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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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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菛离的情况不妙,全身上下多处化脓,伤肉有渐渐腐蚀之象,药石已作用不大,要不……”
半臂狠厉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用,留着他还有用,他是死是活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让外界的人认为他活得好好的就行,用些猛药吊着,他这具身体应该物尽其用,有些人的狐狸尾巴可不是那么好钓的。”
“况且……,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尚未有明确的定论,他那人,惯会使心机手段,用些什么阴暗的巫蛊之术也未可知。”
裴翙在书房提笔起字,洋洋洒洒,漫不经心。
浓墨一笔笔画在麻纸上,他的袖口不注意沾了些墨汁。
“等晾干之后就送过去吧,记住,要大张旗鼓,最好放在墨玉阁大堂的正中间,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才能让这场戏发挥到最大作用。”
“是。”
裴翙到旁边濯了濯不小心沾到墨汁的双手。
他望着鸳鸯纹银盘眼神深幽。
楼娘子当真是净寻些丑陋之物。
他净完手见半臂还未走,给了他个眼神。
“还有何事?”
半臂抱拳道:
“阿郎,菛离虽无官无职,混迹江湖,可身家却不少,除了汝阳坊的三处宅子外他在九洲都各有产业,奇珍异宝、古董玩物更是数不胜数……”
裴翙有些不耐烦:
“这些事还要我教你吗?”
半臂硬着头皮继续道:
“这些自是无关紧要,可他手里还有一件可抵城池的宝物……”
裴翙的脸越来越黑。
半臂知他对这些东西一贯不上心,可他替阿郎不值。
凭什么恶事阿郎做,恶名阿郎担,好处却要拱手相让。
但瞧阿郎那张黑的跟锅底一般的面色,他也不敢再说,只默默将最后几个字吐出。
“名为紫檀核桃。”
裴翙顿了一下。
半臂整理下情绪。
“现下他人落在了我们手中,这些该如何处置?是要移交给江中官还是给坤侍郎?”
半臂心中默默叹了叹气,他认了,阿郎真是舍得。
裴翙却突然狷狂一笑,拿起帕子拭干水珠。
“为何要给他们,我也是个名副其实的阉党,也该自己留点东西,把它们都充入府库,让八娘子好好登记,完事之后让她来璞堂找我。”
半臂应声后退下,心中很是高兴。
阿郎终于开窍了,但高兴之余,他也暗暗琢磨,阿郎怎么改性子了。
*
蔺允叠正在账房拨盘子的时候接到了半臂的通知。
她没见过这人,见到他时不禁吓了一跳。
他怎生的这般魁梧,一个手臂子比她大腿还粗,块垒分明。
即使裹了袖子还能感知出来。
不过这幅形象倒是适合做裴大阉党的手下。
一个心如恶煞,一个形似恶煞。
“八娘子,阿郎吩咐快些将物件儿登记入账,登记后再去见他。”
蔺允叠默默哀叹一声,又要见到他了。
她发现这管事的差真是不好干啊,自他回府后他们见面的频率一直在刷新。
“好,我这就去,半臂先生要与我一同去吗,我不识那些物件儿,单靠本薄账恐对不上号。”
半臂思索半秒,爽快地应下。
正好他要去领阿郎的赏,阿郎方才说要他选些东西给自己和兄弟们。
阿郎对他们这些手下人一向大方,半臂也不跟他客气。
他跟阿郎不一样,他还要娶媳妇呢。
*
库房
金灿灿,银闪闪,亮晶晶。
映入蔺允叠眼帘的是一大片山堆,一箱箱并排列在一起,摆满了整个院子。
他们脚都没地儿放,还有奴仆断断续续的搬运。
奴仆们额上都沁出了汗水,看得出来是搬运了好几趟。
而且每趟还不轻,都是实沉的量。
蔺允叠看着有些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她也从不知银钱的计量单位是箱。
半臂倒是平静多了。
他们这身份,平日见得最多的除了犯人之外就是这些了,金银财帛、锦缎衣裙。
但他也有想窥之物。
菛离那厮虽阴邪狡诈、诡计多端,兄弟伙儿们不止一次折在他手里。
可他眼光实在毒得很,竟不知从哪儿将稀世之宝紫檀核桃收揽入怀。
凭此一跃成为汝阳坊的首富。
他之后的财路更是畅通无比,地产房宅应有尽有。
府中还养了好几房娇妾。
但他到底是有钱花,没命享,过不了多久就要一命呜呼了。
蔺允叠从震惊中回过神,咂咂嘴。
“半臂先生,这些就是阿郎口中的物件儿?”
