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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我和我的故事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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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产生的火灾与机械僵尸潮已经快将研究所吞没。
教父收到消息踏上这片充满焦臭与血腥的地图上时,已经几乎找不到几个活人。
当时还只是负责安保的燕珏呆呆地坐在紧急出口的废墟上,抱着一个男人的尸体,尸体的头部与左胸已经不翼而飞。
“这是谁。”
“白河。”
是他的妹夫。教父在心里翻译。
燕珏迟滞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确认对方是清醒的活人之后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
“你要去哪儿。”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踩着他的影子,“里面是怪物。”
“我听得见。”教父说。
怪异而高亢的、似哭似笑的声音从废墟深处传来,但这些没有阻止男人的脚步。他从怀里掏出那叠扑克牌,在手里洗了洗。
“你还有能做的事情吧。”临走前,他与燕珏说,“这个怪物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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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年轻的时候与家人吵了嘴,十八岁就跑到国外去了,学了些家人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术法。最辛苦的日子基本都靠妹妹偷偷摸摸的补贴过活。
他本想等到出人头地时再报答妹妹,谁知一个电话就是天人永隔。对方恳求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他,说得很急,连容他追问一句的时间都没有。
他只能做好与世界树决一死战的准备。
所幸的是,当他踩遍尸骸骨血来到最深处的时候,刚刚诞生的世界树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个瘦小到不可置信的身影跌落在即将被火舌蔓延的中心,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遍地狼藉竟然是由这么一个小小的核心产生的。
教父试探着上前,用袖子拂去怪物身上黏浊的腐肉,于是一个苍白的女孩儿落进了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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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事情晏就很熟悉了。
“我用了点儿外头学的术法,封印了她那部分的记忆,放在能被你捡到的地方。”教父说,“因为我必须对外宣称密钥核心已经毁灭,否则她肯定会被燕珏销毁。”
“但是没有人相信,所有人都在找密钥的下落。”晏撕开下一包饼干包装,“包括博士。”
“臭小子,给我留一包。”教父往他后脑勺敲了一把,捞走了一块饼干。
晏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关节处已经彻底机械化,变得僵硬。像是被虫咬的疼痛从骨头里传来,要忍住这细密的疼痛比他想象得更消耗热量。
所幸,教父没在意他的异常。
“所以你才把未未送到孤儿院去?”
“她来了之后一直高烧不退,不怎么清醒,”晏皱了皱眉,“因为密钥作为机械核心不受催眠的影响,博士一直在找机会试探她,所以我故意装作不喜欢妹妹的样子,吵着让博士把她送走。”
“谁知道孤儿院是那个神经病开的。”晏说来就气,手上把两块压缩饼干捏成了碎屑,被教父恶狠狠地赏了个毛栗子。
“就这点儿食物和水,你省着点儿!”
“要撑多久?”晏问,“不如说,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世界树的计算量早已不是二十年前能比的。”教父摇头,“等死和等贺今来之间二选一。”
“如果贺今跟二十年前一样被数据洗|脑了,”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就只有等死一个选项。”
“我去不行吗?”晏说,“我要来控制权限就是为了这个。”
白河在未未身上实验的时候,晏作为她的血亲也被植入了部分密钥残渣,作为实验备用血源,也因此分得了世界树的部分算子,物理表征为瞬间移动式的异能。
但当初的排异反应让他足足一个月食不下咽,晏无法想象妹妹与研究所那些孩子每天都在经历什么。
教父看了他一眼。当初贪玩的少年已经逐渐成长为他无法桎梏的男人,而衰老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也削减了他曾经风发的意气。
十年前,他说不定真会拍着大外甥的肩说我们冲。
现在,他只会一脚把这臭小子踢到一边去。
“你身体里的那些就是世界树吃剩的残渣,去给它塞牙缝都不够的。”教父一口拒绝了他的提议。
“把贺今送到世界树内部,是我们唯一的解法。”
咔哒咔哒——
零碎的繁琐的机械声从阴暗的角落深处传来。教父拍拍身上的饼干碎屑站起身,拢了拢脑后的小辫儿,没头没脑地说。
“还得是养个姑娘好,能帮我梳头。”
“哇,”晏啧啧嘴,“那天贺今帮你梳的辫子,你不会到今天为止都没拆过吧,好变态啊。”
教父狠狠踢了他一脚。
晏拍拍身上的脚印也跟着站起身,却听他命令。
“回去。”
“你会死的。”
“在死前至少还能撑一阵子,”教父说,“你在这儿等贺今来。”
“不,”年轻男人的眉头蹙得很紧,“我可以帮你,小舅。”
“不需要,臭小子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教父转着手里的扑克牌,生物认证打开了那扇厚重的密码门。
在晏紧跟着要用燕珏的最高权限出去之前,密码锁被从外暴力破坏,跳动的火星子差点燎着晏的眼睫。
“让我出去!!”晏用尽全力敲打着那扇沉重的铁门,却只能传来沉滞郁闷的细小声响。
“晏明,”教父模糊的声音从那端传来,“我明明答应了你的母亲,却还是让你们兄妹俩吃了很多苦。”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答应我,活下去。”
晏看着自己被薄薄金属逐渐覆盖的小臂,露出一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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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照雪将车停在空旷的高架桥中央,尖锐的刹车声与桥下那具人首分离、血肉模糊的尸体同样刺痛。他逼着自己不去思考那些过于沉重的情感,而将目光放在远处。
钟晚从隔音网上跳下来。
“很糟糕,”简单的跳跃他都做得有些迟钝,“我看到机械怪物从海边来了。”
发生异变的大楼在人口稀疏的海边,而通过他们所在的高架桥就是人口密集的城区。换句话说,这里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防线。
他们两个人,一个报废一个半残,需要面对整个警卫队的变异机械怪物。
“要不我直接投降。”钟晚从路边捡起两颗石子,“我现在只能扔这些东西。”
燕照雪看了他一眼,反身从车上摸了个棒球棒给他。
“有区别吗?”
