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 荷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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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站在池中的九曲桥上，驻目庭院池塘中清涟不染泥污的荷花，凝寒轻声吟道。
纤瘦的骨架外着了一拢雪色宝相绫袍，衣袖领口是水色云纹镶边。绀发浓于沐，随性地放了下来，曳至腰间，随风轻扬。冰肌莹澈胜雪，线条流畅的柳叶眉下，一双浅褐凤眸秀而不媚，平静淡漠的神色看不出一丝波澜，纤巧挺秀的鼻在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唇色朱樱一点，煞是好看，只是那娇唇却鲜少上扬，不禁令人大叹可惜。
此女子若空谷幽兰，立身之处皆有暗香萦绕。眉宇之间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傲与冷艳，真乃天生尤物，超脱如仙。
身后侍女不解，疑惑道：“小姐，此诗乃是咏梅之作。您对这荷花吟此诗是为何呀？”
“古有姜夔创作《疏影》、《暗香》二首词，是取方才我所吟诗句的前二字作为调名。虽姜夔创作此二首词本意亦为咏梅，但后人张炎用此二调咏荷花荷叶，改名《红情》、《绿意》。共九十七字。前片四十九字，九句，五仄韵；后片四十八字，十句，七仄韵。”凝寒注视着夏日骄阳下的清荷，淡淡地说道。
“小姐的话，小竹不是很明白……”身后侍女似懂非懂地看着池中荷花道。
“兴许对你来说，是难懂了些。日后，随我多看些书，便会慢慢了解了。”淡淡的语气，清泠婉转的美妙嗓音。
小竹乖巧地点头：“是。”
没有再理会小竹，凝眸水面荷花，翦水双瞳中波光流转，“无边香色。记涉江自采，锦机云密。翦翦红衣，学舞波心旧曾识。一见依然似语，流水远、几回空忆。看亭亭、倒影窥妆，玉润露痕湿……”
“闲立，翠屏侧。爱向人弄芳，背酣斜日。料应太液，三十六宫土花碧。清兴凌风更爽，无数满汀洲如昔。泛片叶、烟浪里，卧横紫笛。”
温润如暖风，似无暇玉一般剔透晶莹的声音，隐着笑意却暗含悲戚。
“是你。”秀眉微挑，看向来人。
并不惊讶于此人的出现，但真正看到此人时，却微微一怔。
象牙色瑞锦纹绸衫，腰间系青色束带，蹬一双白缎绣纹长靴。盘起的青丝用白玉簪固定，眉如墨画，肤如凝脂，杏状的眸中那幽黑的瞳仁深邃如极夜，极为挺立的鼻，薄唇自然润泽。此般俊秀容颜乃世间鲜有，颇有种集清秀之风与深邃之气于一体之感。
“在下离弦，见过小姐。”那人不慌不忙上前几步拱手作揖道。
凝寒漠然看了那人一眼，语声仍旧平静无波，“嗯。你的伤，已痊愈？”
“多谢小姐关心，在下的伤已无大碍。还要感谢当日小姐出手相救，才能捡回在下一条命。”那人谦逊有礼地回答。
“不必言谢。若是伤好了，再调养几日，就早些离开吧。”凝寒复又望向身旁池塘，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是。那离弦便不打扰小姐赏花雅兴，先行告辞。”那人微微颔首，唱喏。
凝寒淡然应了声，再一次将目光放在了池中荷花上。
直到那人走远，凝寒才偏过臻首，望着那人踏着池上的九曲桥，渐渐隐在了远处，才默默收回视线。
初次见到此人，还要追溯到三个月前。
那日，晴空万里，莺啼雀鸣，凝寒着了两名下人出门去“瑶剑庄”取剑。
天有不测风云。
方经过府前大路的转角处，天竟忽地阴沉下来，一瞬间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小姐！天要下大雨了！我们先回府吧！”马车外驾车的家丁大声道。
“也好。”凝寒道。
马车便掉了头往回行驶。
忽闻侍女一声惊叫：“呀——你们看！”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凝寒微蹙了眉，掀开车帘一角，问：“怎么回事？”
“禀小姐，前方有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家丁道。
此时，空中下起了滂沱大雨。
望向前方，朦胧中看到一抹灰色的身影踉跄着扶着墙沿艰难行进，右手紧握着一把深紫剑鞘的剑。灰色的衣衫有数处撕裂，血染红了他的衣衫，蹒跚的脚印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印，被雨水冲刷得渐渐化开。
“大胆！竟敢挡霞露家千金的路！还不快滚！”家丁气势汹汹地指着那抹身影大声说。
“于德，住嘴。”凝寒不悦地冷冷瞥了名叫于德的家丁一眼，沉声道。
“是……是。”家丁浑身一颤，吓得赶紧点头闭嘴。
凝寒淡淡地看了那灰色身影一眼，玉容闪过一丝不忍，随即道：“抬他回去。”
随行下人皆一脸惊愕，于德为难地道：“可是小姐……老爷他……会动怒的。”
“同样的话还要我说第二次么？”凝寒看了于德一眼。
只消一眼，其中冰冷令人不寒而栗，于德与那婢女即刻噤若寒蝉。
“动作快点。”放下了车帘，靠回车内座位，凝寒澹然道。
“是！”
少顷。于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小姐，这人要如何处理？”
“抬入车内来。”凝寒的声线依旧平淡得没有任何波动。
