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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   不年不节的,还恰逢周五这个客流量大的日子,舞厅停止营业改为员工聚餐,江宥不太明白。
      等钟旭升拜托他去学校接钟妤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是以为这位爱女心切的好舅舅是想撺个局让学业繁重的外甥女好好放松一下。

      钟妤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能感觉整个人都紧张,总是低着头不言不语,被逗弄两下才会红着脸小声反驳。
      不过两人之间确实不算什么熟络,江宥就忽略了她紧张之下的另一层情绪。

      沉重。

      直到带着钟妤回到舞厅,看见一贯爱打闹斗嘴的员工们在聚餐的日子不怎么言语的时候,他才忽然惊觉这种情绪。

      不止钟妤,不止其他老员工,整个“十二夜”仿佛都笼罩在了一层沉重的乌云之下。
      钟旭升尤其是。

      他少见地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穿着一身帅气的皮衣,将本就不算发福的高大身躯显得越发有精神气,连胡茬都剃得干净。
      不过皮衣好像有点小,至少袖子那里看上去紧梆梆的。

      见他俩回来了,笑着招手,说大家都准备好了所有的一切,就等着他俩把火锅蘸料带回来。

      江宥刚想应声,就听见钟妤的音量不小地应了钟旭升一声。
      他有一瞬间的惊讶,惊讶一向轻声细语的钟妤为何此刻声音大了起来。不过下一秒,就又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眼神顺着触觉看过去,看见那双抓着自己的细白小手。
      热度在彼此相贴的肌肤间传递,任凭她拉着自己去工作间的那十几秒里,江宥晃觉进入了嘈杂的热夏。

      他听见鸟鸣蝉叫,听见惊雷打破沉静。
      直到抓着他的手松开去拧开了水龙头,这才又意识到这些声音的幻觉来源自己的怦然心跳。

      还好,开着的水龙头发出声音,掩盖住无法掩盖的狼狈。

      鼻息间闻见烧香的气味,于是罕见的话也不过脑,顺着这个理由开了口:“你闻见了吗?”
      说完想起来自己没形容是什么味道,刚要找补,就听见钟妤小声道:“今天是舅妈的忌日,舅舅应该在后院烧纸了。”

      “十二夜”还有个不算大的后院,堆满了各种纸箱空酒瓶,定期清理。

      江宥一下子平静下来,发觉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是不合时宜,也终于意识到大家的沉重是因为是什么。
      他想说些什么,但心里涌不起哪怕一点的共情,只能客套地说一句:“抱歉。”

      钟妤却摇摇头,嘴角勉力挤出笑容:“快洗手,去吃饭了……你不用紧张,正常来就行。”

      “……嗯。”

      *

      钟旭升没有孩子,也没有任何疑似恋人的人出现,加上他那股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不羁叛逆,江宥就一直以为他单身,甚至是不婚主义。

      直到今夜酒过三巡,他才知道那个从没听他们提起的舅妈是谁,为什么除去钟旭升和钟妤之外,其他人的兴致也不高。

      钟旭升的爱人叫秦然,是钟旭升早年去西藏当流浪歌手的时候认识的姑娘。
      河南人,爱吃麻酱。

      “芝麻酱有很多种吃法,”钟旭升此时已经喝了很多酒,眼圈和耳朵都红了,皮衣早就嫌热脱下,上身只穿一件破了洞的花衬衫。他拿筷子点了点自己没吃完的芝麻酱蘸料,大着舌头说,俨然一副吃芝麻酱的行家,“除了当火锅蘸料,还能拌面,调凉菜……”

      这些话他可能每年在秦然忌日这一天都会说一遍,但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都在沉默认真地听他讲。

      “但是有个特别小众的芝麻酱吃法,你们肯定都没听说过。”

      钟妤垂着眼,手放在桌子下,没往他那边看。
      其他员工也都各自别过了头。

      钟旭升忽然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个冷的馒头,用筷子挖了一勺芝麻酱蘸在馒头上,然后咬了一大口,特别珍惜地在吃,像是吃什么绝世佳肴。

      “秦然就喜欢这么吃,直接蘸馒头。我以前吃不惯,总觉得芝麻酱除了香没别的味道,非要耍赖放点盐才能吃下去。”

      钟旭升边说边又挖了一勺麻酱,重复刚才的动作大口吃了起来。
      比起上一次他这一次显然在急,也没再说话,但是江宥清晰地看见了钟旭升随着面部咀嚼动作滑下来的泪。

      “但其实她不是真的这么喜欢吃,有热汤香饭谁愿意啃硬邦邦的馒头和芝麻酱呢?但是我穷啊,我不听话啊,靠着理想主义,浪费自己的日子,还耽误秦然……”

      五大三粗的男人,泪一滴接一滴,很快便泣不成声。

      随着他,其他别开脸不愿看的老员工们也哭了起来,边喝酒边哭嚎,此起彼伏的声音之中,江宥听见一句:“老天爷你不能不开眼啊,然姐怎么好人没好报呢?”