半臂背过手微微点头,“嗯,于阿郎而言不过死物而已。”
蔺允叠抿抿唇,阉党就是阉党。
若真不在乎真把它们当作死物为何还要将它们带回府,怕是搜刮得多了所以才觉得这些不过尔尔。
“那就开始登记吧。”
蔺允叠念着账上的名单,她念一个,底下人核对无误后她便划去对应的名字。
若有什么底下人不识的稀罕之物半臂则会开口。
“兽面琉璃瓶十个。”
“我要了!”
“神鸟玉壶十个。”
“我要了!”
……
“掐丝珐琅发簪一套。”
“我要了!”
藺允叠不解地望向他。
半臂挠挠头:“我留着娶妻用。”
半臂足足要了一包袱的宝物,藺允叠也不敢置喙什么,毕竟是裴翙准许的。
只是他看起来像个傻大个儿,挑的都是些上好的物件儿。
那些物件儿她一个都不认得,正因如此她才认定那些绝非凡品。
藺允叠继续清点。
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双眼失神、头晕脑胀。
她只有这些想法。
但她眸子里的哈喇子却一直没有断过,她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见了世面了。
从前困在那一方宅子里每日只能与算盘打交道,他阿耶为官清廉,库房自是没有什么值钱的宝物。
她虽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蔺家也从未亏待过她,有什么好的皆紧着她那院先得,但她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她手中的笔一项一项划过掌心的薄账。
整整三本,足足五百多个物件。
两个时辰过去了,仍有一些未登完。
蔺允叠将那些登记整理好的箱子都锁在了库里,余下的她慢慢来理。
小厮将大部分箱子搬进屋后院子里一下子清爽了不少。
蔺允叠四下环顾。
她发现一个体积小巧的玉石螺钿官皮箱。
看上去秀气十足,跟裴府配的梳妆匣大小差不多。
因为个子的原因,前头两个多时辰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
她走了过去,心下好奇,这样小的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呢?
半臂在一旁数着包袱里的宝贝笑得合不拢嘴,琉璃瓶、玉壶、发簪……都是他的。
咳,他们的。
他一想到那些个莽夫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还要跟他们分。
他不舍地抚摸着怀里的宝贝,不过这簪子可是他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抢。
对了,他还没看到紫檀核桃呢。
那边的蔺允叠已经打开了那箱子,她整个人都被惊艳到了。
一双杏眼流转着辉芒,眸子里闪现着零星的碎光。
这是小核桃状的古玩,不足掌心一半大的核桃雕刻着细致的纹路。
有的刻着衣袂飘飘的郎君端坐于坐床弹琴,神情如痴如醉。
有的刻着名伶轻步慢舞,衣裙散飞,恍如要破茧而出的蝶蛹。
有的则是刻着花草树木、蜗牛白鼠。
她久久回不过神。
“紫檀核桃!”
半臂大喊出声,他太惊喜了。
这核桃不亏是价值连城啊,连他拇指都不及之物竟然如此精致,俨然一幅幅画立体于眼前。
而且,这紫檀核桃不只一颗,而是整整一小箱啊。
一颗可买一座小城,一小箱就可以……
半臂咽了咽口水。
不过着菛离还真是狡猾。
曾有权贵想买他手中的核桃,他捂着心口惋惜道他只得一颗,不舍得转让。
可谁知他竟有整整一箱,自己藏着匿着。
估摸着是想留个几十年,赚他个几百倍。
蔺允叠沉浸在小小核桃之中,一颗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喜欢?”
