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玉折·向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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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即黑暗，黑暗即黄泉，黄泉即梦境，梦境即山】
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声音，夏油杰醒了过来。
熟悉的月台。熟悉的特快列车。但是他朝车厢看去，里面并没有熟悉的少女。
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被那个男人击溃的瞬间。
抱着机械玩具的男孩、拥有相同面孔的男人……
二者交替出现在脑海。
“太弱了，你就是这样使用咒灵操术的吗。”
这句话在耳边徘徊。
“是啊。我也想这么责问我自己呢。”夏油杰自问自答。
迄今为止，自己都在干什么啊。
如月车站的站台告示写着的“←根之国坚州 ‖星球博物馆→”。话说回来，左边象征黄泉与新生的终点站（北方），他已经抵达过两次了。想到这里，两度英年早逝的夏油不禁发出难以言喻的苦笑。
与某个将列车破坏的乱来的六眼不同，咒灵操术很自然地乘坐上了这班特快列车。这次，他决定去往从来没有去过的右边（南方）。
——
向南。
向那片芦苇摇曳的芒草地。
铮鸣的刃也好，命散的血也好，头顶上的明月只是在沉默、冰冷地注视着。①
但是应该恐惧吗——对于这场残酷的试炼。
这是人外的技艺。
传承自涡云降下的雷击，是某位剑圣从中悟得的、龙胤之乡的特殊武艺。
宛如天裂地割，镜像的二骑在剑舞中争斗得愈发激烈。
然而对于此间种种、镜像的二骑都心知肚明。
剑刃弹开的音色、月光璀璨的一瞬，最终都会化为死之静寂。这便是过去剑豪生死对决的追忆。对此，现代的咒灵操术一开始有些未能适应。
眼前的苇名国武将，像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夏油杰是这么认为的。即便过去追上了自己。但那仍属于过去的倒影。自己是全然新生的不同存在。
然而，每一次轰鸣，黑色不死斩【开门】的敲击声，如鼓点一般，都在唤起血液里最原始的诅咒。
敲击。
唤起。
仿佛某种固定重复的仪式。
刀匠锻造刀剑一般。
整场战斗无始无终，无因无果，只是在重复。
如果说，五条悟像是无瑕的美玉，从出生起，就被人呵护在怀里，偶有蒙尘，只需要再将他擦拭一二，又可以恢复初始状态下明镜一般的苍蓝光瑕。
那么，夏油杰则像是落入泥沼的原石，还未有人将这块璞玉雕琢，便已迎来多舛的命途，早早就碎裂了。
碎掉的玉石，在某种程度上是无意义的。
然而，这场仪式好似要将这一切重塑。
向南。
回到一切都还是初始时的样子。
然后，告诉他：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不是那块料子（玉）。就像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而不是成为别的什么人。不是就不是。坦然接受这一点吧。
向南。
重新开始锻造。
这次不再是折断的玉，而是等待烈火捶锻的另一种材质。
所以，熔炉重铸。
夏油杰觉得自己被碾碎了。
从后向前追溯——先是被那个酷似自己却有绝对不是自己的男人、用咒灵操术的最高奥义（极之番）给击倒，然后是被眼前的苇名将领、用技艺精湛的剑术给挫败，然后又出现了……更多更多的自己。
源源不断的镜像将他挫败，源源不断喂给他品尝无能为力之滋味的苦果。
这是夏油杰的锻造过程。
玉折了，就没有价值了。
但是一把刀剑——若是在战场中为自己的主君挥砍杀敌、最后折断，依然是有价值的，甚至会饱受赞誉，获得美名流于后世，之后也会有刀匠去修复、重铸它。所以剑折了，是有意义的。
向北，对于夏油杰而言，是强者的天赋使命，是那句“令诅咒亦畏惧之神技”的深夜呢喃，是为了国人从黄泉重返世间的嗟怨之鬼，是玉折以后挫败无力的逃避徘徊，是重新选择道路后的真意（虚像）、以及主动寻求解脱的自我毁灭。
向南，对于夏油杰而言，是接纳自己并不完美的本真，是卸下强者的傲慢、正视娑婆世界的污秽不堪，是知晓生灭无常，是领悟自己也只是万千个行走在难行道上的、脆弱生命的一份子，是回想起……虽然渺小、但真的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就会感到非常幸福的最简单的心情。
如此简单的心情，究竟是从何时起便已缺失了呢？
最初的优、孤独地战斗着、仅仅是为了帮助看不见咒灵的老人。
最初的贤、于战场中使用力量、只是想要为死去的村人复仇。
最初的杰、吞下令人作呕的苦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人。
咒灵操术在这样的环境下觉醒了。
虽然渺小、虽然日常、但真的做了一件很好的事——这份心情，让他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那时的他不会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诸如咒灵是永远祓除不尽的种种烦恼。
那时的他眼里只有被帮助过的人，和真切地、被需要着的自己。
绝望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因为挫败感，因为无能为力，因为在咫尺之间却没有救到对方，因为徒劳重复的疲惫感。
