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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回 深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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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清风徐徐吹来,木桌上的长青草轻轻而动,我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身上被鲜血染红的衣衫早已不知去向,伤口虽已包扎,但还是传来疼痛,甚为清晰,以及从未有过的空旷。我知道,左手是彻底废了。嗓子略微干涩,我挣扎下床,单手去取搁在桌上的白瓷茶壶。一杯茶刚入口,一股花香从外飘来,紧接着,一个面遮白巾的长发女子从屋外走了进来。她怀中抱着一个花篮,里面盛开着白色小花,香气正是从那里飘渺而来。
我刚想问是不是她救我回来的,就见她突然衣袖摆动,一根丝线轻轻缠在我手腕处,她手指轻搭,全神贯注,半响,她出声道:“毒已彻底清除,再休息三天便可完全恢复。”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请问,是你救我回来的么?”我右手附在左肩处,隐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女子嘴角轻扬,“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一下怔住,突然间不知如何应付。一般来讲,答案要么是,要么不是,却不曾有一个人像她这般将主动权交给对方,却又牢牢掌控着全局。
就在我内心翻江倒海的时候,女子长长一声叹息,些许无奈,她将花篮轻放桌上,说:“救你的是另外一个女子,她答应了我一个条件,所以我承诺她救活你。而咱们两个之间毫无相欠,三日后,你独自离去便可。”
思绪衔接,脑袋轰然而响,我记起掉落悬崖时怀里那柔软却坚毅的人。我急切地询问:“青纶在哪里?她有没有受伤?她好不好?”
“这似乎并不在我的医治范畴之内。”女子声音更加冷漠。
“我想去看她。”女子眉毛突然扬起,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她道:“北涧,难道你不想知道她答应了我什么条件而让我救你的么?”
“她答应了你什么?”我有些心悸,慌乱间竟未留意其已叫出我的真实姓名。女子指尖随意浮过花瓣,洋洋散散,低着头歪过脑袋道:“你说呢?”
我心道:我不是你肚中蛔虫,又如何能知晓。女子从竹篮里摘下一朵花放在鼻上闻了闻,“若我说她答应了我,这辈子便在这谷内青灯夜伴、古刹佛香,终了一生呢?”
“什么!”茶杯从我手中恍然掉落,哐当一声,瓷器碎裂,心里,全乱了。脑海里只剩下两个词:青灯?古刹?若我回过神来定会看到女子嘴角隐隐的笑意,以及木门外,那抹熟悉的青衫丽影。但此刻,心里,脑里,全是青纶的容颜,以及女子所说,她为了我,承诺一个人孤单,终老一生。我说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求你收回青纶的诺言。
女子道:“她的诺言便是她的,我又如何能收得回。”“是不是说,你的承诺尚未兑现,她的诺言也就不用履行?”女子饶有深意地看着我,倾吐道:“的确如此。”我深深看她一眼,“那么,请你记住刚才所说的话。”说罢,手掌伸出,朝着自己脖颈狠狠劈了下去。咝!女子轻旋白花,一道白光从花中射出将我生生打断,但见女子道:“我就是真想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想我辛苦炼制的丹药白白便宜了你小子。青纶,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出来!”女子转头轻喝。
我抬头去看,夕阳余晖下,青纶清淡的容颜折射出淡淡的霞光,一如当初第一次在风域城墙上见到她一样的惊艳。我还记得,当时的她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她说:你好,北涧。