燕照雪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没有。”
“还是有的。”钟晚无奈,“感觉不行了我可以一头敲死在棒球棒上,不给你增加负担。”
“……”燕照雪从车上又摸出来一根,“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该拿一根。”
他们并肩看着密密麻麻如蝗虫的机械潮正在往这边涌来,就像日落涨潮的海水,一浪一浪地舔舐着岸线,卷刷着陆地上的一切活物。
在那些嘎达嘎达的机械声逼近耳孔的时候,燕照雪忽然开口。
“其实你可以逃的。”
“逃到哪儿?”
燕照雪侧过头,“机构里应该还有两架紧急直升飞机,你可以去国外。”
“噗。”钟晚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你不把我这个究极重罪恐怖分子关押起来,还要送我出逃国外?”
燕照雪拧了拧眉,“一码归一码,晓笙的事总归是我们机构对不起你。”
“不了。”钟晚揉了揉头发,“感觉这应该是一个合适的见我姐的机会——”
他话音落下之前,隐藏在夜幕中的黑点紧急迫降在二人身侧,掀起巨大的尘浪,还有一个人被沿着惯性甩了出去。
“贺今?”钟晚追着被甩出去的人影。
燕照雪转过头,骑士呛咳着从黑烟中爬起身子,他的炮铳已经过载冒着黑烟,四个推进器其中的两个已经短路烧坏了。
“没事吧?”燕照雪把他扶起来,“只有……你和贺今逃出来了?”
骑士抹了抹脸上的灰土点头,嗓音沙哑,“贺今她有点……”
他话音未落,钟晚的惨叫声就从那头传来。二人抬眼,眼见着少年的身躯被打飞出去,重重撞在隔音网上。
贺今的身影在晦涩的夜中摇晃着。她睁开眼,那是仿佛电子指示灯的颜色,如同机械般闪烁着。
“让、开……”
她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
燕照雪刚刚把残废了半边的钟晚扛在肩上肩上,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贺今的拳头只离他不过一拳头的距离。
恐怖的力量把他击飞至半空,下一秒,他刚刚站立的高架桥横向断裂,机械的臂膀从裂缝中攀爬而出,如同蠕虫般沿着裂面向上爬,佝偻着破烂的身体向贺今的方向涌去。
骑士抄起炮铳轰去,可惜弹药的破坏力有限,只是将那些金属体的动作打得一顿。然后更多的机械体前赴后继地替补而上。
机械吞没少女,一如浓云遮住血月。
“贺今——”
在众人的嘶吼中,那些机械停了下来——不,不是停止,而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动作着,像是被人调成0.25倍速那般行动迟缓。
贺今扳住离她最近的一个机械怪物的人头,手腕一转,硬生生将那人的头颅拧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残缺的头颅拥有着博士的脸孔,犹在喃喃自语。
“完美……最完美的杰作……”
贺今一脚将博士的尸体踢到高架桥下,向燕照雪等人所在的地方赶来。她的眼瞳还是冰冷的蓝光,但眼神确实他们所熟知的那个女孩儿。
“我把他们的速率调到最慢了……”她蹙着眉捂着额头,“太疼了,太多信息,我没办法完全制止他们。”
“阿零,你那个炮铳还能用吗?”她问骑士,“这里不能久留,我们走。”
却没有人响应她的呼唤。
骑士站到了她的身前,执意将她与汹涌的机械潮隔开。燕照雪不同意地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走,我们留下殿后。”
“但是——”
钟晚从燕照雪的背上跳了下来,拿起被遗落在一旁的棒球棒,
“感觉这种程度我也能打一打了,”少年的眼睛灿如星辰,“总算不用一头把自己创亖这种逊到家的死法。”
“机械怪物的量太大了,你们只有三个人,就算我降低了他们的速度你们也——”贺今说得很快,说得哽咽,她拉过骑士的胳膊,“阿零,你能理解的吧,胜算甚至不到零点一!”
“我知道。”骑士平静地看着她,“但总要有人殿后的。”
“小弗朗西斯是,你们也是……”贺今咬着唇,与冰冷瞳孔格格不入的泪水从眼眶滑落。
她很少哭,但是现在,她的脑内有足以支撑整个城市运作的超级数据库,却没有让所有人都生还的解。
“去世界树吧。”骑士轻轻擦了擦她的泪,“不要哭,向前看,去解决这一切。”
“压力别太大了,解决不了就摆烂。”钟晚扛着棒球棍笑了笑,“我给你垫底,这个场面神仙难救,最后变成什么样都是命。”
“队长……”贺今转过头,燕照雪在她身前投下伟岸的影子。高大的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像是他们初次见面那样。
“如果你觉得我还有资格当你的队长的话,那就听队长最后一个命令。”燕照雪扳过她的身子,温柔而强硬的话乘着夜风落在耳畔。
“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