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姑娘与少年》拾澄宜酒

7、第 7 章

　　大雨倾盆而下。
　　这个雨夜和十几年前的雨夜好像，和与姑娘初遇的那个雨夜也好像。
　　瞎子扔了他的盲杖，提起他的刀，来到了镇上。
　　人们已经忘记了白日的那场闹剧，纷纷香甜地入了梦。
　　梦里有子孙满堂，有升官发财，有秋收春种，就是没有那个枉死的姑娘，没有她绝望的眼睛，没有她嘶哑的声音，没有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雨声很好地掩盖了刀刃刺破皮肤的扑哧声，和睡梦中受到极大痛楚的人们的闷哼声。
　　瞎子扶着墙，进入一家，下一家，每一家，所有人，都死在他的刀下。
　　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看戏的，嘲讽的，嫌恶的，怜悯的，冷漠的，无一例外。
　　女子睡得不安稳，她辜负了那个一厢情愿的姑娘，怎么会睡得安稳？于是她听见了外面隐约的，不安的，诡异的声音。
　　她点燃了一盏灯，手持着打算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可门一打开，她看见了，湿透了的，滴答着血水的，落魄的，仓皇的，迷茫的瞎子。
　　油灯落地，女子跪在了瞎子面前，求、求你放过我……
　　瞎子说，为什么？为什么她求你们放过的时候你们不同意，现在反过来求我？
　　她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不想嫁给男人，她不过是喜欢女人，不过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一生。她有什么错？我放过你们，谁来放过她？！
　　噗的一声，刀剑入体，淹没了女子最后的呼救声。
　　瞎子走到镇子中央，雨还在下，像是为他洗刷着罪行。
　　雨水好像流进了他空洞的眼睛里，盛满后又溢出来，化作了他的泪。
　　他又想起，他还是靳三郎的时候，他的姑娘求他带自己走。
　　他拒绝了。
　　可是他怎么会想拒绝！他也想和自己的姑娘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他那时意气风发，赢了欧阳宗师，成了墘疆第一高手，他本该受万人敬仰，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可是那些人该死，他们嫉妒他天纵英才，污蔑他是暗害欧阳才取得胜利。
　　从此他由一代天骄成了卑贱小人，如同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而他心爱的姑娘也被他们折辱至死。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家啊，姑娘好不容易跟他建起来的家，没了。
　　为何大家都要眼红他所得的！明明他们得到的比他轻松比他多，为什么还要剥夺他仅剩的那一点希望？！
　　瞎子跪在血水里，他没有力气了，他的腰弯了下去，他的眼皮凹陷了下去。
　　少年带着真相骑着白马赶来时，便只看到尸山血海和颓废的了无生气的瞎子。
　　你为什么杀了这些人？
　　他们杀了姑娘。
　　那这些孩子呢？这些老人和无辜的女人呢？你为什么也要杀了他们？他们有什么错？！
　　少年自以为是地指责着。他着一袭青衫，身骑白马，好像出尘的仙子圣人。
　　瞎子抬头看他，怒声反问，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不阻止甚至拍手叫好，难道没有罪吗？！
　　少年哑口无言，他翻身下马，青衫沾上了血水，白马在雨里踢踏着马蹄，洁白的身子也变得肮脏。
　　少年静默了一会，说，我知道当年的真相了，是你被诬陷了。
　　瞎子扯起嘴角，艰难地冷笑了声，说，等我什么都没有了，才肯来可怜我吗？过去已经不重要了。
　　少年也知道不重要了，于是沉默地看着瞎子将每家每户的油泼在了他们的茅屋上。
　　那时雨刚好停了，老天在瞎子一无所有时才来眷顾他。
　　火渐渐地汹涌地吞噬这座镇子，也吞噬了瞎子的罪行，所有镇民的罪行。
　　少年成了唯一的见证者。
　　你不是要秘籍吗，我给你。瞎子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少年。
　　回去吧，我也走了。
　　说完，瞎子便默默走入火焰之中。
　　少年愣愣注视着一切，最终握着此行的目的，骑上白马，回了墘山。
　　少年的父亲拿到秘籍后，翻了翻，里面是他师父写的功法，末页还有瞎子补充的心得。
　　聂元随手撕掉了末页，扔进了烛台里。
　　练个武功把眼睛练瞎了的废物，他的心得有什么可看的？
　　聂元讥讽道。
　　少年怔怔看着那页纸化成灰烬，瞎子唯一留在世上的东西也没有了。
　　瞎子所受的冤屈还未昭世，世上就已经没有瞎子了。
　　少年在墘山一处隐秘地界为瞎子立了碑，想了想，又为姑娘也立了碑。
　　少年在墓前伫立良久，转身离开，任风留下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