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试水1

38、失落的星

　　方向今天没有开业，他把店门关了，站在店外面，看着路上的警车穿行而过，露出了笑容。
　　他开着车到警局，就坐在车上，等着赌徒们被带回来。
　　没多久，陆陆续续有警车开回来，方向所在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赌徒的面孔。
　　当所有赌徒被带回来，方向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
　　方向本运筹帷幄，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可自己在这等了这么久没有看到父亲被捕。
　　这令他都有些怀疑自己，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连父亲的长相都忘了？
　　不可能！
　　那么剩下只有一种可能：父亲没被抓到。
　　想到这里，方向心里暗骂，这老东西，藏得够深！
　　到底在哪呢？
　　方向左思右想没想到父亲藏身在哪？
　　方向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这张电话卡是他从黑市买的，他打了一个举报电话。
　　举报自己父亲方海滥赌，并在十几年前把自己的儿子带出外省卖掉。
　　说完他就挂了，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警方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去调查十几年前的事吗？
　　方向不在乎。
　　举报只是给自己增加一丝找到父亲的可能性。
　　他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父亲躲在哪里呢？
　　方向驱车回到自己老家，他感觉这里变得更旧更老了，现在也变成了别人的家。
　　如果父亲不好赌的话，他应该会在这里健康长大，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惜没如果。
　　方向去了家附近的一家超市，叫什么凯光超市。
　　当年，自己的父亲就是在这里赌博然后欠下了巨额的赌债，不得不带着自己离开这里，把自己卖掉还债。
　　很少有人知道，超市的老板表面做着生意，私下在搞赌场。
　　当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跑了还要回来，这几年方向才搞明白，落叶归根，大抵是每个人在最孤独时候的想法吧。
　　父亲卖了自己也要回来还债，他不想在异地成为一片飘零的落叶。
　　每每想到这，方向就更加恨自己的父亲，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把父亲找到的原因，这是他对父亲的复仇。
　　站在超市门口，方向有些恍惚，小时候自己还经常在这里买零食吃，可没想到笑着卖自己零食的男人有一天会凶残地进到自己的家里。
　　方向看到，超市被关了，只有一个五十多的男人坐在台阶上抽着烟。
　　超市被关的原因很简单，涉嫌开赌场，已经被查封了。
　　男人早已把自己的生意全都交给自己的儿子，自己退休到幕后。
　　现在他儿子被带走了，这使得他在郁闷地抽烟。
　　方向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老板，咋关门了，生意不做啦？”
　　男人瞅了方向一眼：“看不见贴的封条？你小子没事找事是吧？”
　　方向装作才看见的样子，惊疑道：“这是什么情况？超市咋还被查封了，你这超市做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啊。”
　　方向二话不说还好，一说男人顿时来了气，把手上的烟往地上一扔，起身准备揍方向。
　　方向也早就想揍他了，男人还没起身，方向就一脚踹了上去，直接把男人干倒在地。
　　男人年纪大了，反应速度和力量没法和方向比，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方向越揍越狠，要把这么多年的怨气和找不到父亲的怒气全都发泄在男人的身上。
　　方向打得特别狠，打到最后都没力气了。
　　地上全是血，男人昏昏沉沉地，像极了一条死鱼。
　　方向拍拍男人的脸：“老东西，没死吧？”
　　男人发出些低微的呻吟。
　　“方海认识吧？知道他在哪吗？”
　　男人微动了下表情，意识到方向是故意来找他的。
　　方海，说实话他也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之前去他家要债没见到他都说他跑外地了，没想到过阵子又回来了，还把钱还上了。
　　方海哪搞的钱男人没兴趣知道，男人本以为照方海的赌瘾过几天还会来玩，没想到那之后方海就消失了。
　　如今被方向揍了一顿他才想起这么一个人。
　　男人含糊不清地说完，方向更气了，他没有得到他想知道的一切，浑身的愤怒汇聚在脚上，朝着男人的头狠狠踢下。
　　然后方向不管男人死活，头也不回走了。
　　男人死了，被方向活活打死了。
　　而且还是当街被打死，性质实在太过恶劣，行凶者也实在太过嚣张。
　　方向是怎么敢的？
　　这一天，我接到了方向的电话。
　　“兄弟，昨天生日礼物忘记给你了，今天给你补上。”
　　电话那头我很惊喜，什么叫兄弟？这才叫兄弟！
