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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竞日相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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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在岸止城顶上的黑云悬了多日,终于在这个晚间被一道惊雷击坠。
暴雨瀑淋,疾风乱打,院中娇花盛草飘摇不止,一切尘埃湮于这场施虐似的天水之中。
——足足持续了三日。
三日后,晴空一片碧如洗,万里无云埃尘空。
立夏刚过,躁意初生,扰扰虫鸣尚嫌少。
谢若和养病这段时间,不少他从前的酒友来探望。
其中大多是城中其他望族弟子,与谢若和喝过几场酒,但不若陈璁那样亲厚。谢若和在衡刑司期间未见过这些身影,如今他放出来了,这些人才突然想起他这号人似的,结伴来看望他。
以一名为宗淑的少年为首,他先给谢若和倒了杯茶,模样关切:“郎中又是如何说的,什么时候能下床?”
这要是在以前,见同伴如此关心自己,谢若和能感动得掉下泪来。
但经历了衡刑司那一遭,谢若和连对亲人的感情都未理透,就更别说这些酒肉之交的所谓“朋友”了。
他只看宗淑为自己倒的那杯茶——那甚至是一杯洗茶,些微细小的叶子在茶水中沉沦起伏,就好像他不由自己的人生一样。
他靠在床上,有气无力道:“多谢你们来看我,就是我这几天总是嗜睡,不太方便招待你们。”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没想到关了一遭他脑子都灵光了,宗淑动作一顿:“莫非你还在怨我们前几日不能去见你不成?都说了那衡刑司戒备森严我们进不去,你连这个也要计较?”
话音刚落,同行其他人纷纷附和,倒好像是谢若和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一样。
谢若和顿时气闷,尤其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附和众人中的一员,就更觉得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
他故意刺道:“我怎么会怪你们?衡刑司确实戒备森严,连我阿姐都没能进得去,又何况是你们?”
这话莫名让人感觉不舒服,然而细究无由,宗淑脸色变了又变,只能说:“你理解就好。”
理解个屁。
谢若和很想像话本里的恶人那样骂,可是不行。
但尽管没骂出声,他还是领会到了这些粗言暴语的乐趣。
确实痛快。
谢若和心生不耐,打算直接明着送客,却听听宗淑顿了一顿,继续说:“说起你阿姐,她平时看着稳重,在城内素有美名,没想到却也是个离经叛道的。”
将要出口的驱客的话就这么生生咽了回去,谢若和冷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知道他向来敬重谢书台,宗淑赔笑两声,又突然凑近,神秘道:“还能什么意思,那日望闻鼓的事都传遍了,你不知道?”
谢若和当然知道,只是当日望闻鼓事件他只听说了个大概,其中细节并不清楚,这两天又心烦气乱,于是也就没有主动去打探这桩事。
但如今既是旁人主动说起,倒也无碍一听。
见他没阻止,宗淑的心落回肚子里:“你是不知道,那日揽月楼下,望闻鼓旁,你阿姐大声痛斥城中律法——那可是谢家先祖制定的律法,你阿姐当众批判,可不就是大逆不道么?”
原来当日斥的是律法,而不是要将他从谢家划出去。谢若和心下一松,面上好看了点:“她为何要这样做?”
“谁知道呢?”宗淑翻了个白眼,“我当日不在场,听说……是责过往法令有碍谢家诉冤,什么寻常人家坐了牢,家人都还可以探望云云。”
谢若和精神一振,这不就是为自己申冤么?当即兴趣更浓:“还有呢?”
“还有什么,不就是觉得于谢家名声有碍吗?”
宗淑似没注意到谢若和因自己这句话又瞬间耷拉下的唇角,“你想啊,岸止城说到底是谢家先祖造起来的,旁人有的东西你谢家没有,这传出去是不是对谢家威名有损?”
说完,他才注意到谢若和脸色似的,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不是说你阿姐不好,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么,要是我我也觉得没面子。”
谢若和紧抓被褥:“我阿姐真是这样说的?”
宗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都说了我不在场,实情是什么样我怎么知道?但旁人都是这样传的——这种东西么,大多是空穴来风,要是她没有那个意思,别人会这么说吗?”
