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洞人也要谈恋爱》辛红

10、第 10 章

　　【一】

　　自从迁徙过来后，仅仅一个多月，我们已经失去了两名族人：大巫弈跟岐。而且他们都是被人设计杀死的。

　　不安的情绪开始在我心中蔓延，我开始怀疑，是否族人们迁徙到这个地方是一个错误？会不会这里其实并不适合我们居住？

　　尤其是最近，我总是忍不住回想起从前的事，在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见尸体，那是教会我跟弈巫术的前任大巫的尸体，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在下了一夜的大雪停止后，大巫琨倒在森林边沿的空旷土地上，一片纯白中，只有他的身下蔓延开一团鲜艳的红色，那是由他自身的鲜血染成的。

　　那个时候我还太小，虽然目睹了这一切，却从来没去想过，大巫琨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死？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大人们将琨的尸体架在火堆上，然后焚烧成了灰烬。

　　年轻的族长全程主导了这件事的发生，当时的他就跟现在一样，信誓旦旦地宣称琨的死亡是天意，然后很轻易就做出了将他焚烧的决定。

　　没有人提出异议，族人们都知道，琨能当上大巫，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族长，是族长在琨小的时候抚养他，并且发现了他的天赋，最终促使他成为大巫。大家都相信，族长对琨不会有任何恶意。

　　而我呢？年幼的我就跟其他族人一样，对此心中没有产生一丝怀疑，完全相信了族长的话。

　　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遗忘了琨的死，以及他被烧毁的尸体……直到这么多年后，弈跟岐的相继死亡，才又将我拉回了记忆的漩涡。我想，是他们的死让我意识到了，许多时候一个人死亡并不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事，然后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回想起琨死亡的全部经过。

　　这时我才明白，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这件事。

　　琨死去的前一天，从夜里就开始下起鹅毛大雪。

　　当晚我睡得不太好，但不是因为下雪，而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说不清楚，只是总觉得睡梦中有什么东西吵闹着，让我不得安宁。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感觉并不陌生，反而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但当时的我却一无所知，辗转反侧了一夜。

　　清晨当我走出山洞时，雪已经停了，放眼望去，世界是一片刺眼的纯白。我费力朝着琨的住处走去——过去每一天，我都在这个时候去找他，向他学习巫术——堆满积雪的地面又湿又滑，我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行走着，同时忍受着四面吹来的刺骨寒风。

　　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寒冷的冬季不用早起耕作农物，山上也打不到猎物，只能吃储备粮，也许其他族人都还沉醉在梦乡吧。

　　因为路很难走，我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比平常更晚，很奇怪的是，我在琨居住的山洞门口看见了瑟缩成一团的小伙伴弈。

　　我问他为什么不进去，结果他告诉我，琨不在山洞里，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寻找琨，于是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听到这个回答，我很惊讶，这还是第一次琨没有在山洞里等着我们，过去每天他都在那里，因为他知道我跟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我不知道琨去了哪里，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而且，昨夜下了大雪，他能去哪里呢？

　　我问弈在这里等了有多久，他回答说已经很久了，他的样子也像是全身都被冻僵了，我立即决定我们应该结伴去寻找琨，毕竟谁也不知道琨什么时候能回来。

　　弈同意了我的提议，也许他就是在山洞门口等着我来，然后跟我一起去找琨。

　　就这样，我们结伴出发了。

　　起初，我们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琨的山洞门口除了我跟弈的脚印，没有其他人的，这很奇怪，如果琨是一大早就出门了的话，地上应该留下他的脚印，这样我们才有寻找的方向。

　　可是现在地面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这让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该去哪里找琨呢？

　　最后我们决定，就碰运气吧，走到哪儿算哪儿。于是我们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把平常族人们活动的范围都走了个遍，但是一无所获。偶尔我们会碰到晚起的族人，向他们打听消息，也没有人看见过琨的影子。

　　我跟弈都很累了，站在原地喘气，这时我突然想到，有一个地方我们还没有去过。

　　——北边的山林里。

　　入冬以后，山林渐渐变得人迹罕至，这是因为冬天的山林里万物皆寂，没有可供追逐的猎物，也没有可以采摘的果物，而且冬天气候恶劣，万一遇到像昨晚那样的大雪，进山的人很有可能会被困在山林里出不来，危险且得不偿失。

　　所以一开始，我跟弈没有考虑过去山林里找琨。

　　可是找到现在，琨却始终不见踪影，这时我心想，就算是试试好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山林里看看。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弈，他并没有反对，于是我们开始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北边走去。

　　之后，我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一个场景。

　　【二】

　　越往北边走，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越少。

　　从这些脚印中，我们就能看出今早族人们的活动范围。

　　终于，我跟弈走到了一片平坦没有一个脚印的雪地上，我们将自己的脚印留下，然后抬头往前看去，稀疏的树林近在咫尺。
　　目的地就快到了。

　　这想法多少激励了我们，在这之后，我们的步伐加快了一些，两旁高耸入云的树木叶子都掉光了，干枯的枝桠上挂满了锐利得像尖刀的冰凌，越往前走，树木越密集，终于，我们来到了森林边沿，一片纯白的地面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团鲜艳的红色。

　　我跟弈都愣住了。

　　我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奋力跑过去，在奔跑的途中，我渐渐认清了那团红色是什么，是血，是从倒在地上的某个人身上流出来的血液，那个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他一直以来在人前的形象一样——他就是我们遍寻不着的大巫琨。

　　弈比我先跑到琨面前，他跪在雪地里，大叫着琨的名字，伸出手去摇晃他，但琨都毫无回应，我感觉自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怎么了？我开口问道，这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弈满脸泪水地抬起头来，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低声说，琨死了。他将琨的身体翻过来，我看见琨的左胸口有一道锐器刺伤的伤口，血液正是从那里流出来的，现在那道伤口已经凝固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

　　我们跌跌撞撞地原路返回……将琨的死讯告诉族长……族长惊慌失措赶到了琨的尸体旁……其余族人也陆续到了……在所有人面前，族长冷静地说出了那句话。

　　于是，一把大火烧毁了琨的尸体。

　　琨是怎么死的？

　　当时以及那之后的许多年，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现在，越来越多的疑虑开始浮上我的心头。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跟弈发现琨的尸体时，他倒在森林边沿的空地上，地面上覆满积雪，一片雪白，而且，上面没有一个脚印。

　　毫无疑问，琨胸口的伤口告诉我，他是被人杀死的。可是为什么雪地上却没有留下凶手的脚印呢？

　　如果说因为凶手是在雪停以前行凶，所以后来落下的大雪覆盖了他的脚印的话，那琨应该也是在雪停之前死去的，为什么琨的身上却没有积雪？甚至他的身上都没有积雪融化后的水迹。

　　除了那道伤口，琨的身上很干净，他是在雪停后才死的。

　　还有什么呢？雪地上也没有留下琨的脚印，所以他是在雪停以前来到森林边沿的，大雪将他一路走来的脚印完全消去了，是这样的吧？

　　我整理着自己所知的信息：琨在雪停之前——也就是昨夜或者比这更早的时候——来到森林边沿，一直待到天亮后雪停了，然后他死了。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情况。

　　然而，不明白的地方还是太多了。

　　琨为什么要在夜里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而且，他在森林附近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怎么死的？杀死他的凶手——以及凶器——去了哪里？

　　不明白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尤其现在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想要弄明白这件事，更是难上加难。

　　从一点一滴回忆起过往，到推测到这个地步，我已经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想要明白事情的真相，我也许要花上更久更久、久到超乎想象的时间，才可能达成目的。

　　会有那一天的到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