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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再疯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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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幽冥,是流水的阎罗,铁打的孟婆。
没有人知道,孟婆是何年何月来的阴间奈何桥。打有记录之日起,她就这样眼缚紫帛,站在奈何桥头,分给行人一碗还魂粥。
饿鬼们猜,她是童养媳出身,和年幼的夫郎被战乱冲散。后来,夫郎被饿死,她也瞎了。她怕夫郎当了饿死鬼,就寻寻觅觅来到了阴间,给还阳转世的孤魂一碗饱饭。
接着又来了几波吊死鬼、冻死鬼,新鲜出炉了好几锅狗血故事,但一听就知是借他人之名,说自己心事。
轮到秦白玉上前,孟婆舀粥的手一停,突然出声:“她没有憾事?”
问了两遍,秦白玉才眼睛一眨,意识到孟婆是在说自己。镰刀鬼使适时挡在了她和孟婆中间,答说:“来的路上出了点岔子,对她动用了缄术。”
缄术,便是让对方缄默不语的术法,既好学又好用,阴间鬼差无不喜闻乐见,可惜阎君一上任就禁了。
不过有秦白玉辱骂阴间律法在先,镰刀鬼使自忖做的不算过分,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向孟婆说了。
没想到孟婆知道了原委,不站在地狱司这边,反而向着桃都山说话:“奈河每天鬼哭如蛙叫,你听的烦了、腻了,也用缄术一封了之?”
镰刀鬼使愣怔间,孟婆已收了缚鬼索,上前一步替秦白玉解开缄术。
“郁垒、神荼两位大人让阎君主事,阴司现在严禁使用缄术。”孟婆好心提醒,“这位娘子,你还有什么冤屈未了,可尽情哭诉。”
“哭?”喊了一路的“大人明察”的秦白玉,冷笑一声,“阎罗玉笔亲批,卷宗里载明了的,岂会因我而改动分毫?”
“如此说来,你已无怨愤?”
“……”没想到她是个做表面功夫的,秦白玉恼怒地别过脸,“我无话可说!”
“如此……”低低一笑,孟婆递过来一碗还魂粥,“便喝了粥好上路吧。”
那是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新收的米粒均匀饱满,在锅里熬煮得稠稠的,用素坯微旧的瓷碗盛着,色泽莹润,散发出大米特有的清气和香味。
可那也是脱胎洗面,逼她忘尽前生、斩断羁绊的毒药和利刃!
秦白玉盯住递粥的那只手,胸腔里的怨愤不平之气越积越多,终于她出手了!
瓷碗忽忽飞起、翻转,热粥瞬间炸开,众鬼轰然后退。
“呼!”秦白玉抹了把溅到脸上的粥点,有些快意地笑。她可以想象下一刻粥洒碗碎,阴司所有人对她愤恨交加,要打她进十八层地狱的场景。
可料想中的那一切,并没有发生——
一个晃神,她仍站在原处;孟婆还伸着那只手,递出那碗还魂粥。
脸上滚烫的触觉还在,秦白玉情不自禁退后一步。
“你刚刚想了很多,可都不是真的。”喑哑的嗓音从孟婆口中传出,“在你做错事之前,我得先告诉你后果。”
后面已无路可退,秦白玉被逼得背抵着栏杆。进退两难间,她转头望了眼桥下。
桥下是翻滚的奈河。腥风浩荡,血波翻滚,波涛里隐约能听见鬼哭声。
听说鬼魂坠入奈河,就会被铁狗铜蛇分食一空。
孟婆端着碗靠近她,一字一句道:“你没能超脱肉身,如果打翻了还魂粥,不肯入轮回,就只有在阴间游荡一条路了。”
做孤魂野鬼很苦,但总有得到恩赦、重入轮回的一天。可如果选择在阴间游荡,就是苦海无涯,永远到不了彼岸了。
“就这一条路么……”秦白玉收回目光,对未知的惧怕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把身上唯一的首饰——杏花木钗拔下来,失神一笑:“凌将军说他先母有一对杏花木钗,形制十分古朴可爱,他儿时常常把玩,可惜最后毁于一场大火。我生前侥幸遇一巧匠,复刻了这枚花钗,只可惜啊——”
一扬手,便将那枚花钗抛进奈河。秦白玉勾着笑,直面近在咫尺的孟婆。
很少有人看清过孟婆的脸,她总是眼缚紫帛,身后一团光晕,好似隔岸渺渺神明。只有这一刻,让人窥见她其实并不老,甚至还模仿古代仕女点了靥妆。
秦白玉意外觉得眼熟,“我见过你吗?”
孟婆正要出声,忽然一根手指覆上她的嘴唇。水鬼特有的阴寒之气,让孟婆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极度震惊之下,竟也忘了阻止她。
望着孟婆呆滞的表情,秦白玉幽幽笑叹:“熟人来劝也没用。”
这一叹,道尽了她这一生所有的温柔、眷恋和不舍,但也不带一丝温度。
手落下,秦白玉轻轻、但决绝地挥向那一碗还魂粥。
“哐当——”碗碎了,粥散一地。
镰刀鬼使如遭雷劈!
身后一群乌泱泱、排队等候投胎的鬼众,也都惊呆了。连隔岸的君莫舞都眉头耸动,不解地问:“这位秦娘子莫非疯了?”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走到奈河桥头,不肯喝还魂粥的鬼是有的;喝了一半,烫得吐掉的也有;但不顾孟婆一而再的劝阻,执意打落还魂粥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孟婆深深看了秦白玉一眼。
从那双滴血的眼睛里,她只看到了一抹挑衅的笑意——天道不公,她不肯放下一身怨怼,忘记仇恨去投胎。
罡风渐渐起,沙尘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