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花花》笋沙丁

61、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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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细看看的话，有些笔记本已经很老旧了。

　　钱花花蹲下来瞧了会儿，伸手摸摸，那些泛黄的本子已经落了灰，她闻到常年尘封特有的那种味道，在箱子里随便翻了翻，能看到它们充满年代感的封面。

　　第一本的封面是戴皇冠的公主兔兔。

　　第二本的封面是古装偶像剧里的女侠客。

　　第三本的封面是能变身打怪的魔法少女…

　　钱花花越往底部翻，就看到本子的封面越幼稚、越廉价。

　　都是小时候在学校里风靡过的角色。

　　大概是在门口小卖部买的吧，一块五一本，五块钱三本…有些本子明显来自同一个动画系列，钱花花数了数，发现黎小开竟然把七个颜色的魔法少女都集齐了，还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规律给她们排了序。

　　要命，好好笑。

　　她蹲在地上翻得不亦乐乎。

　　小时候的黎小开是什么样子？

　　脑子里已经浮出画面，面容姣好的小女孩将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校服前系着干净的红领巾，她的眼睛会比这时候还要大，脸蛋会比这时候还要小。明明还有着软软的婴儿肥，却是个不爱笑的严肃小孩，从粉色的钱包里翻出一叠折好的纸币，垫着脚放到透明柜台上，说：“阿姨你好，请给我一套魔法少女小彩虹，七本都要。”

　　“七本一共十一块噢。”

　　“我有十五。”她指着一张十元，一张五元。

　　一叠薄薄的本子被阿姨递过来，黎小开摊开肉肉的手掌接下四枚一块钱的硬币，数一数，算一算，嗯，没问题。

　　“你一个人拿得下不？”头顶传来关心。

　　“嗯，谢谢阿姨。”

　　她低头把本子放进背包，脸上还是没有笑容，但声音是普通的小孩音，有点奶。钱花花想象着黎小开就这么背着书包回了家，回到家里坐下，把本子都拿出来，再按顺序放好。

　　“赤、橙、黄…黄在这里。”她放好黄色，又从头开始数：“赤橙黄绿…绿…绿…青、蓝、紫。”

　　这才大功告成。

　　彩虹战队在她的小书桌上顺利会师，成熟又幼稚。

　　哎哟…想想真是……

　　内心23岁的钱花花原地捂脸：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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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边忽然咚咚两声。

　　钱花花眼含笑意地抬了头，一见来人，嘴角的弧度就淡下来。

　　黎开靠着门框目睹她的表情变化，淡淡说：“你的区别对待很明显。”

　　蹲在地上的女孩并不否认。

　　睡了接近半天时间，黎开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眼神似乎也温和了。她不等人允许就走进来，低头瞄了一眼书柜里的箱子：“她的日记？”

　　“不知道，可能吧。”钱花花说。

　　黎开走到她身后站住了，语气轻松：“那打开看看。”

　　“……”

　　钱花花很无语地看着她：“你的大明星素养呢？”

　　“我从没写过日记。”黎开说：“看看这一世的我写了什么，为什么写，可能是个重要线索。”

　　言之凿凿，钱花花陷入沉默。

　　偷翻她人日记是一种不被判刑的重罪，她不想窥探黎小开的隐私，但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她们现在的谜题太多了。

　　她纠结很久，才站起来轻轻把黎开往外推。

　　“厨房有泡面，你自己弄。”

　　黎开皱眉：“我不饿。”

　　“你饿。”钱花花三两下就把人推了出去：“我一个人看，有什么再告诉你。”

　　“两个人一起比较快。”

　　“是。”钱花花的手已经扒在门边：“但我之后可以跟她道歉，你道不了。”

　　“……”

　　她们已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黎小开回来的时候，黎大开就该不在了。

　　黎开沉默一会儿，点点头，轻轻将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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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大概会有很多错别字吧。钱花花想，还会有点流水账。

　　比如这周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很难。

　　比如今天天气很好，谁谁谁向我借了半块橡皮。

　　她从箱子里拿出最底部最古老的一本，廉价的纸页黄得厉害，简直像已经有很长历史似的。

　　叹口气，她抵制着心里的负罪感，将本子翻开。

　　标注的年份刚好是十年前，稚嫩的字迹映入眼中。

　　-5月14日晴-

　　我梦见了钱花花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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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突然被热水烫到一般，钱花花差点将手里的本子扔出去。

　　她吓了一跳。

　　分明是十年之前的东西，可七岁多的黎小开却握着廉价的水笔，在本子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怎么回事？

　　她小心翼翼地咽了唾液往下看，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日记，里面的日期并不是连贯的，反而更像电视剧里那些侦探的工作笔记，什么时候有了新发现，就什么时候写上去。

