让这些特殊群体穿上实用且美的衣服，提升他们的自信心。

　　讨论以视频会议的形式进行，两边设计师都干劲十足地讨论了一下午。

　　因是周五，又连着累了一周，眼见快成稿，临近下班时，秦萧然大手一挥，让底下这帮小年轻们抱着果篮赶紧回家，跟家人朋友们好好聚聚。
　　众人千恩万谢道了别，秦萧然回身，刚想问顾总怎么走，就见那人站在会议室的照片墙那边，定定望着。

　　助理李平最后走，跟她又道了声再见，把门一关。
　　秦萧然回神，刚还看照片的人这会又自然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坐回原位了。
　　嗯看起来似乎没半分要走的打算。

　　是在……等司机来接吗？
　　秦萧然踱步过去。
　　“顾总？”

　　目光从杯壁拉回，那人笑了下，有点无奈，“司机刚通知我，老婆孩子放假回来，一家人团聚，不能来接我了。”
　　“……”

　　听起来真是有种莫名喜感的凄惨。

　　“那我帮你叫——”
　　“能收留我吃个晚饭吗？”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

　　秦萧然默了下，看了眼仍放在男人手边的红苹果。
　　一顿饭似乎是应当的。

　　“那我们——”秦萧然刚提起手包，那人又开口，
　　“要不就在你办公室简单吃点吧。”

　　？

　　“你不是经常自己在办公室开小灶吗？”
　　“……”

　　望着女人犹疑目光，顾予衡很本能地把锅甩给李平，“你那个小助理告诉我的。”
　　“……”

　　很好，怪不得刚才小助理抱着果篮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看来已经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收买了。

　　秦萧然原地犹豫两秒，还是一抄手，把包又放了回去，言简意赅对顾予衡说了声，“走。”

　　说是小灶，其实有点过，就是之前开花店那老板娘在自家店后辟了个小房间，支了个临时的简易厨房。
　　秦萧然平时工作多，经常忙到很晚，她吃不惯外卖，又不怎么带饭，老板娘就把宝地借她，要是饿了还能煮个面。

　　秦萧然一拉冰箱。
　　很好。
　　除了躲在最下层角落里的几捆小青菜和一包鲜面外，冰箱堪称崭新。

　　“还是算……”刚想把冰箱门关上，一只手伸来，很自然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秦萧然：“……”

　　秦萧然实在很难想象，让面前这位，嗯，天之骄子，吃碗素面是个什么场景？

　　“你平时也吃这些？”见他目光落在面前两袋东西上，秦萧然嗯了声。

　　“要不我们还是……”
　　那人一提裤脚，又矮身往冰箱里看了眼，“还有鸡蛋吗？”

　　秦萧然一愣。

　　过了会，她从一旁的橱柜中翻出几个鸡蛋。
　　瞅了眼那人挺期待的神色，默了默，
　　“那你等会，马上好。”

　　没再管身后人，秦萧然一挽衬衣袖口，开始择菜。

　　顾予衡斜靠在门框上，看得有些出神。

　　他还记得，两人有回也是突发奇想，想在家里自己做着吃，从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回来，照着视频一点点学。
　　那一餐最后是个什么味道，顾予衡有些忘了，只记得两人餐后又兵荒马乱在厨房里收拾起了残局。

　　许是一直不自觉会留意身后人动向，煎鸡蛋时，秦萧然不妨，一下把鸡蛋敲进了油锅中，油点顷刻飞溅。
　　滚油落在手腕内侧，秦萧然很轻地吸了口气，还是被身后人觉察到。

　　男人一步近前，两人一同望着手腕内侧烫出的小红点。
　　秦萧然刚想说没事，就见面前人很自然从她手中接过锅铲，眼神朝水池那示意了一下。
　　秦萧然会意，走过去，开着小水柱，把烫伤处冲了冲。

　　抽油烟机下，油烟翻涌，锅内滋滋冒着响声，大概等了几秒，秦萧然见男人给鸡蛋翻了个面。

　　动作娴熟到似乎经常做这种事。

　　虽然一个成年人会做这种事不奇怪，但放在两人曾一起打扫过兵荒马乱的前战场来看，这人似乎……变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顾予衡空手过去，把水柱关了，“好点了吗？”
　　秦萧然回神，握了握冰凉手腕。又看着旁边锅开，顾予衡把面抖了抖，下进了锅里。

　　“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一瞬泄露的感慨，把两人都拉回了曾经的点滴。

　　男人淡淡嗯了声，秦萧然回神，刚想去拿碗，又听他说——
　　“你走之后，”拿碗的动作一顿，那人继续说，“我正式从家里搬了出来。”

　　面全部下进锅里，男人拿筷子搅了搅，笑得有点无奈，“总不能靠点外卖过一辈子吧。”

　　秦萧然默了下，没再应声，只把取出的碗，又洗了一遍，放在男人手边。
　　不一会，两碗清汤面上桌。

　　两人吃饭都很安静，全程谁也没主动提起过去的话题。
　　饭后，秦萧然收拾两人碗筷去洗，顾予衡没拦，也没主动帮忙，就好像俩人间默契地达成了你做饭，我洗碗的共识。

　　默默在身后注视的人，直到秦萧然洗完，顺手把纸巾递了过去。
　　秦萧然接过，擦拭手腕。

　　“那我回去了。”顾予衡先开口。
　　“好，我送你。”

　　两人走到路口，顾予衡打的车已经候在路边，男人临坐进后排时，还是问了声——
　　“萧然，明天我能过来接你吗？”

　　顾予衡刚想解释，因为明天样衣能做出来，需要先给模特试穿，他也会带他那边的人过来。

　　女人笑着帮他关上车门，在降下的车窗中回道：“好。”

　　解释的话，又咽了回去。

　　“路上注意安全。”
　　秦萧然说罢，朝着起步离开的私家车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