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灵师的劫》燕序昭

35、腐霜花（14）

　　但倘若琬琰计划成功，最惨的当属宁修。

　　她失了身份和肉|体，还要承受腐霜花针对魔体的诅咒，魔气消亡那刻，就是她的死期。还因被占了命格，怕去往阴墟界转世投胎都不能。

　　六界有运行法度，凡人自出生起便会被命格绑定一声，如果失了命格，会活得比傻子还要绝望。

　　韩明昱还抓住了一点，“你得到一切，最终也只能成为一个凡人。”

　　琬琰笑了。

　　那踌躇满志演化成信念的笑容，出现在自己的脸上，毫不违和，宁修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我琬琰能第一次从凡人飞升为仙，就能第二次再度羽化登仙，这只是时间问题。哪怕这一辈子没有得偿所愿，我也已经有了转世的资格，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总有一回能让我抓住机缘。”

　　琬琰还有一秘辛未谈，那是连百里是都不知道的。

　　她比百里是大一些，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琬琰在裕江飞升，与她一道得仙缘的还有她的好姐妹莲衣，后来因职责不同，琬琰成天仙，莲衣成地仙。

　　莲衣可不是普通的地仙，她在阴墟界做界仙，也就是城隍，阴墟界有多位城隍，地位仅在阎王之下。

　　她在人间的庙宇香火鼎盛，世人都尊称她一声“莲衣娘娘”。

　　琬琰转世之时，得莲衣帮助，不饮孟婆汤过奈何桥，那是必然的。

　　而且不管多少世，琬琰会得到百里是终身陪伴。自人间这一行，百里是强逼着他自己继续作画，消耗了不少越府采购来的朱砂墨，随着画中城景愈加稳固，留存的魔气尚能填补些她灵力的亏空。琬琰都看在眼里，有时候还会在心海中荡起一些涟漪。

　　“有一个办法，保证你和宁修都能活下去。”

　　韩明昱的话令琬琰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狐疑地看着这小小浣灵师。

　　“把魔体舍弃掉！”

　　百里是立刻跳出来反对，不过气息衰弱，“没了魔体，琬琰游魂之身也无法转世。”自然是建立将宁修身体归还的前提上。

　　“琬琰待在魔体里，就得遭受腐霜花反噬，魂飞魄散可比这惨多了。”

　　百里是被噎得不知说什么好，琬琰脸上浮现几分思索的痕迹。

　　“再找一副身体，眼下就有一个。”

　　韩明昱话既出，几人都很惊讶。

　　铁柱道：“韩姑娘到底啥意思，难不成再害一个无辜的人，那和妖魔有什么区别？”

　　“我哪有这般丧心病狂？”谢衡羽朝她这儿淡淡一点头，韩明昱在绝对信任感之下悠悠道，“洛华容去世了几个月，怎么着也已投胎转世，你们把藏起来的尸身拿出来吧，看看还能不能用。用你的灵气滋养尸身，将故去的身体变成你的身体，再遵循凡人生老病死之道，自然死亡后前往阴虚界重新开始。”

　　这事关一种术法，名为往生术，恰恰是谢衡羽所长。

　　琬琰和百里是却变了脸色。

　　韩明昱暗道不好，莫不是他们没保管好洛华容的身体，已经烂成骷髅架子了？

　　角落里，冲出一个青年男人，华服破烂，将这几人口中的前因后果都听了去。

　　“我不管，你们不准换，将容儿的身体交出来，我绝不允许你们乱来。”

　　越曦实在接受不得洛华容魂魄不在世间的事实，明明他留了寒玉馆保存容儿的身体，还请了高人封魂，点生犀角通阴阳，他愤恨盯着琬琰和宁修，是她们毁了他的一切，让容儿生生从身边滑走。

　　琬琰冷道：“疯的太厉害了。”

　　越曦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早将高门喜怒不形于色的教诲抛之脑后。

　　琬琰继续道：“没有洛华容。”

　　越曦怒吼：“你说什么？”

　　韩明昱皱眉，她说的没有到底是哪般没有？

　　“我早说了啊，”琬琰斜了韩明昱一眼，“这世上本就没有洛华容。”

　　少年时父亲的羞恼，母亲的无奈，仆从的噤若寒蝉，突然间重现在越曦脑中，他在盛怒之下不经意打了个哆嗦。

　　“明明是你这两个怪物……”

　　“你父家卫国公我都探查过了，宁修你也给我听好了。”琬琰没有看宁修，但接下来的每句话都生关宁修的过往，“你幼时天资愚钝，卫国公便请来青云观观主卜卦，占出你是拨云见日之命，这种命数其实不算太差，只是所有的好处压在后头才能一一实现，譬如你以后得仕途平淡，要很长时间才能晋升，卫国公不能忍受漫长的时日煎熬，请观主换成更好的命格，整个京师宁修虽小你三岁，但却是一等一极好的命，扶摇直上，一飞冲天。卫国公怨老天不长眼，将这个命浪费在女子身上，就把它给换了。只是可惜……”

