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何十五

1、第 1 章

　　初夏。
　　北地不同于南方，清晨的风微微拂过，窗边纯白纱幔轻轻扬起一角，又慢慢落下，带起丝丝凉意。

　　趴在桌旁的那张睡颜，许是感受到了这阵凉意，浸在晨光中的长睫轻颤。
　　不待她醒来，一旁有个身影，轻推轮椅两侧滑轮，向着窗边滑去，将半开的窗户轻轻合上。

　　动静不大，却足够惊醒浅眠的人。

　　秦萧然抬头，揉了揉迷蒙双眼。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先对着来人展颜一笑。
　　那笑容直达眼底，温煦，不设防，像是这晨间暖融的光，明媚又温暖。

　　来人突然有点失落，自家里出事以来，她姐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但这情绪很快被压下，秦云落看着窗外，“今天天气还挺好的。”

　　“是啊，天还挺蓝。”秦萧然收回目光，看了眼表，当即站起。
　　“怎么这个点了，都怪我……”就要往厨房走。
　　秦云落推了下轮椅，挡在她身前，朝餐厅的方向一努嘴，“姐，我刚弄好了，你赶紧去洗漱。”

　　不远处餐桌上，两杯牛奶，两块三明治相对而放，整整齐齐。
　　秦萧然走近一看，每人还配有一盒切好的水果。

　　秦萧然默了下，将愧疚情绪妥善掩藏，并以最快速度洗漱好坐回餐桌。

　　家教使然，两人吃饭时，都很安静，这使得客厅中正在放的早间新闻额外明显。

　　地方卫视中，身穿深蓝V领职业装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
　　“为了帮扶更多残障人士，本市著名集团顾氏有意联合地方残联为地区更多残障人士提供就业岗位和各项便民服务，以下是本台详细报道……”

　　听到“顾氏集团”四个字，俩姐妹进餐的动作均是一顿。

　　不等女主持说完，画面突然一闪，黑屏了。
　　秦云落转过头来，只见对面人把遥控器放在一边，语气平淡：“吃饭时不看电视，影响消化。”
　　末了，又欲盖弥彰补了句，“没有别的。”

　　当年秦顾两家，差点结成秦晋之好。
　　秦云落知道，这事在她姐心中，始终是个坎。

　　“姐……”
　　“嗯？”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秦萧然放下手中玻璃杯，“怎么了？”

　　“当年你离开后，”秦云落眼神有些躲闪，“顾大哥，后来……来过。”

　　顾大哥，顾予衡。
　　顾家长孙，当年跟秦萧然是大学同学。
　　现在应该算是秦萧然的前男友。

　　秦萧然面上没什么起伏，“他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又带了些……东西。”

　　秦云落说完，低垂着头，原以为姐姐会发火她擅自收了顾家东西。
　　但预想中的火，没下来。

　　秦云落诧异抬头，两人目光触上，秦萧然了然地笑了笑，顺势拍了下自家小妹的脑袋，“傻瓜，你以为我要说你啊！”
　　秦云落眨巴着小鹿眼看她。

　　“当年的事，早翻篇了，况且，”秦萧然顿了顿，显然不愿深究，“当年也不是他的错，他能来看看你，还算有良心。”
　　“你们……”
　　秦萧然懂胞妹意思，摇了摇头，截口道：“4年了，我们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四年前，秦顾两家闹的满城风雨，两人被迫分手。
　　后秦萧然远走他乡，去了法国学服装设计。

　　进修第二年跟着导师参展，接触到了一位业界大佬。
　　大佬是位华侨，身有残疾，跟大佬接触的深了，秦萧然了解到了无障碍服装设计这一领域，刚开始是为有需求的上层残障人士制作高定。

　　如今，她学成归国。
　　机缘使然，开了家服装设计工作室，主营业务就是为残障人士设计服装，满足特殊群体的多场景穿衣需求。

　　秦萧然刚出小区，一旁有辆深色轿车朝她打了声喇叭。
　　司机下车，殷勤打开后排车门，“秦小姐是吧？”
　　“我是。”秦萧然挂着职业微笑，颔首。

　　这项合作，也是之前那位华侨大佬帮她联系的。
　　眼看马上入夏，这家制造业公司想为车间工人定制一批夏季工装。
　　工人们或多或少都身有残疾，市面上买不到合身的统一服装，想要秦萧然工作室帮他们量身重新打板定制一批。

　　望着窗外一帧帧倒退街景，秦萧然思绪放空。
　　车辆转过拐角时，不妨从街边琴行中传出一首悠扬的钢琴曲。
　　放空的思绪被曲调吸引，渐渐凝为实质——

　　T大礼堂后台。
　　几位面容姣好的女生聚在一处。
　　她们是本届大一新生，因样貌才艺出众，被各系辅导员抓来，临时组了个合奏团，正化完妆，等着上台演出。

　　几人间，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自我介绍完，女生们慢慢熟络，聊天声开始热闹。
　　引得一旁正在协调演出秩序的高年级学长侧目。