　　“什么礼物？”
　　“你应该很快就会知道。还记得你答应我的，帮我找到我爸。”
　　“对，我答应过你。怎么说，有消息了？”
　　“没有，你没忘就好。”
　　“先这样吧，你准备好接收我的礼物。”
　　电话那头传来方向的舒气声，方向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是我和方向最后的通话。
　　方向回到了镇西边的家。
　　这是个老旧的小区，小区对面挖机轰鸣不断，很快，就会轮到这边，小区里的居民也因此大多数搬走了，只剩下一些年纪大的老人还住在这，等真的拆迁到这里，他们也要搬走。
　　方向走进楼梯里，走到五楼自己的家。
　　家门口，两行对联已经斑驳，有些字就剩下一半。
　　这还是除夕那天自己去街上买来亲手贴的。
　　自从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卖掉之后，他就没有了家。
　　在外地，他所千辛万苦经历的一切就是为了回家，回到鸡鸣镇。
　　可回到鸡鸣镇，他才发现，这个小镇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在镇上只能做些体力活挣钱，后来做了学徒，学了点手艺，当上厨师，他觉得这样自己应该不会被饿死。
　　有天他休息，他路过一条老街，那里有几个人围着打牌，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方向赫然发现自己父亲竟然站在那几个人后面，看得津津有味。
　　方海嘴特碎，导致打牌的几个人很烦他，叫他没钱玩就滚一边去。
　　方海只是傻笑却不走，就站着看。
　　他也注意到了方向，只觉得是个路人，所以就把注意力全放在牌局上了。
　　方向感觉造化弄人，自己和父亲竟然能在这里相遇。
　　他们都选择了回来，只是父亲竟然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
　　方向看到父亲头发也稀疏，脸上尽显沧桑，看样子过得不好，想来也是，赌瘾这么大的人，一有钱就去赌了，能过得好吗？
　　方向在心里冷笑，父亲没想到自己还能回来吧？
　　他本都忘记了父亲的容颜，现在的重逢令他心中的仇恨燃烧起来，这团火如同星火燎原，他想要复仇。
　　他想要让自己的父亲对当年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方向没有当场去找父亲，他离开了。
　　他本以为第二天还能在这里遇到父亲，很可惜没有。
　　方向一晚上做好了万全的计划现在全都落空了，他好像握紧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特别无力。
　　仅在那天一面，方向再没见过父亲。
　　他找遍了整个小镇都没有找到父亲，他不知道父亲躲到哪去了，但他明白，父亲一定也是认出自己，所以才消失了。
　　父亲是离开小镇了吗？
　　方向不信。
　　能把自己卖掉还钱的人，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
　　方海一定还在小镇的某一处角落，他能够穿透空间的距离，在那里凝望着自己。
　　后来方向积攒了些积蓄，准备自己出来单干，租了一家店面，准备自己开一家大排档。
　　开业那天，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遇到儿时最好的朋友。
　　那个朋友成了狱警，而且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认出了对方。
　　方向许久没有这种感觉，舒适、自在、喜悦。
　　这种感觉是从身体里自然而然散发出来，有种感情是能与时间拉扯，再重逢也不会变质。
　　方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两人都是那么纯粹干净。
　　方向自从回到镇上之后就从不社交，每天下班就回家，这么多年如此。
　　他没有朋友，他知道自己也不需要朋友。
　　眼下，他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站在自己面前，这使他枯寂的心起了波澜，他想要找父亲寻仇的心念又重新复苏。
　　他也曾纠结质疑友情是否会变质，结果令他欣喜，一次两次的试探证明两人友情坚定无比。
　　这令方向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对父亲的复仇可以重新启动，并且失败之后也会有人帮他找到父亲。
　　他也会帮自己让父亲受到应有的惩罚。
　　方向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父亲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警察把镇上的赌场扫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父亲。
　　这令方向万念俱灰。
　　不过方向还没有放弃，他还有一个计划。
　　他知道，北边已经有警察过来找他了，在几个星期前，他在一家店买早餐的时候偶然听到了熟悉的方言，这激醒了他沉寂的回忆。
　　他没有回头，他猜到这些人是来找他的。
　　虽然这只是他的猜测，但他的预感十分强烈，这也使他明白，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了。
