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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119 人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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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璨就这么在小院待了下来,一开始池青没打算留他,不过天黑前把他劝走,第二日一早,他便又守在门外,等池青她们醒来了才喊她给自己开门。
池青给他开了门,他进去之后总能给自己找到事情做,反正绝不会让自己闲着,倒是没再说让池青跟他回去之类的话,只是风雨无阻每日过来应卯。
虽然他来的早,外边没什么人经过,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池青问过阿碗跟郑阿婆的意思,给他腾出一间屋子住下。
阿碗寻了个空闲的日子,问起他过去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初魏璨替李大服徭役,并不是服的兵役,而是河工役,朝廷想修一座大坝,以缓解南方每年的水患,修建大坝之地河流湍急地势险峻,遇着大雨季节,先前修筑好的部分多次被冲毁,原本预计着几个月至半年的完工的河坝,一年之后仍只见雏形,征召来的民夫徭役的时日一再延长。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暴雨到来,不仅将好不容易重新修了大半的大坝再度冲毁,被派去检视坝体的数十名民夫也被洪水冲走,只有少数人得救,部分人遗体在下游被找到,部分人不知所踪。
魏璨便是在那些失踪的人之列,因为杳无音讯,最后被报了死亡。
但他跟其他人情况可能也不太一样,其他人可能是躲不开洪水所以被冲走,他是被人推入洪水中被冲走的。
大坝一直修筑不成,除了天灾,还有人祸的缘故。
他跟着同役民夫去巡检河坝的时候,发现有人趁着暴雨损毁河坝,他想要上报,但是被歹人发现,便将他推入了洪流之中,杀人与灭迹同时完成。
但魏璨命大,他活了下来。
他说他想着他绝对不能死,池青跟阿碗还在家中等他回去——当初明明说好的,短则三月长则半年,结果徭期一直在加,他已经一年多未回去了,不知道池青跟阿碗现在如何了,李家其他人会不会信守承诺好好待她们,他要是死了,她俩该怎么办?濒临死亡之际,他后悔不迭,后悔自己不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替李大的徭役,后悔自己相信了李家……他那时候脑子无比的清明,他知道,自己要是死了,李家绝对会苛待池青跟阿碗的。
他活着。
但是进了狼窝。
他被人从岸边拉起来,但是救他的并非好心人,而是盘踞在下游的水匪。
他被带入了水匪的地盘。
粗粗养了几天伤,能动弹了便被水匪拿棍子撵着去劳作,洪水对他们也造成了影响,有许多工事要修整,魏璨换了一个地方服徭役,不同的是,这次的环境更差。
好在水匪需要人干活,他又苟活了几年,他不敢多看不敢多问,只默默做事,他还是想活着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家——那些水匪不会轻易放人,就算水匪没有招他入伙,但他为水匪做事,是不是也算是水匪的同伙,万一哪天官兵来剿灭这些水匪,可能不会管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只会讲他当成一样的匪徒处置了。
他始终觉得头顶上悬着一把刀子。
但更掉脑袋的事情发生了。
水匪在附近发现了一处铁矿,他们这些被水匪抓来的人于是又变成了矿夫,每日要做的事,变成了没日没夜的挖矿。
挖出了矿石,水匪想要熔炼出生铁,奈何他们并不懂这些,想要到附近掳几个铁匠过来,奈何行事不慎失手将铁匠杀了,附近的州府对此有所戒备,水匪也怕被人知晓自己占了一处矿藏,因此只得小心行事。
魏璨也很小心,他觉得自己离砍头越来越近了,他十岁就在铁匠铺当学徒,哪能不知道铁矿这种地方,一向是朝廷管制的,要是被人知道自己给水匪挖矿,怕是以后要掉脑袋。
不幸的是,他帮同伴修理工具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他可能是铁匠。
他咬死不认——给水匪挖矿或许还有能活的机会,要是给水匪熔炼出生铁真造了兵器出来,那他就是妥妥的水匪同伙了,洗都洗不清。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铁匠,而且还可以不惊动官府,水匪哪能轻易放过他,在受了几天刑之后,他妥协了。
但他说自己不是铁匠,只是铁匠学徒,学艺不精,可能做不出水匪们想要的东西。
仗着水匪们也不懂这些,他故意出错故意拖延,一开始修建的熔炉始终不能用,被以死威胁之后熔炉终于能用了但三天两头就要坏一坏,熔炼出的铁总是很多杂质,而且出产的量始终不足,他佯装自己很努力的在做事在想解决的法子,以逃避水匪的毒打与刑罚,好不容易有能用的铁,他说自己只会打铁棍最多就会打些锄头,像镰刀、菜刀乃至砍刀这些的、抑或着是更好的兵器,他还没学过,但是为了不挨打,他说愿意摸索摸索。