谢若和没有说话。
宗淑又笑了:“你要真想知道,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另一人道:“是啊,好歹你们是亲姐弟,她还能骗你不成?”
这话听着是在为谢书台说和,谢若和却被那句“骗你”刺到了。他不禁想到平时阿姐就没少诓他,如今为了谢家名声,阿姐会不会也骗他呢?
谢若和心里堵了一口气,总觉得有些闷。
稍晚些时谢书台又来看他,她仍旧说了一些体己话,问了今日身体如何过后,谢书台声音一顿:“听说宗淑他们也来看你了?”
要是在以前,谢若和指定就痛快地回答她了,如今却想到父兄不在,阿姐一个人打理着城主府,明明谁进谁出都逃不开她的眼睛,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就连面对至亲,也要玩弄心眼吗?
谢若和不知道气从何来,诚如宗淑一行人所说,谢书台就在这里,他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本人就是,但他此刻就是觉得亲人虚伪,连打个照面也觉得累。
他低下头:“阿姐怎么知道的?”
谢书台没有回答,她抿着唇,像终于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往后我不会再限制你的银子了,你想喝酒就去喝,只要不是交友不慎,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干涉。”
虽然不是直接导致,但陈璁死后谢若和立即被指认成凶手,多少有点她看管太严的成分在。
谢若和意外,却想得明白原因。
谢书台继续道:“不过你现在伤重,一切等伤养好了再说。这几日你就先在府里将养着,等我回来以后再重定你的月例。”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谢若和下意识就问:“阿姐要去哪里?”
问完他便懊恼了,阿姐不是觉得城主府声望比他还重要吗,他又何必上赶着主动关心她?
但问都问了,不听白不听。谢若和如是想到。
他便支起耳朵听到坐在床沿的人说:“过两日是六艺会,书院里所有学子都要到城郊接受考核,你因伤重,我给你请了假,去多久我不知道,但照往年惯例,应该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一个月!
谢若和瞳孔微缩,一想到这么久不能看到阿姐,就觉得难受得紧。
不不不,他才不是不习惯离开阿姐,这明明是因为才刚见识到对方真面目,不想再被蒙骗下去才对!
谢若和在心中说服自己,当机立断道:“不行,我也要去。”
谢书台狐疑地打量着床上缠满绷带、并无多少血色的病体:“你也要去?”
谢若和点头:“是啊,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快好了,你看!”
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因用力过大,牵动身上还没全然愈合的伤口,脸瞬间皱成一团。
谢若和弓着身子,嘴角艰难地向上扯了一下,看上去十分痛苦:“你看,是不是要好了?”
谢书台:……
这会加重病情的吧?
她理了一下因谢若和动作而滑落的被褥:“还是等伤好全了再说吧,你这样,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
话未说完,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裴玉斐一袭青襟绿袍,手上还拿了个小包,十分高调地走了进来:“我来看……欸,书台?”
谢书台扶额,她转过身:“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谢若和啊。”
裴玉斐理所当然地扬了扬手上的油纸包,“城西那家糕点铺子买的,想到他可能不喜欢吃药,特意给他带的。”
谢书台谢过,又问:“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
“啊,跟他关系倒是一般,不过他姐还欠我一顿饭,也得走走关系不是?”
谢书台:……
他就不该指望这人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她装没看到谢若和探究的目光:“少不了你的,雅房都定好了,趁在六艺会之前有两天休沐,就定在明日。”
“你们要去吃酒?”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若和突然开口:“能带我吗?”
谢书台正要以他病体未好为由拒绝,便听裴玉斐笑眯眯道:“不行,这场是专请我一个人的,你要实在想吃,下回我再找机会请你好了。”
谢若和又转过头去看请客的谢书台,他眼中仿佛带着唯一的希冀,再加上身上的绷带,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谢书台突然就不忍拒绝。
裴玉斐心生不妙:“不行,病人不能吃酒,会加重病情的!”
“我不喝酒,就出去看看。”
谢若和这么多年的弟弟也不是白当的,他相当知道如何才能在谢书台手底下讨生活,晶莹的眼睛睁得老大,却不会让人觉得矫糅做作,而仿佛是哀声恳求一般:
“我好久没出门了,让我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