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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择日而亡 ...

  •   斯莱森家的毒不错。

      床也不错。

      游疾睡了一宿,早上刚醒,就得到了煮得恰到好处、放了五分之四块方糖的热牛奶。

      还有一只趴在枕边的肮脏子爵。

      话是这么说,宿斯摸起来其实挺干净——干净过头了,礼服华丽手套纯白,多半用了相当浅淡的香水和发胶。

      森绿近黑的瞳孔,兴致勃勃、全神贯注,盯着喝牛奶的游疾,仿佛在盯着什么私藏的宝贝。

      系统也惨遭毒倒,迷迷瞪瞪把满地的数据拼上,吓了一跳:“他在干什么??”

      游疾:“盯着我看。”

      系统拆掉被毒乱的数据模块,倒掉废料:“……是。”

      宿斯这么趴了十来分钟,一动也没动,鼻尖离游疾不到半米,是个系统都能看出来他是在盯着游疾看。

      系统就是想不通:“他在看你什么?”

      游疾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马克杯放进小托盘,帮它直接问宿斯子爵本人:“看我什么?”

      这话让子爵的眼睛立刻变弯,失踪藏着的右手抬起来,从身后掏出一束玫瑰花。

      从虫蛋开始单身的斯莱森子爵,可能暂时还买不明白玫瑰。

      这一束花的质量并不怎么样,甚至能稍微赢过少年雄虫,成为这个房间里最破烂的东西——枯萎蔫吧了不少,花瓣被蛀蚀,扭曲蜷缩,对着光甚至能看见镂空。

      但宿斯的审美里,这束花大概挺完美:“我送您花。”

      游疾被他托着肋间举起来。

      少年垂头,银灰的瞳孔近于无机质,微微敛了下,垂落视线,看着玫瑰。

      宿斯坐在床沿,把游疾放在腿上,环抱着拢住,引着他去摸那些花瓣。

      “您摸摸。”宿斯的赞美真心实意,“它很柔软,颜色很有层次,汁水丰沛,坏成这样……”

      苍白的手指向下,离开花瓣,指腹抵住尖刺。

      尖刺发软,不再锋利,哪怕扎在雄虫天生脆弱的皮肤上,都已经没法将皮肤刺破。

      游疾帮忙诊断:“它快死了。”

      少年时,缪沙曾经养过玫瑰,过去在蒂戈里斯大宅里,有过一片玫瑰园。

      普通的玫瑰剪下来,可以保存三到五天,特殊一点的品种,是七到十天。

      放在花瓶里、弄点维C或者阿司匹林骗它不疼,精心护理,剜去腐烂的创口,说不定能撑更久。

      这一束最多撑两天,或许一天,到晚上就要耷拉。

      宿斯愣了下,抬头,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还在开。”

      他觉得这一束最好看,特地挑的。

      斯莱森子爵道了歉,把游疾小心放回枕头上,看着斯莱森子爵打开包装纸,不信邪地把花小心翼翼取出来,然后满屋转来转去。

      游疾指出他要找的东西:“头顶。”

      宿斯抬头,看到半人高的装饰花瓶,立刻彬彬有礼道谢,把它扛下来,灌满清水,再把整束花谨慎放进去。

      做完这一切,宿斯才满意地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回到床边。

      “它不会死了。”斯莱森子爵很有信心,“我把它好好收起来,好好照顾,好好保护。”

      这活儿不容易,干惯了脏事的子爵不熟练,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只要想办法,总能找到诀窍。

      就像给未来的结婚对象穿衣服……第一次做这事的时候,宿斯还有些忍不住,袖子套到一半,就被那些翦密的银色睫毛引走注意力。

      第二次,宿斯就能不受干扰,好好地圈住重伤的少年雄虫,用手臂照顾躯干、用下巴保护肩膀,一颗一颗扣上那些雕花纽扣了。

      “阁下。”宿斯说这话的时候,下颌抵着游疾的肩窝,轻轻贴他的脸颊和颈侧,把纽扣捻进皮质系带,“我想跟您去宴会。”

      是皇室牵头的交谊宴会,每年七月举行一次,时间就在今天……缪沙最痛恨的事情之一。

      想也知道,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公爵在那种地方,会是什么待遇。

      请柬每回都送到蒂戈大宅,接受邀请,就是去自找难堪的——每次去这种地方,缪沙都会被从头寒碜到脚,涨红着脸咬牙切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就算不去宴会,把请柬扔掉,也半点不会好过。

      那些贵族出身的雄虫同学,会在转天的学校里聚在一起,故意大肆谈论宴会的豪华、菜品的丰盛,顺便聊可怜的“废物蒂戈”。

      “蒂戈公爵。”故意有人拉长声音,这么叫他,“你要是真不想去,就把阿什‘借’给我们怎么样?”

