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问萍》茵吹斯汀

4、番外Ⅲ 楚王妃

　　云影横空，月畔薄薄的云层参差低垂，如水的月华倾洒苍茫大地，万木蒙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林绾柔嫁给楚辞的初夜。

　　林绾柔便是陈皇后的阿姊。

　　她不姓陈，因为她不过只是陈皇后的表姊，而不是亲姊。

　　林绾柔阿父英年早逝，阿母在她出生时便已经难产而亡。

　　而她又为二房所出的庶女，嫡出一家定是不待见，只想着争家产。

　　陈将军看她可怜，便让陈夫人将她接过来一同居住。

　　虽不出一家人，可陈家待她极好，丝毫不亚于陈萍儿这个亲生女儿。

　　现如今，陈家上下主子除了陈皇后外，都已身亡，如同灭族。

　　她原本想终生不嫁，为陈家二人尽孝。

　　可谁曾料到，原本国师一家，现竟沦落如此地步。

　　林绾柔想过一了了之，但就当她三尺白绫悬梁欲自尽时，一抹黑影路过，她被带着落了地。

　　那人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冰冷的气质。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

　　林绾柔还没缓过来就剧烈咳嗽起来。

　　白色的袖子露出一只如玉纤手，掌心上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块手帕。

　　林绾柔接过来道谢，却听见那人冷不呤丁开口。

　　“悬梁自尽？”

　　林绾柔微微皱眉，面露难色没去看他。

　　那人又自顾自冷嘲热讽一番。

　　“不愧是林家二小姐做的出来的事。”

　　她被噎了一下，本来寻死不成被人如此发现已经够难堪了，现在又有个烦人精。

　　林绾柔有些恼怒抬头欲辩，却愣住了。

　　仅此一眼，林绾柔就好像掉入旋涡。那双眸子漆黑如墨，宛如深渊。

　　那人也没理她那呆滞模样，四处巡查些什么便走了。

　　届时，林绾柔还未反应过来。

　　等到她被圣上赐婚才得知，那人是楚王。

　　景春楚王，楚家嫡子，德妃兄长，楚辞。

　　林绾柔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庆幸，自己要嫁的人是他。

　　她知道这很不应该，赐婚是因为陈家的亡，可她还是抑制不住欣喜。

　　她现在怎么样都是要活的，活的好不好她不敢奢求，但现在在她心里似乎有了个答案。

　　不过楚王并未在意此事，还在他们新婚之夜约法三章。

　　不准随意打扰他办公。

　　不可探查与过度监视他。

　　不许干涉他的行事。

　　总之就是少管闲事，不该问的别问。

　　这倒是让林绾柔这个楚王妃当得有些虚。

　　不过她不在意，也确实样样照做。

　　她只管做一位楚王府的好女主人，尽力做好分内的事。

　　甚至有一次，屋外鹅毛大雪纷飞，她做了热乎的羊羹，发现楚辞在与人谈话，就一直在书房门口等着。

　　等到正事说完屋里的人出来时，林绾柔的手早已冻僵。

　　楚辞皱了皱眉，把羊羹放下，拉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捂热，问她冷不冷？为何不将此事交给下人做？

　　他只是问为什么不给下人做，而不是问她为何不进去。

　　这倒也合理，毕竟是他立的规矩。

　　林绾柔只是淡淡地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冷，羊羹不知还是否有余温，我去热热。”

　　没料到楚辞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将人拉进屋内，吩咐下人拿了一瓶治冻疮的药，亲自为林绾柔上了药。

　　林绾柔能感受到，他的动作很轻，脸上却一直没什么神情，似乎这件事又根本不重要。

　　上完药后，楚辞语气平淡地开口：“去忙吧。”

　　林绾柔福了福身，行礼退下。

　　林绾柔在王府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提过什么要求，唯一要的，不过是新婚夜后喜讯中的孩子。

　　她给世子起名浸夜。

　　爱意如潮涌浸湿了那一片夜。

　　那是他们的结晶。

　　林绾柔不知道自己在楚辞眼中算什么，是妻子？是助手？亦或是不轻不重无关紧要的配饰？

　　她不知道，也从不敢想...

　　不敢想她于他而言，是爱人。

　　他爱她吗？

　　小世子即便是出生，他都没来看过几眼，更不要说陪伴。

　　林绾柔大概也能猜到，楚辞对她没有别的情愫。

　　但她爱他，不管他爱不爱。

　　她不知道这是为何。

　　她看得出来，楚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他要干大事。

　　她不会去理会，更不会过问，甚至避着此事。

　　因为她怕，怕这件事情不如意，怕她会想要阻止他，她不想和他对着干。

　　哪怕是坏事。

　　而这也的确是件坏事，只不过这件坏事比林绾柔想象得还要早。

　　景春二十一年，林绾柔表妹陈皇后仙逝。

　　陈家现在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楚辞的妹妹楚德妃在陈皇后仙逝后就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不久后因发疯撞墙不治身亡。

