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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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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园
蔺允叠泡在浴斛里拨了拨水,这水是拿鱼儿给她的兰草蒸煮过的,据说能消毒祛疫,除邪气污秽。
从前每年天中节蔺家都有这个习俗,提前几天就会把兰草备好,到了节日夜里阿娘就会亲手煎水,给阿耶阿姐和阿兄们沐浴。
因为她最小,从小就被大师批命,及笄前不能外出,因此她常年待在家中,受的委屈也最多。
所以阿娘这天会陪着她沐浴,亲手拿着胰子往她身上搓。
她身体容易敏.感,经常被搓地咯咯笑,脸蛋红红的,好不惹人喜爱。
那时阿娘总要揪揪她的脸蛋子,沐浴后还要给她抹玫瑰面脂,葫洲卖的最火的一款面脂。
后来及豆蔻,蔺允叠就再也不让阿娘帮她沐浴了,只允许阿娘帮着试试水温。
她害羞的很,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那两块地方白白绵绵的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有时候阿姐们会来她屋中逗她,说要和她一起沐浴,她红着脸把她们推了出去。
她知道阿姐们是瞧她长得胖来打趣她的,可阿姐们不诚实否认了,还说什么羡慕之类的话。
她没当真,只暗暗咂了砸舌,明明她还看到阿姐背地里节食呢。
窗牖开了一条缝,里面的氤氲透出去,外头的风吹了进来,吹落一地的花朵进来。
花朵飘洒在她的浴桶里,遮挡了她白皙的身体,她舀起一片仔细端详,记忆倒转。
从前幼时,有一棵刚高于府墙的树从府外支出了树枝越进了她的闺院中,这棵树的树叶跟府中任何一棵都不同。
某天,她早晨起来打开房门。
一阵玫粉灯笼状的花卉向她迎面飘来,打在她惺忪的眼皮上,抚过她鸡蛋壳般光滑的面上,最后落在她双肩。
自此后,她每天都会捡些落下的花卉放在葫芦瓶里,但这些花卉总是焉儿得特别快,她夜间躺在床上嘟起嘴巴喃喃道要去摘些新鲜的养着。
第二天,蔺允叠特意起得比平时早,也没叫婢子来服侍,自个儿去柴房支了梯子悄悄摸摸地将其倚在墙头。
她襦裙一掀,两只短腿呼哧呼哧爬着,终于抵达在墙头,抱着那枝干亮晶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花卉。
震撼极了,她选了一支花卉最多的枝条,伸出肉感十足的小胖手去摘。
可她力气实在是小,费了好大力气才拧断,但还没高兴几下,猛得看到树下立着一个绿色的身影。
彼时天色未大亮,明暗交杂之中竟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绿色。
她想起阿娘给她讲的绿毛怪,她被吓得不受控地叫喊着,脚也配合地跟着一滑。
蔺允叠在空中的那几秒已经想象到开了花的屁股是什么样的了。
她害怕地紧闭双眼,可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她感觉她的背部还有膝弯处多了一双有力的臂膀。
她睁眼一看,将她抱住的是一个小郎君,绿袍小郎君。
她湿润的眼角瞬间挤出了几行泪,哇哇大哭,边哭边捶打着他的胸膛。
都怪他,要不是他,她会从那么高摔下来吗?
而且,他长得还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墨眸幽深,眉毛斜竖,仔细看他一边眉毛竟还是中断的!
眉头与后大半截中有半指宽的距离,看上去好凶!
她看着看着哭声越来越小,渐渐害怕起来,双腿蹬来蹬去,想离开他的怀抱。
小郎君也遂了她的意突然松了手,蔺允叠便哐的一声屁股正中地面。
被婢子们抬回去的蔺允叠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天,她也默默地骂了小郎君七天。
那是蔺允叠第一次见到府外的人,但这经历并不美好,自此后她就乖乖听阿娘的话,认了她这命格,一直待在府里。
可如今蔺允叠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没有阿娘的忙碌的身影,没有熟悉的玫瑰面脂,也没有阿姐们的逗笑,她心里又泛起了酸疼。
本来,今夜沐浴的水应该是阿娘亲手煮的。
蔺允叠吸一吸鼻子,继续抹着胰子清洗,她们的仇,她会报的。
她的思绪一下子又飘到了裴翙和二管事的身上。
裴翙喊她去库房领些宝物,还不限额,她当时心思全在二管事身上,没反应过来。
现下一想,不亏是人人喊打的阉党派,财大气也粗,不怕她搬空库房吗?
她现在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想要把二管事彻底踢下去,总得有人替她跑腿收集证据吧,她又没什么理由经常出府。
提到二管事,她手上的动作慢了慢。
原以为他只是府上的老人,跟了裴翙多年裴翙才容忍他在府上作威作福,贪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钱。
但看二管事被供出来的反应,似乎又不是这样。
他一点也不着急,表情虽然阴毒,却无恐惧害怕。
以裴翙的名声,单单皱一下眉都能让人双膝屈地。
退一步说,就算他服侍裴翙多年,裴翙明知是他构陷于她还是想要保他,他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最起码慌乱还是有的吧。
更何况裴翙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公私不分明的人。
他的那张脸清清楚楚写明了没有人值得他如此。
二管事的身份恐怕不只是明面上的管事。
蔺允叠拧起了眉头,如此一来,她把他踹下马的几率就更少了。
可今晚的事也奇怪,看众人的样子二管事被罚板子似乎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裴翙究竟因为什么而一改常态呢?难道是触动了他的逆鳞?