“小姐！这怎么行？！此人身份不明，还身受重伤，怎可与您高贵的身躯同坐一辆马车？”于德迂腐地惊声道。
“怎么，你对我的话有意见？”轻阖眼睑，凝寒冷声问。
于德语无伦次，“没……我……”
“行了，把他抬进来。”
“是。”
一阵窸窣声后，他们将人抬进了车内。
凝寒让开位子，坐到了车侧，于德把那人手持的剑放在他身旁后，欠了身便出去了。
“走吧。”凝寒令于德驾车回府。
“多……多谢……相……救……”沙哑的声音无力地从车上那已奄奄一息的男子口中发出。
凝寒颦眉，难得地柔声道：“别说话了，休息一会，我会救你。”
那人闻言，安心地闭了目沉沉睡去。
凝寒瞥见他身旁的剑。深紫色的金星紫檀剑鞘上，云纹剑镖，龙形护环，墨玉名牌上雕了蟠螭纹，珠环鞘口。鎏金镂兰剑格护手为冰冷的剑添了几分柔和，金星紫檀木的剑铗后，是鎏金龙纹环剑首。
好精致的剑鞘和剑柄！
凝寒不禁惊叹。连剑鞘和剑柄都如此精致，那这剑鞘中封着的剑，来历定是不凡。
注视着那人的面容，虽然满脸血污，但却依旧不难看出清俊的轮廓。
伸出手，想要将剑身抽出一探究竟。在玉指即将碰到剑时，凝寒蓦地想到了一件事。
对一个剑客而言，剑，是不可或缺的武器——或者说，已经不只是武器这么简单。他之前一直紧握着这把剑，想是比生命还重要罢。
神色复杂地看了那人一眼，凝寒抽回手，缓缓合上眼帘。
迨至回到府邸，将那男子安置在养心斋后，凝寒命人熬了姜汤为随她出行的两人送去。另外差人去请家中医师替那男子医治，叫下人先为他擦净血污，换上干净衣物。自己慢步走向群览阁。
“父亲。”站在群览阁门外，凝寒轻叩了门道。
“是凝寒啊，进来吧。”阁内传出一个略显低沉的圆润嗓音。
“是。”凝寒得到允许，推门轻声进入。
群览阁是霞露家的藏书阁，也是当朝古书最多的书阁。
踏入阁内，便闻得一股安息香气袅袅从阁内内室飘出。
凝寒走到阁中内室处，看见父亲正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看一本《孟子》，案上置了青釉熏香炉，上半部有螺纹状雕刻，中部镂了蟠龙，三足鼎立，烟气自炉中镂空处飘逸而出，如梦似幻。
凝寒的父亲，便是当朝丞相，霞露茗。
虽说在朝内他是叱咤风云生，可翻云覆雨、颠倒黑白，但对这女儿，确是百般呵护，千般依顺，万不舍严厉分毫。
“父亲。”凝寒左臂伸向右在胯部将左手与右手相合，同时敛衽，微低头、轻蹲身，行了个万福礼。
“怎么了？凝寒。”霞露茗放下手中书卷，看着自己的女儿柔声问道。
霞露茗已不惑之年，却俊朗不减当年。多了几分沧桑与稳重，青丝间稍稍掺了些许银丝，眉目之间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严和傲气。
凝寒看着自己的父亲，依旧语气淡然：“今日女儿出门本想去瑶剑庄取之前定做的剑，不料路上竟下起倾盆大雨，只得半路回府。途中遇见一身受重伤的男子，女儿心生不忍，便将他救回府，请邵医生为其诊治。”
霞露茗英眉微蹙，道：“不明身份之人怎可随意将他带回？万一你有什么不测，你要让为父如何呀？”
凝寒垂下眼睑，不紧不慢地说：“父亲，您教导我，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昔日孟子于《孟子·公孙丑下》中尝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是见死不救，还如何树立威信？女儿虽为女流之辈，却也不能失了自己的原则。因为可能有危险便不去行善，那人生还有多少次可以行善的机会？仁者见之谓之仁，您在朝中声望极高，圣上与大臣甚至黎民百姓也知您为仁者。若您的女儿铁石心肠，弃人生死于不顾，您在朝中的风评也会变差吧？”
“这……”霞露茗被自己女儿的一番话噎得哑口无言。
半晌，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充溢了整间群览阁。笑罢，嘴角挂着笑意对凝寒说：“你这个丫头，能言善辩，真不知该如何反驳你。也罢，就让他在府中养伤，待他伤好痊愈之后，再予他些盘缠，让他离开。你看这样可好？”
“嗯，”凝寒的眉目间稍稍柔和了些，嘴角挽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也不知是角度问题还是阴影所致，“谢谢父亲。”
“哈哈！！嗯嗯！来来来，你给为父讲讲你对《孟子》中‘离娄’此篇的见解……”
“小姐……刚才那位公子，生得好俊俏呀……小姐刚将他救回府上他一身血淋淋的样子，完全不知道他竟长得这么好看。”身后侍女怔然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稚嫩的面上竟有几分红晕。
“小竹，”凝寒澹然唤她，“他是个剑客。”
小竹茫然地看着凝寒，不解其中深意。
凝寒有些怅然地看着小竹，道：“以剑为生之人，必定不能谈情。剑，会伤了别人，也会伤到自己。所以，小竹，”凝寒抬起玉手，抚了抚小竹尚显稚气的脸颊，“以后，千万不要爱上一个江湖中人，更不要爱上一个剑客。”
“小姐……”小竹受宠若惊。从去年服侍小姐以来，第一次被小姐抚摸脸庞，那只冰凉却温润的手，透露着小心翼翼与疼惜。
“回去罢。”凝寒收回手，一个轻盈地转身，径自走向岸边。
小竹慌忙跟了上去。
原先凝寒所立之处，仍有淡雅荷香拂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荷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