一道充满磁性、语调上扬的声音出现在院中,仔细听发觉还夹杂着些愉悦的情绪。
“喜欢。”
蔺允叠下意识回道。
一颗核桃可见万物之景,赏四季之光,品百种意境。
她真是喜欢极了。
藺允叠从前在藺宅的愿望就是出去见天地,葫洲之景她渴望已久。
每日望着那高高的府墙她都只能托着腮眨眼睛。
她曾想过,及笄之后一定要游历九洲,看遍世界美景。
如今这一颗颗小小的核桃使她的愿望实现了。
她看见了百态风光。
而且,她最喜欢干果也是核桃。
每年秋季,阿耶都会从外面的庄子里带回一大框的核桃。
因为她喜欢,所以一大半的核桃都分到了她那院。
她两眼放光,叫着婢子们一起拿着胡桃夹子开壳。
好些日子,她院子里全是开壳的声音。
记得核桃产量最多的那一年。
藺允叠家里住进了一个讨厌的人,害她摔屁股墩儿的绿袍小郎君。
那一天,向来听话的小小人儿破天荒地哭闹了起来。
将手中的核桃砸了满地,嘴里嚷嚷着要把那小郎君赶出府。
她也这么做了,藺允叠刚沐浴完就套着鞋子跑去大堂。
看见令她在床上躺了十天的人正被阿娘阿娘围着嘘寒问暖,她火气瞬间上来了。
将手里的攥着的两个核桃朝他砸去。
小郎君猝不及防没躲过,藺允叠又使了十足的力气。
他额上当即磨破了皮,渗了血出来。
他缓缓扶上那块地,眼神向她瞟去。
藺允叠被吓了一跳,他的神情凶狠,那断眉更明明白白扬了扬。
她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躲在婢子身后。
还是阿耶把她揪了出来让她道歉。
不仅如此,她所有的核桃都被阿耶收走送给他赔罪。
那一晚过后,小郎君就住在了藺家。
她与他朝夕相处,她厌他厌得牙痒痒。
藺允叠思绪不禁飘回了幼时,正要往下细想时,她猛然察觉到上方浅浅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虽浅可却透露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将她团团包住。
她感到不适,下意识后退一步。
抬起头的同时就听到一道语气微讽的声音。
“不过一盒核桃罢了,加起来也不值什么钱,也值得你如此痴愣?”
藺允叠才把他的话串起来,他问她喜不喜欢,她说喜欢,他就说她喜欢的东西低劣。
她恨不得翻个大大的白眼。
他以为谁都像他一般是个只知屠戮剥削百姓之人吗?
思及此,她突然想起她还有赏没领,裴阉党说随她挑的赏。
她眼咕噜微微一转,他有钱,这些死物他不在乎。
那她不坑他一把都说不过去。
“上次假账一事,阿郎说过会库房的宝物随我挑,既如此,婢子可否将这一箱官皮箱都拿走?”
裴翙很爽快,立即接到:
“当然!说了随你挑,便不会反悔。”
半臂睁大了眼睛,这八.九座城池就轻飘飘地送出去了?
藺允叠心下一悔,哎呀,说少了!
看来那核桃果真不是什么太过值钱之物,他这答应的也太快了。
她掐了掐掌心,继续加码:“那可否再加一箱库里的物件儿?”
“你大可往高了报。”
藺允叠封了嘴,再要几箱未免有些过,他敢给她还不大敢要。
一个无权无势的账房娘子容易遭人惦记。
“半臂,你怀里面的也都给八娘子。”
半臂还沉浸在八.九座城池被当个玩物转手送人这件震惊之事中,不知这火为何烧到了他身上,他发出一声长长的疑问:“啊?”
裴翙瞪了他一眼。
半臂只好不情不愿地将怀里的包袱递给了藺允叠。
他可惜的是那些簪子,那样样式成色的簪子他从未见过,暗自恨到为何刚才不将它们揣到怀里。
人傻钱多!哦不,人狠钱多!
藺允叠提着沉甸甸的包袱满脑子只有这几个字。
这东家,跟着有前途。
裴翙噙着笑扑腾着他那傲娇的翅膀。
“还满意吗?”
“满意的话就随我进屋。”
藺允叠才得了好处,自是不敢不从,半臂见状也迈出了步子跟了上去。
还没等他跨上台阶,裴翙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
警告!他在警告半臂不要跟上来!
半臂立马转身离去,他有些委屈,钱没了,地位也没了,阿郎何时这么避讳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