　　眼下，方向双手插兜，平静地回家，他丝毫没有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有一丝担忧、害怕、恐慌。
　　他望着天空，嘴里哼唱着：前方啊……没有方向……
　　碧空如洗，无风无雨，下午一点。
　　方向坐在家中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他不为所动。
　　他转动了下椅子，使得靠背朝着门，自己则看着落地窗。
　　窗外，能看到小镇的几许面貌。
　　方向眼中带着留恋，而门外，敲门声变得急促。
　　很快，警察便破门而入。
　　他们持着枪进来，有一瞬愣了神。
　　屋子里全是书。
　　数不尽的书。
　　可以说，整座房子的装修是都由书来构造而成。
　　一本本书叠起来成了墙。
　　床，是由书叠成的。
　　桌子，也是书垒起来的。
　　他们看着地下，就连地板，都是由书籍铺成。
　　整间房只有书，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方向所坐的黑色转椅。
　　如果我也在这，也许一瞬间能够明悟很多事情。
　　根本没有什么结婚生子这样的剧情，一切都是方向骗我的。
　　这是假的，也是方向所向往的，所以他才会编出这么一段故事出来。
　　他明白，自己的人生从被父亲卖掉之后就结束了，他也曾想燃起对生活的希望，想要重新开始，只是在重新遇到父亲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火苗便被这瓢泼大雨所浇熄。
　　他意识到，父亲的存在会一直影响着他，父亲已经成了他的梦魇，他必须完成对父亲的复仇。
　　可父亲，他是真的找不到。
　　父亲到底躲在哪？
　　他完不成的事，他想要交给我来完成。
　　满屋的书籍证明了方向对自己缺失校园时光的留恋，他不想成为一个文盲，他不想要感受自己和别人之间的差距，所以他疯狂地买书，看书。
　　也只有在精神世界里，他才能找到仅有的一丝慰藉。
　　方向弥补了知识，却弥补不了错过的时光，所以，他才在高考的那天，去了考场，站在考场外面，他只是想去感受下考试的氛围，却没想到还能遇到自残的一幕。
　　他不认识段明成，他也对段明成自残的方式无感。
　　他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自残，明明很痛苦了，这种方式能减轻痛苦吗？
　　当然不能。
　　屋子里，警察们在短暂诧异之后马上恢复过来，冷声道：“方向，转过来，放弃挣扎，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方向也像是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语调疑惑。
　　他恍然，“你们来的真快啊。”
　　“方向，起来，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方向躺在靠背上，他摇摇头：“不不不，我是不会走的。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方向摊开自己的手掌，使得众人看到他掌心里有一个小小的遥控器。
　　这是……炸药的遥控器！
　　方向自制出来炸药并做了一个遥控器，他早就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还剩最后十五秒。”
　　王队意识到，他不能把自己的队员安危置之不顾，他做了一个无奈的选择。
　　“撤！”
　　等所有队员出了门，王队反手把门锁上，他往方向冲去，他要把方向手中的遥控器抢过来。
　　听到关门身，方向不以为意。
　　“你怎么偏要做无谓的挣扎呢？”
　　方向根本没有反抗，任由王队把遥控器夺走。
　　王队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松，他摁了暂停，却发现这是个假的！
　　“傻瓜，没想到吧，这是假的！”
　　王队面色阴晴不定，这是假的，但炸药是真的，他听到了嘀嘀嘀的倒计时声音。
　　炸药就被绑在方向所坐的椅子下。
　　“这回不骗你，倒计时就剩一分钟了。”
　　“你为什么杀人？你又为什么寻死？”
　　王队的问题令方向沉默。
　　为什么呢？
　　方向轻声说道：“因为累了。”
　　在方向走神之际，王队把他从椅子上拽起，紧接着他把椅子砸碎落地窗扔到空中。
　　方向看着王队面无表情，“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我的人生本就如一潭死水，有这一瞬如烟花绚烂也不枉在这人间走一遭。”
　　方向从王队身旁奔跑而出，纵身一跃。
　　他面对着王队，露出微笑。
　　这个时候，方向的脑海中一片澄明，没有任何复杂的思绪，他只是在想，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呢？
　　倒计时也恰巧归零。
　　一声巨响。
　　空中浓烟弥漫，吞噬了方向。
　　王队也卧倒在地，他与方向是第一次见面，谈不上认识，却感受到方向身上浓浓的死意，自己已经尽力了，很可惜没有挽回一切。
　　事后，王队从地上爬起，和队员搜遍了房间。
　　在书海中他们发现了一个mp3，里面只有一首歌。
　　“前方啊……没有方向……”
　　想必无数个日夜，方向都是听着这首歌，幻想自己是一只自由的白鸽。
　　自由只有在另一个纬度才能找到吗？
　　方向不会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