　　“卧槽，这届学妹太正点了吧！”
　　一声落地，其他几人纷纷看去。

　　几双眼睛盯了会，其中一人眯缝眼，咂摸道：“看来看去，还是边上那个最好看！”捅捅身边人，“哎哎，予衡，你看是不是！”

　　被叫的高个男生并未参与到“赏春色”行列中。
　　闻言，只是略微抬头朝那边瞥了一眼，敷衍道：“嗯。”

　　“嗯？”身边死党不满了，看他还在瞅手上的名单，怪叫道：“一张破单子有什么好看的，叫你看美女呢！”
　　可惜，身边人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赵策自觉没劲，也不管他，跟着身边几位同好窜了过去。

　　眼见几位学长近前，女生们说笑声渐熄。
　　其中有个胆大活络的女孩率先打破沉默，“学长们，有什么事吗？”

　　还不待赵策开口，他被左右两边的人，一架一推，差点撞到刚才点评的那位最美学妹身上。
　　女孩们先是一愣，随后咯咯笑了起来，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赵策骂了句草，看向面前人，眼神直勾中竟然带了点羞怯，“哎，学妹，你叫什么啊？”
　　不等女生回答，一旁活络女孩立马接道：
　　“学长，这么直接不好吧？”

　　赵策身后那群哥们，热闹看得兴起，有样学样，“学长~~~你这么直接，吓到我们学妹怎么办~~~”
　　赵策一脚一个，“滚滚滚，哪都有你们！”

　　一帮人笑得前仰后合，没注意到刚才一直低头看名单的人，默默往这边走来。

　　赵策腆着脸，“哎，学妹，你还没回答我呢。”

　　秦萧然抬头，目光清明，唇边挂着笑，只是这笑不达眼底。
　　好看是好看，就是冷得慌，像朵冰原玫瑰。
　　红玫瑰不张嘴，拒绝意味显然。

　　眼看气氛逐渐尴尬，还是之前那位学妹跳出来打圆场，“学长，哪有让姑娘家直接告诉你的，反正你们也有名单，不然来猜猜看？”
　　立马有人拿过名单递给赵策，附和道：“就这几个名，肯定好猜！”

　　“要我猜啊？”赵策接过名单，扫了眼，语气又多了几分玩味，“那我要是猜对了，能不能当你男朋友？”
　　众人一默，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起哄，“赵学长，不带这样的啊，这里就五个名字，你光是猜对个名字就要人家小学妹给你当女朋友，追人哪有这么追的！”
　　“去去去，”赵策打发一片嘘声，转而笑看秦萧然，“怎么样学妹，敢不敢啊？”

　　秦萧然盯着面前那双狡黠的眼。
　　20%的概率，风险颇高。
　　秦家教出来的人，不会冒这么高的风险。
　　但那天不知怎的，也许是赵策笑时表情太过扎眼。秦萧然突然叛逆心起。

　　“学长，机会只有一次，就看你猜的对不对了。”
　　这声不高，颇为清冷，却一瞬压下了周圈吵闹叫嚷声。

　　赵策像是有些呆了，好半天没声息，还是被身边人捅了下，才反应过来。
　　立马拿起名单来看——

　　楚涵、秦萧然、夏亦瑶、俞静、赵珂馨。
　　这名单一看就是按拼音首字母排的。

　　赵策当即在心里暗骂一声，这名单谁他妈排的！也不写清楚点！顺势捅了捅身边人，想让旁人给点提示。

　　可惜旁边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巴不得赵公子出糗，就算有人知道，这会也都安静如鸡。

　　正焦灼间，前台响起报幕声，一旁女生提醒，“学长，我们要上台了。”

　　赵策一急，顺嘴喊：“俞静！对对，你叫俞静对不对？”
　　人的短期记忆，偏向记忆简单事物。

　　声刚落，一旁活络女生顷刻笑了起来，“学长，叫你猜女朋友名字呢，你叫我名做什么？”

　　学长一愣，其余人哄堂大笑。
　　几个女生理理裙摆，飘然而去。

　　独留赵公子在身后引颈长嚎——
　　“学妹，你到底叫什么啊！！！”

　　学妹们当然不会给他回答，但一道低沉男声自后方传来，“——秦萧然。”

　　男生说完，抬眼望去。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人，脚步一顿，回望过来。

　　两厢触碰——

　　青年站在那里，长身玉立，眉目俊朗，金丝细框眼镜下，眸光清明。
　　面上没什么表情，像一株傲雪凌梅，清雅疏离，自成风华。

　　“秦小姐，到了。”
　　思绪一瞬被拉回。
　　秦萧然下意识看向自己指尖，道了声谢。
　　跟着早已等候的秘书朝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