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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谱出新生 ...

  •   仲春时节,在东晋京城建康东郊,原属前丹阳尹阮孚的小型别墅墙内,后院繁花似锦。然而,阮孚的遗孀宋祎却无心到户外赏花。自从阮孚下葬以来,宋祎已有三天粒米未进。她身体太虚弱,起不了床,到了下午还病恹恹躺在床上。

      宋祎回想料理丧事时,虽将阮孚安葬于他的亡妻坟墓旁边,但特地在阮孚的墓碑另一侧预留了空位,准备将来留给自己。因此,悲痛欲绝的宋祎未免开始考虑: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提前到阮孚身边去陪伴他?

      经过了一番沉思,宋祎唯恐服毒、上吊之类快速自尽方式会给老管家带来麻烦。原来,阮孚带着宋祎调往广州之前,把京城内的官邸还给了朝廷,随后遣散了大多数佣人,另将少数佣人调往京城东郊的自购别墅,仍由老罗管理。老罗年事已高,倘若别墅之中出了自杀案,难免有人去报案,引起官府派人来调查,那可会害得老罗疲于应付…

      由于不想閙出引人瞩目的命案,宋祎决定绝食,慢慢伤身殒命。反正宋祎在阮孚遇害之后,胃口一直很差,吃得很少,只是阮孚入殓之前,宋祎得要有体力治丧,才勉强吃一些。等到阮孚入土为安了以后,每天丫鬟送到夫人卧房来的三餐,宋祎就从只吃少量变成了一口也不吃,改把少许饭菜包进一张草纸,扔进垃圾桶去。这种做法能让下人来收碗盘时,看不出夫人什么也没吃。

      不再进食的宋祎竟然并不感到饥饿,但偶尔会口渴,而她也让自己喝些清水,因为,她晓得只靠饮水维持不了生命,不必强迫自己忍渴。她预估这样下去,迟早会生病。那么到时候就算是病故,不会惊扰官府了。

      正在宋祎这般默默思量之际,丫鬟鹊儿进房来禀报:“启禀夫人,有一位谢公子求见。”

      宋祎可想而知,这位谢公子必然是谢尚。不过,无论来人是谁,宋祎都不想见。她提起了气如游丝的嗓音,吩咐道:“你去告诉谢公子,我有点头疼,不宜见客。”

      “是!”鵲兒答應了一聲,就照做了。

      过了不到两刻钟,鹊儿又走到了宋祎床边,这次带来了一叠文件,并且禀告道:“夫人,谢公子嘱咐鹊儿要把这一叠纸转交给夫人,说是阮大人生前拜讬他叔父帮忙寻找的乐谱,都是阮大人的尊翁生前写的乐谱。”

      宋祎听了,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乐谱总能让她振作精神。她赶紧从鹊儿手中接过了整整一叠乐谱来翻看。

      鹊儿则接下去陈述道:“谢公子还说,明天下午他还会来,专程来跟夫人讨论,如何把这些乐谱,还有阮大人原有的那些乐谱以及文章都排出顺序,编成一本书。”

      “知道了!”宋禕點頭回道:“妳退下吧!”

      鹊儿离去后,宋祎满脑子思潮起伏。她记得在太常卿谢裒做东的饯别宴结束后,谢裒送客时,阮孚曾经面对着谢裒,郑重表示:此行匆忙,行前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做到,就是先父生前创作的乐谱有些散失了,没能找到。或许某些朋友手中有先父的遗作,也愿意归还。如果幼儒兄碰巧问到了,能收回来几篇,麻烦寄到广州去…

      为先父出书,既然是阮孚在赴任途中遇害之前,最热衷要达到的愿望,宋祎身为他的未亡人,怎能不替他实现遗愿?宋祎转念至此,就开始细读谢尚送来的乐谱。为了要有精力来研究这些乐谱,宋祎在当天傍晚吃下了鹊儿端来的晚餐,竟把一碗白米饭和一菜一汤都吃光了!

      次日在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将尽、酉初(下午五点)将至的时分,谢尚再度来访。宋祎在小屋的前厅接待他,亲口向他道谢。

      谢尚望着宋祎憔悴的模样,深感心疼。本来,谢尚初见宋祎时,阮孚的继室新娘宋祎虚岁虽有二十九,看来却像二十出头,难怪谢尚以为宋祎和自己年庚相近。不料仅仅一年多以后,新寡的宋祎双目红肿,加上暴瘦导致她脸上冒出了眼下纹和法令纹,尽管这些细纹还算浅,却让人看得出她有三十岁了!只不过,谢尚视之为悼亡造成的暂时现象,并未据此估计宋祎的岁数。

      阮孚去世所带给宋祎的心灵打击,反映于形体上,比起司马绍崩逝引发的伤痛还要严重。这其实很容易理解,因为宋祎与司马绍之间纯粹是狂热的恋愛,而宋祎对阮孚的感情之中,愛情成份固然较少,却另有更深的依赖与依恋。哀悼阮孚之于宋祎,简直像是同时丧夫又丧父…

      尽管宋祎的美色因过悲而稍减,她依然是谢尚眼中的天仙。谢尚凝视着宋祎,抑制着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尽量采用礼貌的语气,诚恳说道:“阮夫人不要太客气!阮大人生前是先父与家叔的好友,我能为阮大人略尽绵薄之力,实在是我的荣幸。盼望从今以后,我能帮着阮夫人,一同完成阮大人的遗愿。”