这些、在夏油杰这次的生命里才刚刚开始萌生的绝望。
却在过去的两次人生中早就积累过无数次了。
从只是帮助眼前的老人，到芸芸众生。
从面前具体的弱者，到抽象的大义。
这些滋味，无论是夏油优，还是苇名贤（夏油贤），都早已饱尝过许多遍了。
敲击。
唤起。
仿佛某种固定重复的仪式。
刀匠锻造刀剑一般。
夏油杰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即便过去追上了自己。但那仍属于过去的倒影。自己是全然新生的不同存在。
但他错了。
自己的灵魂早已被来自过去的诅咒所囚禁。
明月俯瞰着过往的一切。
犹如从长梦中醒来的残渣。
心扉有麻木的虚无，一切都朦朦胧胧。
头顶上的明月只是在沉默、冰冷地注视着。
犹如那位少女的视线。
他两度登上特快列车，两度抵达终点，两度获得新生，但仍犯着重复的错误。
只因未能知晓，自己早已失去了什么。
那是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的源头。
如腐朽的空壳一般，只留下残响。
哪怕是那个男人——披着苇名贤的尸身行走于人世的那个男人（羂索）。
都比失去了源头的自己、更像个活人。
因为那个男人、从未中途而废。
从伊始起，夏油杰的胸中就有一个空洞。
悲叹，痛苦，和寂寥，那些都不属于他。都被抽离。
有的只是填满内心空洞的月光。
夏油杰不是五条悟，他证不了“空”。
就好像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而不会成为自己以外的人，如此简单的道理。
所以“空洞”不是代表澄澈、本真的“空”，而是杂念太多聚集而成的那个东西（倾倒垃圾=诅咒的废弃孔）。
“杂念”也不是无量空处中象征六眼灌入情报的无意义的垃圾信息，而是他心中郁结的烦恼欲求、对于有意义的诉求。
他每念诵一次阿弥陀佛（无量佛接引众生的大愿），杂念便多一次。
他每祓除一次诅咒（娑婆世界的污秽不堪），烦恼便多一次。
废弃孔越来越大。
直到世界都无法承受的地步。
所以——
“羂索大人，你知道吗，还是说、刻意忽略了呢？”②
在历经了痛苦的火锻、捶打之后，夏油杰（他们）终于再次面对了那个男人（的虚像）。
“那个东西（四魂之玉）……就是我内心的空洞（人们倾倒垃圾=诅咒的废弃孔）啊。”
【领域展开！妄执无底游】
——
比如说，那是一块小石头。
正在努力着什么的石头。
但是路过的人都刻意避开了。
因为石头的所在地、是一片肮脏的泥沼。
话说回来，那块石头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重复工作（吸收垃圾）为的是什么。
因为它的才能（生得术式）生来只是那种东西（人们倾倒垃圾=诅咒的废弃孔）而已。
但是，有个怪人在意起了石头的想法，甚至为此踏进了泥沼里。
石头提高了音量，传达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感情。
怪人的表情越来越认真。
石头突然变得很害臊，对笨拙的自己感到很羞愧。
如果自己更努力一点，梦想会实现的吧。
那样的话，泥沼不再是泥沼，会变回洁净的容身之所。到那个时候，大家都可以幸福了。
这时石头察觉到了……自己之所以会叫唤，是因为一直憧憬着这个啊。
想要被需要。想要被感谢。想要自己是“存在（有意义）”的。
而听到这话的她这么说了：
“你呢。为了保护大家的容身之所，这样的话，要连自己的容身之所也一起保护好吧。”
她说、想要小石头也能获得幸福。
她、将不值一提的小石头当作了可以去爱的存在来对待。
我不曾知道有这种奇迹。
即便是传承历史的飞鸟船书库、大概也不曾有过这种记录吧。
……所以、这条生命都是为了你诞生的。
即使只是一时，你也让我梦见了“存在（有意义）”。
为了你，我愿意使用我获得的生命（爱）。③
——
那个男人、是这么评价的啊。
“你的爱，甚是无趣。但是、我很感激你。为你一厢情愿的爱，为你成就神子的完满。”
夏油杰（他们）的爱，本就不需要他人理解。
而且很冷淡啊、那个男人……总感觉他对御子的感情很肤浅啊。④
【如果你觉得这样会感到幸福的话，诅咒我也没关系哦。】
那个时刻，他从她那里获得了这样的答案。
是不存在（读档前）的时刻。
是只有二人知晓的秘密。
所以——
“早就不是一厢情愿的爱了。”
如今也一样。
重新靠在特快列车的椅背上，夏油杰长舒了一口气。
【剑就是灵，镜就是魂，石就是心，世界不是世界】
【只要这世间依然如故，我的悲伤便不会止息】
那名少女的祝词回荡在耳边。
没有人注意过话语里面的深意吗？或者、只当那是固定的祝祷吗。
但是，夏油杰是理解的。⑤
“是讨厌着的啊。”
就像优厌恶着诅咒螺旋的世界、无法与之和解。
就像贤厌恶着战火夺走回忆的世界、无法与之和解。
——她也是同样的。
所以只要这世间依然如故，悲伤便不会止息。
所以想要亲手改造这个自己讨厌的世界。
向南。
不是过去追上了自己。
而是自己找回了过去、那个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的过去。
“御子，我们是可以相互理解的呢。”
就像那个少女也是如此、最终选择了拥抱人类的恶（诅咒），选择了接纳。
就像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而不是成为别的什么人。不是就不是。坦然接受这一点吧——接受这个并不完美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玉折·向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