      乱逛闲聊、荒废度日的全是雄虫,在帝国学院的校园里,雄虫与雌虫的要求迥异。

      雌虫需要独立完成一台机甲的拆装、维修,需要在毒气里考核格斗,在死亡的边缘保持镇定,横穿数百公里杳无人烟的沙漠……才能拿到及格分。

      而雄虫考试的难度就相当低,只要知道机甲坏掉时,正确的方式不是“用蛮力拍打机舱盖”就行了。

      但说实话,除此之外,剩下的、日常相处里的差距,其实不那么分明。

      尤其与战斗密切相关的几个系。

      毕竟雌虫学员实在太猛,一个个上天入地、手撕机甲,翼翅拍打就飞沙走石,虫化时的瞳孔只剩冰冷杀戮。

      ……没几个雄虫,敢在这种画面里,上去蹦跶作死。

      但雄虫羸弱,全然依赖制度豢养维护,偏偏既骄横又无底气,心态扭曲失衡,非得折腾点什么才舒服。

      于是退而求其次,捉弄废物蒂戈:“我回去要向父亲申请,让阿什做我的雌虫——多少钱你肯卖?”

      缪沙咬紧牙关,脸色涨红。

      “卖给我们又怎么样!”那几个贵族雄虫学员嘻嘻哈哈,“反正像他这种天赋,不得不跟着你,就是带个拖油瓶!”

      “你不是缺钱?快穷疯了,把他卖了吧?”雄虫学员得意洋洋,“S级雌虫,滋味儿肯定不错!”

      ——缪沙的确肤浅、莽撞、愚蠢,每次都会掉进圈套,和这些家伙纠缠,再毫无悬念地被羞辱到恼羞成怒。

      系统还能翻出点这部分的残存记录:“你会嘴硬,说你不卖,是因为阿什是你的朋友……”

      “是打不过吧?”

      衣着华丽的伯爵次子抱着胳膊,语气相当不屑,低着头讥讽:“‘朋友’是什么鬼东西……你给我们拼拼看,一共有几个字母?”

      这就是纯粹的羞辱了,缪沙的成绩再差,没到拼写都有障碍的地步。

      所以最后的结果也不出意料——缪沙这个蠢货忘了什么是“废物蒂戈”,自不量力地红着眼扑上去,再被早等着这一出的雄虫们摩拳擦掌围住,亲自上阵、拳打脚踢。

      ……

      虽说记忆已经上交,但雁过留痕,好歹该有点残留数据。

      再提起这段,游疾居然没有任何印象:“是我挨的打?”

      系统悲愤:“是我挨的打!!!”

      游疾:“……”

      游疾给系统包红包,打开后台,点了首DJ版《感恩的心》。

      系统的确不容易,毕竟当时游疾相当果断的昏过去了。

      当然,这也不能全赖游疾,缪沙的人设就是这样。

      缪沙不想死,所以抗拒动用精神力,那就只好脆皮废物到极点——每个蒂戈里斯都是这样,每用一次精神力,就离死亡更近一分。

      这是天生的,没法改变,精神力越使用越强大,直到有天冲破躯壳限制,被丢弃的躯壳,自然也就彻底报废。

      这样仿佛高悬达摩克利斯之剑、死亡日□□近的折磨,时刻有可能撕裂身体的精神力,会把雄虫吓坏的。

      吓坏了的雄虫,胆怯的、懦弱的、贪生怕死的雄虫。

      为了活下去,需要安抚精神力里天然充斥的欲望。

      欲望。

      最基础的欲望,通常有两类:爱和死亡。

      ……当然,需要挑什么来献祭时,有个最合适的选择。

      世世代代侍奉蒂戈里斯的安瑟萨,健壮,强悍,血液和肌肉的质量都很高,最重要的是忠诚。

      只要用精神力,唤醒那个埋在基因里的契约锁,他们就会失去一切力气,变成最忠诚的爱人。

      十一岁的缪沙,被反锁在房间里,光着脚,站在潮湿陈旧的木质地板上。

      门上的狭长裂痕透光。

      也透过别的。

      “乖……乖。”大宅的宽阔中庭,雄虫的瞳孔被血红充斥,抚摸那只斯文寡言的中年安瑟萨,“你爱我。”