      “你,要幫着我一起完成阮大人的遗愿?”宋祎很意外,怔忡问道。

      “是的!”謝尚點頭確認道:“鄙人雖然才疏學淺,可是在音樂方面倒還有點素養,也會彈阮大人尊翁仲容先生改良的月琴。相信我们两人同心协力,必定能够编出一本值得传世的《阮仲容集》,可让阮家父子两位含笑九泉。”

      “以谢公子的音乐才华,当然是编纂这本书的最佳人选。只是先家翁的文章、乐谱篇数都相当多,而且篇章之间并无连贯,要逐一校对,再加以编排,恐怕必须花很多时间。不好意思耽误谢公子太多时间!“ 宋祎委婉提出了顾虑。

      “那無所謂啊,我有得是时间。”谢尚轻快回道:“鄙人年方弱冠(二十岁),朝廷尚未赋予重任,目前不过在会稽王府,充当会稽王友,也就是会稽王的幕僚。会稽王年纪还小,尚未离京之藩,我在京城的会稽王府,等于只是小王爷的陪读而已,相当清闲。”

      “就算謝公子職務不忙,平日當班的時候,想必也还是要待在会稽王府,不得擅离。”宋祎提醒道。

      “沒錯!”謝尚承認道:“平日我通常要到申时过半(下午四点)才离得开会稽王府,之后没多久就该用晚餐了,未免难以在晚餐之前做多少事情。不过,阮夫人一定晓得,官员每五天有一个休沐日。我在休沐日即可一早过来,在府上待一整天,协助阮夫人整理书稿。”

      “那豈不是占用了謝公子的假日?”宋祎遲疑說道:“如果要這樣做,真得請謝公子收費,否則我於心難安。坦白說,因為我學問不夠,所以先家翁有些文章之中的典故,我看不懂,得要请较有学识之人来写注释才行。那应是需要出钱聘请。要是请谢公子来做,也该付费才对。”

      “不!”謝尚推辭道:“阮、謝兩家乃是世交,阮夫人怎能如此見外呢?我決不會收阮夫人一分錢。“

      “謝、阮两家固然很有交情,我与谢公子却只见过几次面而已,如何能白白受惠?”宋祎争论道。

      “妳別當是妳白白受惠,只当我是为阮大人做的,不就行了?”谢尚改以诙谐的态度回道:“不然,我每逢休沐日过来,你都请我吃午饭,那你对我就有所回馈,不是白白受惠了。”

      宋祎说不过谢尚,只好依他所言,让他在休沐日来合作编书。于是从此,宋祎与谢尚每五天有一天镇日独处。

      在合作编书流程之中,宋祎与谢尚不禁庆幸彼此思路往往不谋而合!例如,两人不约而同拿出了自己的四弦月琴,轮流按照一篇篇散谱来演奏,要是发现某篇乐谱上有哪个音符弹出来不太对劲,有可能是阮咸的笔误,两人就商议要怎么修改。等到每一篇乐谱都确定无误,两人则都想要把阮咸的所有文章放在此书前半部,乐谱放在后半部,也都主张写景的文章和乐谱要依据所写季节,先大致分为春夏秋冬四类,再藉由所属节气来细分,按照时序来排列前后顺序。

      后来,到了书稿顺序排好、内容初校完毕之时,生活中的季节已经由春入夏。随着天气渐热,宋祎与谢尚见面时,两人身上衣衫都较薄,脚上的布鞋也换成了木屐。宋祎眼看谢尚穿木屐来,顿时想起了阮孚收藏的男用方头木屐有好些尚未穿过,依然崭新,不用未免可惜...

      稍后在言谈之间,宋祎提出要让谢公子回家之前,试穿阮大人遗物之中的几双新木屐,若有合脚的,即可带回去。谢尚则毫不客套,欣然接受了宋祎的好意。

      这一天傍晚,谢尚试穿曾由阮孚上过蜡的新木屐,发现尺寸都正好。谢尚虽比阮孚生前高出了约莫后世公制的四公分,双脚大小却相同。

      在试穿木屐的过程中,谢尚低着头,不止挑选木屐,也留意宋祎在一旁赤脚穿着圆头人字形黑布带木屐,露出了白净瘦秀的脚趾。谢尚忍不住开口赞美道:“你的脚好漂亮!”

      宋祎乍听之下,涨红了脸。她也记起了阮孚说过同样的赞语,而顿觉感伤…

      谢尚瞧见宋祎面红耳赤、一声不吭,不禁唯恐得罪了宋祎,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太造次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事!”宋禕故作淡定回道。

      然而,等到谢尚选中了一双寳蓝色缎面人字带的方头木屐,宋祎忽然开口说道:“谢公子,既然书稿的顺序排定了,初校也做完了,而我也已经向谢公子学到了不少知识,那么,第二次校对,不如干脆让我单独做,别再麻烦谢公子了。”

      谢尚听得一怔,神色立即显得黯然,但他保持风度,潇洒回道:“好!那等你第二次校对完工,如果想要我再看一遍,随时派人通知我。”

      宋祎深深点头。

      然后,谢尚把他要的木屐装入宋祎给他的一个藏青色布囊,就告辞了。宋祎目送着谢尚很像司马绍的瘦长挺拔背影,蓦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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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谱出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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