我从青纶口中了解到当初我们从悬崖上掉落后的情景。当时我彻底昏迷,青纶抱着我,右手虎口因为被洌锦的墨弓震裂,使不出力气,无法减缓下落速度。且悬崖光秃,更无一物可以攀附,好在戒魔完好无损握在手中。青纶将戒魔插在崖壁,减缓速度,直到彻底进入谷底。而后,便看到那栋小木屋,以及木屋里的女子。女子帮我包扎伤口,清除剧毒,又治好青纶外伤。青纶说,在那女子为我治伤脱去外袍的时候看到了怀里的木残草时,表情微微一怔。原来,她便是老者所讲之人。她看了青纶一眼,再看了看我,低声轻喃:命中须有,命中须有。青纶不知她所说何意,就见她将药丸塞进我嘴里,接着看我下咽,之后,拿着木残草失踪了三天。
而对于青纶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不落原,她是这样讲的。
从我们三人一同出发去往奇雾古镇途中,洌锦突然辞行回家让她有了隐忧,当时只是觉得不对劲,却并未怀疑。真正起疑是在百兽谷的软桥处,她送给我和青纶神兵利刃之时。墨幽神枪和白金软甲固然真品,坏就坏在是洌锦送的形式上。具青纶所知,洌戟锻造的所有兵器都会缩小,放在一个黑匣子里。这种黑匣,材质相当独特,只有锻造兵器的人知晓材质的组成,每一件兵器的出炉,也便会有一个黑匣产生。而后,在第二个血池边,洌锦对已然失去反抗之力的大黑痛下杀手,至其毙命,那种出手速度仿佛在掩盖着什么。那个时候,青纶的眼睛定在了她的身上。洌锦似是害怕自己被发现,当无极的大鸟嘶鸣着飞将过来,她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了觞百年,也便是现在的觞斯。那鸟因为主人的死亡而痛不欲生,它鸣叫嘶吼,但青纶从它眼中看不到任何攻击,只是满满的悲伤,需要被人抚平。所以大鸟飞向了除主人外最熟悉的人,他便是觞百年。为了掩饰,觞百年一箭而出,射死了那鸟。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直到我们从奇雾古镇分道扬镳,青纶在回程途中去了洌氏小镇,她说,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天午后她到达小镇后的情景。小小的村庄,被一层薄薄的血雾覆盖完全,村子里尸横遍野,煞气逼人,白骨到处。村中央的起雾泉水流出殷红血液,犹如被修罗屠戮一般。
又是一个上弦之月,月光清清淡淡从天上落入人间。
我与青纶并肩站在木屋外的牙香树下。她整个身影映入我的眼眸,我在心底发誓,我说青纶,我会给你幸福。青纶远远看着我,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那一汪池水清澈透亮。我一步步走了过去,伸出唯一的右手将她略微发抖的身躯抱入怀中,紧紧地。我轻轻叫她的名字,青纶。
牙香树下,青纶低着脑袋。过了很长一会,她缓缓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轻声道:“北涧,你知道么?从小,我就向往这样的一个地方,与世无争,世外桃源,日升而起,日落而息,过着无忧无虑、平平凡凡的日子。我厌倦了朝廷争斗,种族厮杀,四域战火。父王曾经说过,作为一个君主在必要的时候必须舍弃良知,必须当断则断,必须杀人伤人。可那样的生活永远担惊受怕,永远备受良心谴责。我本不是一个残忍之人,却带着冰冷的面具对峙朝堂,肃穆着君王的威信。如果可以,风域王储的试炼中,我宁可代替哥哥而死!”
夜,如此的宁静,除了青纶微微的哽咽,便只剩下风。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将她整个圈在胸前,我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从青纶哽着声音说出上面那些话之后,我便知道,我们的平静安逸只能停滞在此刻。
不久,天信鸟带来消息,我的父亲,锦川王,在哈拉克沙漠遇刺,生死未卜,军中无帅,人心涣散,雪域主帅霓虹趁势发兵,战场上,不知何人施展妖术,到处迷茫着一股死亡黑气,雾气所覆盖的地方,风域兵士战斗力迅速下降,而与之相对的雪域士兵却越战越勇,第一场战斗未足三日,风域大败,死伤无数。王下达旨意,风域兵士坚守不出,原地待命。
信的最后加盖王上玉玺,他亲笔书写:速,归。
青纶皱紧了眉头,从看到信的第一刻开始,她就一直皱着。我伸手过去,食指轻轻抚上她的眉间,“有我在,永远都不要皱起眉头好么?”我轻轻抱着她,感受着她靠在我怀里的安定。我没有告诉她,自从悬崖之上口中吐出那块凤凰血玲珑玉佩后,眉间的狼牙月影就开始涣散,而其所储存的灵力也正在慢慢流失。我知道,我就要失去守护的能力了,但我希望,在我失去这个能力之前,青纶她可以变得很强大,可以睥睨整个四域,可以不怕任何伤害。
青纶,我会像我母妃一样,哪怕失去整个生命,哪怕魂飞魄散,永无轮回,我也会护你周全,让你不再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