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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晴日光好 ...

  •   裴玉斐是下午到岸止城的。

      皇城人的阵驾就是要阔些,光是乘坐的轿子就有十六人抬,轿身是梨木鎏金,轿顶上琉璃串流光溢彩。

      谢书台久久候着,原本游离的思绪在车队进城的那一瞬间立即收了回来。

      阿爹每日惯例要巡城,两位兄长又日常不在府中,因此这回迎接皇城访使的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前世此时也是由她来接裴玉斐,记忆里正是这次之后,阿爹才慢慢让她接手城中事宜。

      轿身倾斜,一道花枝招展的身影被人扶下,谢书台立即抬脚迎了上去。

      “裴世子。”谢书台脸上挂着官方的笑,“许久不见了。”

      裴玉斐神情倨傲,他淡淡扫过在场众人,目光在触及到边缘处某个不起眼的人影时一滞,而后嫌恶地别过头去。

      他立在谢书台跟前,狭长的影子将后者一整个覆住,恍然间天地色无,闲人隐去,尘嚣散远,世间仿佛唯余他们二人相对而立。

      晴日正好,春风轻噪,两人目光相撞之间,隐隐暗香动。

      良久,裴玉斐收回目光。

      他从谢书台身旁走过,话音带笑:“也才三个月而已,说得好像半辈子没见过一样。”

      谢书台愣了一晌,总觉得他这句话的话意有些怪。

      她追上裴玉斐,伴在那人身侧,回想前世这时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却是怎么也无法自然融入。

      如果前世她没收到那封密信,或许她仍能与裴玉斐畅然而谈。

      可……

      前世她死等裴玉斐援军,却在他援军到来之前先收到一封密信。

      那信不知是何人寄出,但上方印着朱红明阔的玉玺,收信的人本应是裴玉斐,但最后被阿宁截来给了她。

      信纸上言语不多,只有寥寥几句,却成了压垮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岸止城危,假意驰援,联叛军破城。”

      圣上忌惮岸止城许久,这她知道,可自称也算半个城中人的裴玉斐,原来也是那欲望漩涡的推手之一吗?

      谢书台敛下眉目,细密而长的鸦羽盖住眼眸。

      她几乎是有些恶意地拿话刺他:“这回世子莅临,不知道又带了圣上什么旨意。”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些陈年芝麻烂帐?”

      裴玉斐却好像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你呢,这回打算怎么接待我,像你大哥那样去万酒楼吃酒?”

      过往他来都是谢书台的大哥接待,谢执戟一介武夫,带兵打仗还颇有手段,但人情世故上就稍有欠缺,裴玉斐每每来,他都只请对方在万酒楼喝酒。

      自在是自在,但是多了总觉得腻。

      “世子身份尊贵,我又怎会这样不知进退?”谢书台道,“揽月阁宴已备好,只请殿下稍作休息,便可移步。”

      “哦,你说你哥不知进退。”裴玉斐一副抓住了她把柄的样子,“给我好好说话,不然我就告诉他。”

      谢书台:……

      心头的郁气被这一句话堵得咽了回去,对上这人惯常不正经的样子,谢书台突然觉得之前怀疑他的自己有些愚蠢。

      裴玉斐向来直来直往,哪儿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脑子?

      .

      傍晚时分,揽月楼上灯火通明。

      轻纱舞姬身姿妙曼,丝竹声扬悠悠靡靡。

      谢书台落在主座,她头一回操办迎客大宴,秉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只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就把裴玉斐推出来做遮挡。

      她冷眼看城中官员有意巴结讨好裴玉斐,一个接一个地往前敬酒,忽对觥筹交错的声音感到厌倦。

      酒过三巡,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以换衣为由外出吹风。

      今日为了迎接裴玉斐,谢书台穿了平日里最觉得麻烦的繁复服饰,裙摆处层层叠叠布料堆开,闷热不说,还让她行动难以自如。

      揽月楼楼高百尺,谢书台小心提起裙摆,却还是一个不慎踩到不知哪一层布料。她手下意识去抓楼梯,却抓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阿姐。”

      情绪不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书台瞬间冷下脸,站稳之后立即松开了手。

      她退开一步,烛火穿过两人之间的距离,黄光微暖,却化不开谢书台眉眼间的料峭春寒。

      她问:“你不在宴上,来这里做什么?”