      他顿觉茫然,像是置身在大海上的小舟,孤身一人,被周遭汹涌的悲伤和骤然释放的情感围得喘不过气。

      好在还有钟妤。

      钟妤看见了江宥的无措,看见他去拿抽纸却不知道递到哪个人手中。
      她伸手拍了拍江宥,在男生看过来的慌乱眼神中轻声说:“跟我走。”

      这句话像是什么定海神针,一下子稳住了让江宥感到飘晃的情感波涛。不过周遭哭喊的人太多,就连独来独往的他一时都拿不定注意要不要按照钟妤说的那样起身。

      但钟妤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像一个小时前拉着自己进工作间一样。

      江宥随着她起身,其他人也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有察觉和反应。两人走到后院,坐在摞起来的啤酒箱上,他看见墙角有一摊被收拾出来的空地,地上还有灰黑的余烬。

      钟妤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早知道今天不让你参加团建了。”

      没了别人的情绪烦扰,江宥终于稳下心来:“没关系。”

      钟妤一时没说话,抬起头向天上看。
      但月亮被云雾遮挡,更别说星星,仅有微弱的光照着一方暗角。

      “你知道‘十二夜’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她忽然问。

      不过没给江宥反应的机会,她就紧接着道:“舅舅和舅妈相遇,是在西藏一家小酒馆里。那时候大部分小酒馆都找驻唱歌手,只有那家是放电影,放的电影就叫‘十二夜’。”

      “那部叫做‘十二夜’的电影你看过没?”
      她问。

      “不知道。”江宥说。
      他把视线放在钟妤身上。

      于是钟妤就讲:“那个电影讲的是男女主相遇,起初如胶似漆,中途两看生厌,最后形同陌路,因为用十二个夜晚来划分他们的感情阶段,所以就叫做‘十二夜’。故事的最后,女主遇到了新的人,开启了新的‘十二夜’。”

      她顿了顿。

      “我舅对舅妈是一见钟情,舅妈也是。他们迅速地相爱了,在那种异乡,彼此是自己为自己找的依靠,也是念想。起初他们也担心这段恋情会像他们相遇时酒馆播放的电影一样,到头来只是人生众多夜晚中最平凡的一段‘十二夜’,但事实证明,他们永远热恋。”

      “不过那时候我舅舅正处于晚来的叛逆期,不听话,总是执拗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为此拼劲全力,远走他乡也义无反顾。”钟妤笑了笑,江宥察觉到她骤起的悲伤。

      “我妈还以为有了舅妈能拴住我舅舅,但两个能在西藏相遇的异乡人,注定没有哪个是能呆在家里的。我舅舅倔,不肯要家里的钱,死也只用自己不多的积蓄养活自己,舅妈就支持他,也就是只能芝麻酱蘸馒头的那段日子。不过后来他俩累了,就打算回乡结婚稳定下来,为此盘下了这场旧仓库,开了‘十二夜’舞厅。舅妈心善,就主动招了很多因为身体残缺而被人歧视不待见的员工,给他们一个养活自己的机会平等待人。”

      听到这,江宥明白刚才那句“好人没好报”是什么意思了。

      确实,刚被介绍过来的时候,他也有点纳闷,怎么舞厅里的员工除了钟旭升都没有一个健全的人。有的坡脚、有的少一只胳膊、还有结巴……
      不过他自认也不是什么完全健全的人,所以也没歧视过别人。

      怪不得,他顺利转正的时候阿良还有些惊讶,说十二夜不怎么能留住驻唱歌手。
      怪不得,怪不得……

      “那她是怎么……”
      江宥组织着措辞,问出了这句话。

      “车祸。”
      钟妤轻声说。

      “那天她在路上走着,有辆车刹车失灵,硬生生撞上了人行道,人当场就没了。”

      江宥哑然。

      借着月光,他看见钟妤哭了,一滴泪从脸颊上滑过,某一瞬还反着光。
      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钟妤的电话被钟旭升今天带到了店里,此刻她装在外套兜里,发出突兀的响声,她擦了把脸,起身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隔了些距离,江宥听不见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只能听见钟妤很低的回答。