　　虽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林绾柔想一定是宫斗让她的妹妹失去生命。

　　然而并不是的。

　　这不是两个人的明争暗斗，这是皇室和臣子的斗争。

　　皇室的阴暗无人能想象，多少过河拆桥，臣民们多少兔死狐悲，最后也是为了这座江山被斩草除根。

　　陈皇后很聪明，楚德妃也很聪明。

　　这两人都看得很明白，一个看透自己的一生去害己，一个为了和男人斗智斗勇害人。

　　最后就是一个赐号“淑敏皇后”，一个被羞辱配不上四妃“德”一字。

　　和皇室斗，都不会有好下场，终究是意难平。

　　楚府借鸣不平的意，让楚王起兵造反。

　　原来楚家一直都想着夺下景春皇室，而楚辞就是那个核心关键人物。

　　楚家好大一张网，让楚府上上下下的人命都成了线。

　　林绾柔明知此行必输，可还是随了楚辞。

　　她何尝不痛恨景春皇室，他们让陈氏一家都丧了命。

　　她可怜的表妹，自小就困在宫中，最后十八岁的花样年华郁郁寡欢致死。

　　还有表弟和姨夫，死不见尸。

　　她的姨母，一夜白头，伤心欲绝。

　　此次造反，叛军当场被抓斩杀，楚辞和林绾柔一个在北面牢房，一个在南面牢房。

　　林绾柔也曾扪心自问过，为了一句所谓的“爱”，值得吗？

　　还是说，根本不是爱，是这个人。

　　是这束光，是她的救赎。

　　她抑制不了自己如潮汐般汹涌的爱意。

　　就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

　　在这般危急的情况下，楚辞会保她不死吗？会弃她不顾吗？

　　她看不透楚辞，她不敢确保。

　　若是真的行至此步，那她又该如何？

　　可惜林绾柔没等到见楚辞最后一面。

　　皇上在逼供林绾柔时，以世子要挟，诓骗她说楚辞早已斩首。

　　林绾柔像是油盐不进，什么都没说。

　　皇上无奈，只好上刑。

　　第二日楚王妃咬舌自尽的事就传到了北面牢房。

　　林绾柔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世子已经被送去江氏怀安王膝下了，而楚辞也没有死。

　　楚辞说不出来他得知林绾柔死去的消息的感觉。

　　就是心，怎会那般生疼，活生生叫人要喘不过气来。

　　林绾柔死了。

　　好像终究还是他欠她的...

　　林绾柔还不知道，根本不是景春皇室杀害的陈氏一家。

　　是他，是楚家。

　　他为了奉命，完成除掉陈家的旨意。

　　陈家对楚家来说，威胁太大。

　　楚辞想去看看林绾柔，此时此刻，他无比渴望见到她。

　　他迫切想见到他的爱人。

　　皇上答应了，让他死前见一面林绾柔。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楚辞紧紧抱着林绾柔的尸体，轻轻抚摸她身上的伤疤，流血的，结痂的。

　　这是楚辞第一次认真的看林绾柔。

　　他好后悔，为什么在她生前没能好好看看她？为什么不多给她一丝关心？

　　嫁给他，她受苦了。

　　他没想过，自己阴差阳错的选择，让本就不幸的她丧了命。

　　皇上赐婚林绾柔，皇室里并不是只有他未娶妻，可他却莫名其妙站了出来。

　　原本都想好了，与齐家嫡小姐成亲，彩礼都准备好了。

　　怎么说，齐家嫡小姐身份比林绾柔一个庶女要珍贵的许多，对他也有帮助，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楚辞还是选了林绾柔，他知道自己在往火坑里跳，他本就没有退路了，却还要揽一个麻烦。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林绾柔泪眼汪汪的样子，就觉得烦躁。

　　也许是因为愧疚之心。

　　楚辞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楚辞一直以来都知道林绾柔很爱他，但他又不懂什么是爱。

　　于是他尝试着学，这是林绾柔都不曾发现过的。

　　他知道她曾经寄人篱下，便尽量将王府打造成林府的模样。

　　他也会注意她多出了几口的菜，第二天那道菜一定也会出现在饭桌上。

　　他也会在她多留心的事物上留意，让人给她准备。

　　他也曾为她破例，一向不食羊肉的他喝了数碗羊羹。

　　当她端着羊羹手发红时，他的心也开始软的一塌糊涂。

　　他不善表现，不善言辞，不懂爱。

　　殊不知自己心中的冰川数尽早已为她融化。

　　所以也不是林绾柔走九十九步楚辞才堪堪肯迈出那一步。

　　可惜，林绾柔自己也不信，楚辞爱她。

　　同床共枕两年多的结发夫妻，死前还觉得自己的丈夫会弃她不顾。

　　楚辞感到胸口被锋利刀剑穿透，而左眼一滴水珠滚落，让他的脸黏黏糊糊的。

　　那是什么？

　　他好想问林绾柔。

　　那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