      顾如期摩挲着指尖尚未散去的余温,幽光打在他低垂的眉目上,让他看上去无害又可怜。

      然而谢书台却知道,这样无辜的表面下藏着一副怎样歹毒的心肠。

      顾如期说:“我不习惯那样的场合,见阿姐出来了,便也想跟出来吹吹风。”

      语气是一贯的软调,要是往常,谢书台指不定又要心疼了。

      然而此刻她心内却没有掀起半分波澜,谢书台漠然点头,说:“那你回去休息吧,这种场合让你不适应,往后就不要再出席了。”

      顾如期喉头一哽,谢书台嘴上说的明明是关心话,可落在他耳朵里,却像是让他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他勉强笑道:“是,多谢阿姐好意。”

      谢书台摆摆手:“不必——刚好你在,我就不专门跑一趟了,来,给你个东西。”

      这语气跟从前时不时给他变出个小玩意的语气别无二致,顾如期心中微动,眉梢添喜:“什么?”

      “听说你受伤了?”揽月楼梯角处的火光微暗,谢书台刚才没细看,现在才注意到他颧骨上的红色伤疤。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白的小瓶:“诺,若和让我给你的。”

      她特意咬重“若和”两个字,像在跟顾如期划清界限。

      也确实是谢若和在她眼前提了,她才想起这桩事的。

      自己再怎么说也是顾如期名义上的阿姐,为免有人拿此做文章攻讦城主府内部不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顾如期面色一白,他接过瓷瓶,却无所适从。

      “行了,你回去吧。”

      谢书台抬头望向月色,今日晴光好,到了晚上也是月朗风清,连带着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换完衣服回来,谢书台并不着急立马回揽月楼,而是在下面的花园里闲逛。

      前世她最喜欢来这,春花夏虫秋叶冬雪,无论是这处景致,还是在高楼之上纵览全城,都别有一番意味。

      只是如今景物依旧,人心念已非。

      “哟,我说怎么寻不到人影,原来到这躲闲来了。”

      一道含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谢书台敛目回神,见是裴玉斐,施施然行了个礼。

      裴玉斐摆手近到她身前:“少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装腔作势这一套了?”

      谢书台收回目光,望向远处:“今日宴会专门为殿下所设,殿下怎么提前出来了?”

      裴玉斐嗤笑:“那你身为主人,丢下客人自己跑了又算怎么回事?”

      谢书台道:“我不胜酒力,在宴上怕败坏殿下兴致,所以出来透透风。”

      她说谎不打草稿,裴玉斐便也胡编乱扯:“我向来少饮,喝多了也乏,正想回去休息,谁知在这遇见了偷闲的你。”

      两个“不胜酒力”喝多了的醉人身上没有多浓重的酒气,目光短暂地交错一瞬,谢书台率先移开视线。

      “原来如此。”她略一颔首,就要离开,“既然这样,殿下早点休息,我也……”

      “也”字之后字音未起,裴玉斐大步上前,挺身拦住了她的去路:“等等。”

      谢书台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殿下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裴玉斐毫不掩饰地直视她:“上回我离城的时候惹到你了?”

      “没有。”谢书台避开他的目光。

      “不可能!”裴玉斐几乎是下意识反驳,“你这模样分明就是有人惹到你了。”

      谢书台觉得好笑:“既然如此,殿下觉得你怎么惹到我了?”

      裴玉斐不确定道:“是因为我把你烧鸡偷吃了?但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它太香了,我走那天起得早,没吃早饭,这不就没忍住吗?”

      过往淡化的记忆重新浮现眼前,谢书台道:“不过一只烧鸡,殿下吃了就吃了。”

      “不是?”裴玉斐绞尽脑汁地想,“那就是我骗……啊不是,我陪谢若和一起去喝酒?这也不能怪我,你想想,平时在城内除了读书就是写字,好不容易得一天休沐,我只是带他去喝酒,又没做别的,这也要生气?”

      藏在袖中的拳头渐渐收紧,谢书台平静道:“若和本性如此,就算不是殿下哄骗,他也是要去的。”

      “那就是……”裴玉斐想到什么,颓然道,“不就是揍了那小子一顿,有必要记仇到这么久吗?”

      谢书台一顿。

      裴玉斐虽未言明那人名字,但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顾如期。

      要说谢若和不喜欢顾如期她还能理解,毕竟自己一度为了他忽视小弟,但不知为何,裴玉斐这样向来少与人脸红的人,也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

      一阵风来,谢书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她声音平淡,比刚掠过的冷风寒意更甚:

      “殿下言重了,顾如期不姓谢,殿下就算是把他打死,又何必来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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