      尾勾仿佛有生命,自行游弋,缓慢搜寻猎物,前所未有的锋利勾刃贴着安瑟萨的脖颈。

      雄虫抓着安瑟萨的头发,迫他仰头。

      “你爱我。”雄虫低头,凌乱额发垂落,扫着安瑟萨的眼镜,“是不是?”

      ……

      “您知道,那个宴会很盛大,十分热闹,我想去了很久。”

      见不得光的子爵很高兴:“有您为我撑腰,我终于有资格去了。”

      银灰色的眼睛动了动,仿佛从某个凝固的午后脱出,抬起视线,看向宿斯子爵附庸风雅的金丝眼镜。

      宿斯·斯莱森不干任何干净事。

      或许是物极必反,宿斯身上的每样东西都是新的,只要脏了一丁点,就立即毫不犹豫丢弃。

      可这也没用,打扮得再一尘不染,还是去不了宴会。

      皇室宴会门槛很高,用来交往、联谊、谈论利益与爱,专门邀请有爵位的贵族参加,也邀请立下功勋的平民。

      单身虫与斯莱森子爵不得入内。

      系统:“……”

      这门槛还真是很有针对性。

      宿斯同意,不过凡事都有办法,比如他们现在礼貌地订个婚。

      非常简单易行,为了“工作”方便,斯莱森子爵有很多假身份,其中一个是神父,有神父证的那种。

      只要一步,游疾肯戴上他的戒指,神父画个十字,单身的斯莱森子爵就变成有着甜蜜家业的宿斯·蒂戈。

      “阁下。”宿斯礼貌地问,“我能得到您的姓氏吗?”

      细长的尾勾慢吞吞抬起来,绕过子爵的手臂,轻轻拍打覆有白手套的手指,灵巧地一挑,就勾起那一枚戒指。

      ……宿斯的半条手臂,都被尾勾圈住。

      房间里,呼吸声悄然停滞。

      宿斯低着头,克制住咬上温热颈动脉的冲动,靠近游疾。

      这样的距离已经弥足危险……雌虫原本就有着强悍战力,身体素质优异,斯莱森子爵又有毒。

      咬上一口,玫瑰就真死了。

      少年雄虫躺在他身上,似乎不知道害怕,微眯着眼,狭长眼尾稍稍上扬,尖尖的小钩子勾着亮晶晶的戒指,有一下没一下晃着玩。

      于是隔过袖口、卷着手臂的尾勾,也一下一下跟着,漫不经心,倏忽勒紧又蓦地放松。

      “很贵。”少年的嗓音没变完,从喉咙里淌出来,沙哑醇和,像木质地板缝隙里沾染的红酒,“你出得起什么价?”

      宿斯低着头,视线落进红酒,在这个问题里好好想了一会儿。

      宿斯·斯莱森其实是个古怪的吝啬鬼,明明东西脏了就不要,其他方面却又异常节俭——买打折三明治,挑选土豆时要讨价还价半小时。

      太亏的买卖是从不做的。

      宿斯问:“能还价吗?”

      游疾摇头。

      ……那么。

      “爱。”宿斯说,这不难学,每个斯莱森都天赋异禀,没有学不会的东西——更重要的,是爱不花钱。

      花言巧语不花钱,柔情蜜意不花钱,每个斯莱森都擅长这个,于是为免有雄虫受到伤害,每任斯莱森子爵,都被严令禁止进入任何宴会。

      这一点不难,不难,就像养活一束玫瑰。

      宿斯·斯莱森胸有成竹,信心满满。

      宿斯捧起少年雄虫,拨开那一点额发,亲了亲。

      他付这个价:“我爱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择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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