      “还好,和往年一样……嗯,喝醉了,等下实在不行打车回家。我可以的,不用担心。”

      电话挂断之后,钟妤好像又变成了往常的样子。她走回来,走到江宥面前,幅度很小地笑了一下:“里面好像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于是江宥顺从地起身,先一步往舞厅里走去。

      仅差一步进门的时候,他听见钟妤又道:“本来这些事情我也不想告诉你,因为自从华哥回老家结婚之后,舞厅已经很久没有常驻的歌手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走,但我能感觉到我舅舅很欣赏你,想让你起码在驻唱的日子里成为‘十二夜’的一员,想必这也是他今天聚会喊你的原因。”

      江宥脚步微顿,先踏入舞厅,温暖的灯光霎时将他笼罩住。

      钟旭升已经喝大了,坐在沙发上抱着芝麻酱双眼呆滞,嘟嘟囔囔的,大概是想和秦然讲话。

      钟妤应该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起码是在江宥看来,她很冷静地处理好了残局——虽然都喝了酒,但总有没醉的。

      这些残疾的员工,大多也都没成家,十几年如一日的相伴住在后面旧小区的员工宿舍里。

      钟妤让他们互相照应着回宿舍,还提醒他们到家了记得打电话报平安。
      把员工们安排好了之后转身,发现江宥已经不在了,舞厅里只剩下钟旭升。

      钟妤没在意,以为江宥方才已经走了,直到钟旭升不说话了,她才听见工作间那边有水流声传来。

      还以为谁刚才醉酒的时候打开水龙头忘关,走过去探头一看,钟妤才发现是江宥在刷碗。

      他侧身站着,只开了一盏斜晃的吊灯,那双弹吉他调话筒的修长手指捏着沾满洗洁精的海绵,仔细认真地刷去碗上的油污。
      这动作十分流畅,流畅到在他身上有些违和。

      晚上吃饭时被带动的悲伤情绪早已烟消云散,钟妤站在亮光下看着工作间的江宥,忽然就又想起来他下午在球场的肆意英姿,以及梁华的那一句“高考前江宥把隔壁职业技术学院的一个女生搞大了肚子”。

      她沉默地站着,无法将梁华口中的江宥与接触认识的江宥结合在一起。
      直到手机再次响起,在一片寂静中吸引仅有两个清醒人的注意。

      钟妤一下回神,背过身去接电话。

      和刚才在后院的电话一样,是在外地忙工作的妈妈打来了。
      滑动接通,钟曼婷疲惫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小妤,回家了吗?”

      “刚刚安排好员工们,现在在处理吃饭的餐具。”
      好吧,刷碗的其实只有江宥一个人。

      钟曼婷皱眉:“都几点了,别管了,明天等你舅酒醒了让他自己收拾,快点回家听见没?实在不行今晚让他去咱们家书房睡,省了你跑两趟。”

      钟妤小声答应:“好。”

      钟曼婷那边好像还在忙,只是匆匆嘱咐到家了一定说一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钟妤转身,看见工作间里江宥还在刷碗,她于是走过去:“很晚了,别收拾了,快回家吧。”

      见江宥还有继续的意思,便道:“外面还有很多,今天也过了倒垃圾的时间了,等明天再收拾吧。”

      其实江宥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想着钟妤还要带着醉醺醺的钟旭升回家,不免考虑多了些。

      他冲干净手头的东西,一边拿纸擦手一边问:“你们怎么回家?”
      钟妤皱眉,低头打开打车软件:“打车回去。”

      江宥从工作间出来,抓起吧台上扔着的外套:“行,路上小心,钟哥手机上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事联系我。”
      “好。”钟妤点点头,然后目送他向大门走去。

      摩托车就停在舞厅门口,旁边就是钟旭升的车。

      钥匙都插进去把摩托车启动,头盔也戴上了。隔着玻璃看着旁边那辆车半分钟后,江宥拧动了油门——却不是转弯离开。

      将摩托骑进了舞厅,停好之后下车,大概是屋里吃过火锅,也可能穿了外套戴着头盔,反正江宥身上出了汗。
      他摘下头盔问钟妤:“打到车了没?”

      钟妤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却又在回神后立刻摇头:“还没有。”

      江宥松了口气:“我有驾照,我开钟哥的车送你们回去。”
      他顿了顿,像是害怕听到拒绝的回答,在对上女生的视线之后又道:“可以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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