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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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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翙撒手就走,掀起一阵冷风,半点不留恋。
他走过的地方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
这么多天,她第一次正眼看他,他面庞多了些风霜之迹,一看就知道是风餐露宿,休息不足导致的。
藺允叠默默看着他离去,心中莫不是滋味儿。
她没有厌倦他,她只是有些不敢面对他。
大娘老汉一看到裴翙的身影就立即停手了,对他嘘寒问暖,简直把他当做什么高大的神祇一样。
随后院子里就传来几声沉重的嘶吼嚎叫的声音,藺允叠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像是野兽。
大娘却丝毫不慌张,她急匆匆地拉着老汉兴奋地跑出去。
“老汉,快,快呀!今天竟然有山猪,野鹿,快抬回后厨啊!哈哈哈!”
“哎哟,又有福了!”
大娘笑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眼睛都眯成缝了。
老汉也是这样,两人之间的吵闹瞬间消止了,又和好如初。
藺允叠目瞪口呆,也明白了饭桌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娘家贫穷,老汉也没力气上山,这些荤肉全是裴翙赤手空拳捕猎回来的。
这一整个下午,她都没见着他人。
不仅如此,后来的好些天他也见不着人,也不来一起吃饭,不知道在干嘛。
她也只碰见过他一回,隐约瞥见他在后山砍竹子。
她有些意外,他什么时候干这种粗活了?
而这几日大娘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时不时瞄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她受不了了。
藺允叠叫住了大娘,询问她出什么事了。
大娘一开始支支吾吾的,后来干脆直接点破:
“娘子啊,你和你夫君感情还好吗?他虽然冷冰冰的,但对你是真的好,不仅衣不解带地照看你,还会专门上山给你补身体,你不知道啊,这山可是座好山,里面野味多的很,但是也更加凶险,我们这村子里啊没几个敢去的,偶尔为了营生上去一趟要躺好几个月呢!……”
藺允叠想起那天闻到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他的吗?
他受伤了吗?
大娘话锋一转,想起她频频听墙角却无一次听到不该听的动静,她握住藺允叠的手无奈又心疼地惋惜道:
“不过我也知道,独守空房的日子不好过啊!女人啊,没了男人的滋润终究不行,他是不是有啥问……”
藺允叠起初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听着听着她就懂了,耳根子红透了。
她正打算解释,多日不露面的男人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
当她想捂住大娘的嘴时已经来不及了,裴翙正正巧巧站在她们身前。
他的脸色黑沉,断眉更显威力。
藺允叠立即摆手否认:“不是这样的,你别误会!”
大娘也慌了,男人最忌讳这种事,她赶忙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呸呸呸,都怪我,我不是说你身体不好,你娘子不幸福!”
好家伙,越描越黑,现下说什么也没用了。
裴翙的脸色已经铁青,拳头捏得骨头作响,大娘吓得跑得八丈远。
藺允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太尴尬了!她跟他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怎可以谈论这些,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裴翙眼神晦暗深邃,足足望了她好长时间才罢休,她都以为他会发火,可他没有,只是哼了声就进屋了。
藺允叠跟着他屁股后头也进去了,询问他。
“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不回答,她继续问:“你中的毒都解了吗,身体可还不适?”
“要不要找个大夫治治啊?”
裴翙一句话终结了她的关心。
“耽误不了你出去。”
她知道他误会了,耐着性子解释:“我是担心你,你上山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啊?”
男人忙碌的背影一下子凝固住了,他慢慢直起身子,依旧没有回话。
他不回她,她只能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判断他是否受伤,嘴上又问他:
“你这几日在干嘛呀?都不见你人。”
裴翙突然转身,正巧与她审视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这下是真的不能忍了,一个拳头砸在墙上,将她锁在狭小的空间里。
“你真觉得我有问题?”
藺允叠看着他都有喷火的双眼,感受到了他的气愤,她下意识就要安抚他,可没想到出了口就变成:
“有没有问题,我,我……怎么知道呢!”