蔺允叠决定先观察观察裴翙,看看他有没有逆鳞,那逆鳞又到底是什么,等她找到了多少要让二管事掉层皮。
蔺允叠系上诃子,裹上寝衣出了浴斛。
“八娘子,八娘子。”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听声音应该是楼娘子手底下的人。
“稍等。”
蔺允叠立即穿戴整齐,拉开了格子门。
“八娘子,这是楼娘子特意吩咐给大家伙儿们的吃食,阿郎不喜这些,全退了回来,一人一盒角桼和咸杬子,楼娘子还说明日请八娘子一叙。”
蔺允叠笑嘻嘻地从婢子手中接过,与她话别。
蔺允叠抬起手看了看,她的这几个咸杬子竟裹了衣裳,五彩的,每件衣裳都不一样,看上去很是花哨喜庆。
就是丑了些,针脚粗糙,织的歪七扭八的。
她都能想象到那人织布的场景,怕是织一改三,双手怕全是针眼吧。
这种络子一般都是亲人手织的,但裴府无长辈,裴翙那性子也不可能喜欢这玩意儿。
所以这应该是楼娘子从外采买来的,买的多了自然不能逐一检查,有些残次品也属正常。
蔺允叠把它放在床边,就当是阿娘给她织的吧。
次日清早,蔺允叠如约去找楼娘子,她知道楼娘子找她的目的,怕是要因假账一事给她提个醒儿。
虽然楼娘子知道昨日一事她是被构陷的,但人心易变,依她的性子估摸着要来告知她莫要生出什么不干净的心思。
哪知她一进大堂就碰上了裴翙,楼娘子杳无踪迹。
蔺允叠一颗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一大早就看见这尊煞神,把她残存的睡意逼得荡然无存。
“见过阿郎。”
她语调乖软,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这是楼娘子要求的。
裴翙这人天天跟犯人打交道,自是冷冰冰到令人畏惧,要是府里的奴仆面对他时也如此,裴翙的性子怕是更要冷。
楼娘子就指着府里人的笑颜能感染他一丝,这样也不至于到弱冠还不通人事。
别说正妻了,身边连一个能近身的娘子都没有。
楼娘子为此真是操碎的心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于是就有了开头众人僵笑那一幕。
裴翙应了声“嗯”,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蔺允叠打了招呼后半个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她一直东张西望。
按说楼娘子这时早就应该起来了,可这正堂又不见人,难不成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起不来床?她这年纪正是身子容易出问题的时候。
自入府后楼娘子也算是她的引路人,昨日更是帮她做了伪证,更何况她还要靠她帮自己升官呢,藺允叠想去看看她。
四下无旁人,只余她与裴翙,她想问问裴翙楼娘子如何,但她用余光瞄了瞄面前的人,瞬间打消了这念头。
这散发出的气势她惹不起。
正当她屈膝告退去寻楼娘子时就被面前这压迫感极强的人叫住了。
“去哪儿?”
他突然蹦出来一句话让蔺允叠心里咯噔一下,顺从地回道:
“楼娘子找婢子有事。”
“她这几天都不在,回并州办事去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到璞堂找我就行。”
蔺允叠满头雾水,楼娘子怎的突然回并州了,裴翙回府可是她一直期盼的事。
蔺允叠为楼娘子感到可惜,要说有谁是真心待裴翙恐怕也只有她了。
“婢子遵命。”
蔺允叠欢声应下,心里却不然,她巴不得离他八千里远怎么会主动找他,再说了,他起什么用呢?连薄账都不看。
只是楼娘子既然不在,那他在这里干嘛?
两人相对无言,此时一片宁静,蔺允叠也不开口告退,她静静立在一旁对待着他离去。
裴翙不打算走,反而到坐床边坐下,他习惯性地叫人给他沏杯茶。
“沏……”
那两个字还没说完他的眼神就落在了她那双白纱包裹的嫩手上。
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完,但蔺允叠也知道他要她沏茶,见他的视线停留在她手上,她也低头瞧了瞧。
昨日她的手擦伤后只简单上了层药,待晚上回房后才向楼娘子要了点纱布包着,今日起得早便忘了换药,现下感觉有些疼痒,她忍不住轻轻挠了挠。
裴翙注意到了蔺允叠的动作,他仔细一看,那纯白的纱布变了色,内里的药都渗了出来,不是绿色的。
他当即垮了垮脸却未置一词,扳指不自觉地转快了些。
蔺允叠摸不准他的态度,还是决定要去给他沏茶,这种事做了准没错。
当她抬脚准备离开时,一道冰得瘆人的声音砸了下来。
“还杵在这儿干嘛?账房那边没事做了是吗?”
气氛陡然一变,刚才只是冷,现在是冰。
蔺允叠又感受到昨日她跪错地方的那股戾气,她头垂得低低的,才歇下去的怦怦声又响了起来,她只能迅速远离这喜怒无常的人。
“是,婢子告退。”
直到彻底走出梅园蔺允叠才松了口气,暗叹运气不好,怎会碰上裴阉党。
怪不得府中人人自危,怕他怕得要命,这样的性子也太骇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