他摸索的结果,是他造出来的刀砍两下就卷刃甚至断成两截,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改进,他找了很多的借口反复证明除了他技艺不精以外,此地的矿也不好,不适合造兵器。
水匪嫌弃他的出产太低,想叫他教出一些学徒来,他没法子,只能偷工减料地教着,保证他的“学徒”手艺跟他一样不好,毕竟他自己还是学徒呢,也不懂那么多,因为所有人都做不出好的兵器,他倒也不那么显眼了,这般拖了几年,水匪没发现他在这里边做的手脚。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几年的低产出终于让水匪对他产生了怀疑,他们想着几年过去了,先前杀铁匠的风声应该已经过了,他们铤而走险在附近掳来了一个活着的铁匠,铁匠为了活命,竟用魏璨那些尽可能简陋的工具炼出了适合的铁甚至趁手好用的兵器——幸好那铁匠也只有一人,干活也不快,幸好他事先就声明过自己不是铁匠只是铁匠学徒、学艺不精的铁匠学徒,铁匠需要人给他打下手,所以魏璨还能活命,幸好那铁匠比他更不会教学徒,所以水匪的兵器还是不能大批量造起来。
虽然魏璨还能继续偷偷动手脚让熔炼炉三天两头坏掉、熔炼的铁仍旧参差不齐,新来的铁匠要花费更多的工夫才能将杂质去除要花更多的时日才能打出好一点的兵器,其他人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但渐渐的,水匪的兵器还是多了起来。
魏璨也觉得,自己离掉脑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不管砍他脑袋的刀是水匪的还是官兵的。
他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还是得跑,能跑回家更好,就算不能,死在路上也好过死在水匪窝中。
当初修建熔炼炉的时候,他特意让人修在了高处——这样的话耗费的人力物力就更多了,更能拖延,而且也更容易暴露——平日累的时候,他就站在高处远眺,想要找出一条生路。
几年的工夫,他熟悉了水匪平日巡察的路线,也趁着那些人对自己还没有彻底防备与放弃,偷偷藏了一条小船,趁着守备疏忽的时候,偷偷离开了那座小岛。
他遇到了前来剿匪的魏老将军。
为了将功赎罪,他将自己这些年暗中观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并且主动给他们带路去往水匪的据点。
那伙水匪最终被剿灭,魏老将军觉得他有功,亲见了他,旁人觉得他二人模样有几分相似,站到一处的时候,更是明显。
魏老将军问了他的年纪、籍贯,都不太对得上,但是他身上的痣对上了——
魏璨、那时候还叫李木的他这才知道,自己居然不是李家的亲生儿子,自己是被李家捡来的——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过去二十多年被李家忽视、苛待的原因,也明白自己越是被李家打压越是想要孝顺他们、以为自己只要做得够好,他们就会像对大哥一样待自己的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魏家要带他回京,他记挂着家中的妻女,想要去接他们。
临近陶家村的时候,身边跟着的魏家的仆从跟他建议换一身装束回去,他听了他们的话,也有些意动——他其实还是带了一丝期盼,他期待李家还是把他当做家人的……他期待李家看到他回来,是喜悦的……
然而没有,等待他的,是无尽的侮辱与谩骂,是趁着四下无人之际,他的大哥带着大嫂的弟弟,两人合力将他抬到后山,推下了谷底,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躺在谷底,仰望着天,那一刻,“李木”彻底死了。
他不再对李家抱有任何期望,他知道,李家心内,从未将他当成过家人。
幸好,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人,不是他活到三十多岁才找到他的魏家人,是他自己找的,妻子跟女儿。
池青跟阿碗。
可是她们不见了。
李家嘴里没一句好话,不是在骂她们就是说她们跑了、死了,他切实地知道了,他离开之后,李家没有信守承诺善待她们——
他找不到她们了。
他好后悔。
可他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她们。
……
听魏璨说完过去那几年发生的事,阿碗沉默了,池青抓了抓他的手,没说话。
郑阿婆原本不打算听他们一家人说些体己话的,但是听到“水匪”二字,还是有些忍不住,问道:“那伙水匪……是在楚州吗?”
虽然知道郑阿婆跟池青不是真正的母女,但是知道郑阿婆平日里帮了池青许多,魏璨对她很恭敬,听她问起,点头道:“是在楚州附近。”
阿碗这才想起,郑阿婆身上的事……好像就跟楚州有关。
她叹了口气——所以贺莹到底什么时候认祖归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