裴翙扯了扯嘴角,狠狠剜着她,她这话不就是默认的意思吗!
他不想看见她,一眼都不想,转身就走,藺允叠瑟瑟地拉住他一小块衣角,用这种方式不让他走。
他的气瞬间消了大半,只是语气依旧冻死人:
“不是不想见我吗?我如你意还不行?”
她垂眸眨眨眼,搅动手指犹豫几番才下定决心开口:
“没有,我没有,你别生气了,我不讨厌你。”
裴翙眼眸一亮,显然是对她这副模样十分意外,十分震惊。
他的心怦怦跳,几乎控制不住地要驱使他做些什么,可他还是忍住了。
身后的女人柔声仔细地再问他:“那你等会来吃饭吗?”
留给她的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但是,到了夜里,桌上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裴翙的气场太强了,大娘老汉们吃得很不自在,尤其是大娘,她几乎是全程埋头嗦着饭菜,一句话也不敢说。
藺允叠倒还好,她有些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与他一起吃饭。
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是她亏欠他,她想对他好点。
于是她纠结了半天给他夹了一筷食物,“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是一块玫瑰饼。
她想着裴府种了那么多的玫瑰,那么做成吃食他应该也喜欢吧。
大娘总算能将功赎罪了,“玫瑰饼可是我们村的特色,有情人只要吃了这块饼,必定能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恩恩爱爱!”
藺允叠没想到还有这些讲究,脸颊又红了,她想把它夹回来,但裴翙已经吃了,一口吞。
他好像不把这种说法放在眼里,毫无表情,只是为了温饱。
她也不看重这种东西,也吃了一个。
大娘悄眯眯地看了二人一眼,笑得打趣。
之后的几天,他们虽然一起吃饭,顿顿不落,但是他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都要有一段时间消失。
他对她也不像以前那般偏执,不会碰她,不会威胁她,现在他看她的眼里也没有了那种欲.望,话也不跟她多说。
这是以前藺允叠很想要的状态,可是如今真实现了她也没多高兴。
她伤了他那么多次自尊,他应该不喜欢她了,自然也不想靠近她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就是受过恩惠的晚辈照看前辈女儿的模样,或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他那时想纳她入府说不定就是为了报恩。
想通了这一点,藺允叠的心里轻松了很多,只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舒服,有些压抑。
但她也不去多想了,当前正事是要扳倒阉党报仇雪恨。
她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可旁人看得一清二楚,大娘看着她闷闷不乐,心里却笑开了花,
她装作一脸愤恨的模样推着她去了山坡。
“娘子,娘子,你男人被好几个女人缠住了,都说要给他做小,你快去看看!”
藺允叠有些奇怪,没听到风声了,再说了,她去干嘛?她又不是他夫人!
她被大娘硬推着到了目的地,大娘就功成身退了。
藺允叠看向漫山遍野的花,花朵随风摇曳,要死不活的,看样子像是被迫来营业的。
花间藏着一个男人,他脸颊沾灰,头发凌乱,其中还插了几根草。
裴翙察觉到人来了,他抬起狠厉的目光,看清了是她后,他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藺允叠反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弄这些吗?这些玫瑰是你种的?”
他立即反驳,“不是,也不是为了你。”
可是他手上的肥料却出卖了他。
这片山坡原本没有玫瑰,只有些野花野草,因此格格不入的玫瑰很是突兀,很明显是最近用了手段才栽植开花的。
虽然这里气候比长宁适宜,玫瑰却也过了季节,要养育是很困难的。
藺允叠乖乖地点头,“哦,所以哥哥这片玫瑰是送给别人的?”
裴翙双眼瞪得浑圆,他怀疑他耳朵出错了,她叫他哥哥?
小时候他几次让她喊他晋枝哥哥她怎么都不愿意,还发了好大的火,今日,她中邪了啊?
“你……叫我什么?”
藺允叠无辜地眨巴眼睛,
“你在我家长大,跟我阿兄一个年纪,这样叫不对吗?”