　　琬琰似有若无轻笑一声：“可惜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白拿还不承担后果的事，越曦，洛华容就是你和你爹的报应。洛华容是你心里的一个臆想，她是个拥有这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的小女童，随着你长大，她也陪着你一块长大，你心中最美好的，你肯定会爱上这样的女人。什么会稽府洛家表妹，你这表亲可没有女儿，而且一开始卫国公就知道事实。在他眼里，一个女人，何况一个幻影，跟整个越家的前程相较算不得什么，他很快接受了置换命格带来的后遗症，一切都遵照你的意思，留了客房，给那位只有你看得到的江南小表妹居住，还配了几个仆人，你家中所有人都不敢谈及此事，因为承受不住卫国公的手段。”

　　“你胡说！”他环顾四周，似乎在征求什么，“一个魔物的话你们也信？”

　　宁修强忍住痛恨，“我信。”

　　越曦刀子般的眼神袭来，宁修瞪着眼睛恨恨对视。

　　“我也信！”越曦身后的韩明昱也附和。

　　越曦不由冷笑，“我看你们都疯了，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容儿怎么可能……”他又与琬琰对峙，“你说洛华容不存在，你怎知洛华容的相貌，若是对照画像也就罢了，偏生行为举止无一不像？只能说明你见过她，你现在又在欺骗这群蠢货来对付我。“

　　琬琰眨了眨眼，“我是魔，可以勾出人的各种欲念，窥探你心中的洛华容，不是难事。”

　　越曦握紧拳头，尚存一丝理智，没有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你疯的厉害，你的占有欲和嫉妒居然把一个幻影给逼死了。今年早春，你把一个小将军流放到荒北，逼得他家骨肉相离，只因你认定洛华容与他有私情，这一番设计又导致恶果，洛华容因你的折辱郁郁寡欢而亡。”

　　琬琰完全不给越曦留情面，扯开这层遮羞布，一字一句都给挑了出来。

　　越曦犹如天塌，说他疯，他真犹如疯了似的，指着众人一阵大笑，琬琰抿着嘴不再多说。

　　韩明昱将美人弹筝图拿了出来，画中人栩栩如生，神态灵动，不免叹息一切为假。宁修也看到了画中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他们口中的洛华容。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我再做鸳鸯盅，让宁小姐和他的命格换回来。”

　　百里是摇头，“没用的，鸳鸯盅是用来夺取他物而用，本魂回归后，反倒不起作用。”

　　卫国公和青云观观主为此事，本不留后路。

　　在旁人目光下，宁修不喜欢其中夹杂着怜悯和同情，与其盼望着杀出来的救世主彻底解救她，倒不如自救。

　　罐子摔烂了，水洒了，镜碎，木成舟，于她而言，只能接受。

　　她接受得也很爽快，野心逐渐泛滥，像脱缰野马拉不回来，区区命数，她不认命！

　　至此，宁修坦荡，“拨云见日不差，很好，好日子只是延后，又不是不来。”

　　琬琰有几分惊奇，“你倒是有意思。”

　　面对掠夺她身体的堕仙，宁修对她产生几丝惺惺相惜之感，她以为自己也疯了。

　　琬琰察觉出了什么，柔声道：“是我不对，如今这幅身躯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还给你罢。”

　　宁修点了点头。

　　只可惜没有洛华容的躯体，就连越曦以为是琬琰拐走了，实则是他的臆想消失，寒玉棺中从无一物，所谓高人不敢得罪权臣，顺其意编出来的谎而已。

　　正当韩明昱要把目标放到义庄里之时，手中物被大力夺了去，越曦抢走了美人弹筝图，疯疯癫癫大叫着跑出了花园。

　　铁柱心直要追，被宁修拦下，“他魇住了，随他去吧。”

　　谢衡羽突然道：“这个可以给你做身体。”

　　铁柱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惊呼：“啥，一朵焉了吧唧的小莲花。”

　　谢衡羽手中是一朵半开的莲花，只有巴掌大，呈浅浅的红色。

　　“可保你三年，你将所剩灵力全部供给它，三年也够了。到时修炼不成，身躯衰败后，你就按计划前往阴墟界转生吧。”

　　琬琰盯着小红莲，舍不得挪开一下，忙道：“好。”

　　百里是坚信琬琰作为花神的眼光，这红莲绝非凡品，他不免又探究起这人来，却被对方的浅笑给挡了回去。

　　接下来，等琬琰将身体还给宁修后，谢衡羽就可以实施往生术了。

　　他开始解除宁修魔体上的五行朱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