原来是嫌他老!哼!他还以为她……
“你别乱叫,我不承认!”
要叫也得叫晋枝哥哥,他又不是她的亲哥,也从来不想当她的亲哥。
藺允叠倒是真的有些嫌弃,入眼大片大片的红。
“这玫瑰太俗了,我都不喜欢,别家的女子又怎会多看一眼呢?”
裴翙语气谴责,表情却委屈:
“你说什么?不喜欢!”
他废了那么多功夫,又是除草又是撒肥,还要捉害虫,每日都要花大量的时间来照看,结果她跟他说她不喜欢,不想要了!
他大步流星地上前,差点想擒住她的手腕质问她。
“你倒是善变!不喜欢也没用,不是给你的!”
或许是他走得太急,掉出来了一个东西,藺允叠拾起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
裴翙暗叫大事不好,一把夺过,她却一个闪躲,避开了他。
原来他砍竹子是为了做这个东西啊。
这簪子虽然粗糙,造型不精致,但每一步都打磨得很好,光滑剔亮,真有一番孤傲的感觉。
眼前女人仔仔细细观察了好久,眉心一直蹙着,裴翙再次去夺。
“难看?还给我!”
藺允叠摇摇头,“一点都不丑,很好看,比较适合我。”
裴翙嘴角微微扬起,不过一瞬就压下去了。
“我捡的,你要勉强就拿去。”
藺允叠抚摸着簪子的精巧之处,这一看就知道是练习雕琢了许久的。
“那也太巧了,这簪子上面还有我的小名。”
一个秾字。
裴翙被拆穿也没有恼怒,只是眼神中藏着紧张,好像她只要再皱下眉头,他就能摔了它。
“那你还要吗?是我做的!你要把它扔了?”
藺允叠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看来她对他也太不好了。
“我从前是讨厌你,你又烦又凶,还强势霸道,蛮不讲理,只顾自己的感受,强迫我……”
裴翙气得头疼。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她却话锋极转,“但是你没有伤害藺家,也没有真正伤我,所以,我尽数收回对你的厌和恨,一直都没机会给你说,谢谢你为藺家做的努力,我很感激,我也为小时候的过分行为给你道歉。”
裴翙很是激动,他恨不得摇她的双肩,但他稍稍背过身,话语也止住了一半,像是怕又惹她烦。
“我不要你的感激,我……”
藺允叠没想到他对她的念想现在还没有消散,他真的很喜欢她。
她现在相信他对她是认真的。
裴翙压下冲动,他不该操之过急,还有要事。
“今日子时一过就是你及笄的日子了,竹子不稀罕,但是聊胜于无,女子及笄要亲近之人簪发,你既叫我一声晋枝哥哥,我便暂代其职,为你过礼。”
裴翙有私心,晋枝哥哥,他喜欢这个称呼。
藺允叠悄悄红了脸。
他从被枝刺刮烂的衣裳中掏出一把木篦,木篦极易损坏,在山野之间不断也要被磨损,可这把却被保护地极好,还有温度,是他胸膛传来的。
她被按在草地上,他手忙脚乱地为她梳发,她的头皮被扯得有些疼,他感知到了后虔诚地半跪,拿起簪子为她簪发: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阿秾,一定会平安快乐,幸福快乐。”
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及笄礼。
藺允叠本以为没有机会过了,更没想到为她筹办的人是从前她厌恶害怕的人。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从未跳动得如此快速和猛烈过。
他亲手做的发簪穿过她的青丝,他极其轻柔,目光温和又满足。
他伴她长大,陪她嬉闹,又看她成人,将来也会娶她。
他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他拥有的太多。
藺允叠感受到他的珍惜和爱怜。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他们跳悬崖之前他承诺的礼物。
他的回答令她意外,“不是。”
“那是什么?”
……
空中无人再说话,只余两道同样热烈的心跳声。
她说:“玫瑰,我喜欢。”
他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