　　黎小开在记录她的梦境。

　　……

　　-5月17日雨-

　　我和钱花花姐姐坐在教室里，她的座位在我后面。

　　同学很高，穿短xiu校服，肩bang和脖子是蓝的，其它地方是白的。

　　地上很多箱子，箱子里很多书。

　　钱花花姐姐在看我。

　　我给后面的同学传作业，她笑了一下。

　　黑板上有红色的字，好像是加油。

　　……

　　-7月1日晴-

　　看到了，教室门口写的是高三A班。

　　但我不知道这是哪个学校，妈妈说全国有好多蓝白色的校服。

　　希望下次能梦到。

　　梦里的我期中考了第一，她说我很厉害。

　　其实我昨天听写汉字也是一百分，但她不知道。

　　……

　　-9月14日雨-

　　梦见坐飞机，她给我带了毛毯，盖在我的腿上。

　　毛毯很大，但我不能把它分给她，因为我的身体动不了。

　　她在可乐和cheng汁里选了cheng汁。

　　我想问她冷不冷。

　　……

　　-1月21日阴-

　　梦到升qi仪式，我站在很高的地方讲话。

　　老师说过：“老师在台上什么都能看见。”

　　原来是真的。

　　我看到了我们班的方阵，只有她没穿校服外套，我一眼就找到了她。

　　她的手bi很白。

　　她的校服是不是借给我了啊。

　　那她会被老师批评吗。

　　……

　　-4月7日晴-

　　今天很危险，妹妹差点拿走我的笔记本。

　　不过昨晚梦到她说她很喜欢我。

　　我们躺在床上，房间有点小，像我亲生爸爸的那个房间。

　　但她化妆了，头发也长的很长，我们好像忽然变成了大人，然后还在一起。

　　我决定原谅妹妹的不懂事。

　　因为我今天心情很好。

　　……

　　-7月18日晴-

　　妈妈爸爸带着妹妹看病去了，我一个人在家。

　　梦见她被很坏的男生欺负。

　　气死我了。

　　教室里的同学都很不好，她在躲，可大家都假装没听见，不理她。

　　梦里的我站在门口，我好想帮帮她，可我动不了。

　　我没能帮到她。

　　梦里的我终于把男生赶走了。

　　可梦里的我并不是我。

　　我有一点难过。

　　……

　　钱花花翻到这里，手指捻着薄薄的纸页，眼瞳发颤。

　　再抬头时，面前那整整两大箱的本子，突然有了非常沉重的意义。

　　那些都是黎小开亲手记下的梦。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是画校服，又是找学校，她模仿着梦里的黎开去考第一、当演员。她记录下的片段钱花花几乎全都记得，那些上一世发生过的片段，都是钱花花小心翼翼地交托出去，却未曾收到过回声的爱。

　　很好笑的，明明知道写下这些话语的人是个七岁半的小孩子，可是当她看到那句“我想问她冷不冷”的时候，心里依旧感到一股温暖的酸胀。

　　冷啊，当然冷。

　　只是没人问，钱花花就从来不说。

　　钱花花笑着在那行字上摸了摸，感觉到小孩子是如何用力且认真地握着笔，纸面上留下了一点痕迹。

　　原来它们都在这里。

　　原来那些跌落的爱意没有遗失，而是偷偷涌向梦境，被黎小开珍惜地接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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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花花看了一本又一本，中途几次犯困，短暂地倒在床上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直接枕在了笔记本上。

　　还好她睡觉不流口水。

　　那些笔记本里的内容大同小异，也许是因为她和黎大开的回忆就只有那么多，越往后看，梦境的内容就越是重复，黎小开的记录也从捕捉蛛丝马迹的兴奋变成了平静客观地记述。

　　从初二开始，她就怀疑到黎大开是重生者了。

　　她因此感到绝望。

　　重生者意味着存在多个时空，她从小梦见的钱花花并非是这一世的预言，而是上一世的过去。

　　换句话是，那是另一个时空的记忆。

　　她永远也见不到梦里的那个人。

　　黎小开为此痛苦很久，连对梦的记录都冷漠起来。钱花花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她的失落，有一次，她梦到钱花花在车上问黎开还记得书小晚吗，黎开摇头后，钱花花的眼神显然充满了落寞。

　　记到这里，黎小开画了一个问号。

　　好像在问为什么。

　　好像在问：梦里的我只是忘了一个不重要的同学，你为什么要感到落寞？

　　她开始不理解了。

　　见不到钱花花的事实让她变得绝望，那些从爱意中浸染的同理心似乎也在渐渐消失。

　　如果后来钱花花没有重生的话，也许黎小开会走上黎大开的老路。

　　冷漠的，绝望的…

　　直到高三上期，她像梦中的安排一般站在教室门口，听到的却不是哀求和挣扎，而是一句洒脱的“抱歉！让一下！”

　　她看到那个女孩在走廊奔跑，看到她充满力量地向霸凌作出反抗。

　　那一刻，黎小开意识到。

　　她等候的人，竟然真的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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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花花放下本子，想见黎小开的冲动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她将散落的笔记本都按原本的顺序收拾好，关上衣柜，然后走出卧室。

　　“嘿。”

　　她冲沙发上看电视的黎大开挥挥手。

　　“怎么？”

　　“聊一下，我好像搞懂了一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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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开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淡淡地听着钱花花的解释。

　　“也就是说，”

　　她揉了揉太阳穴，举手总结道：“神用你的存在消灭了我。”

　　“是的。”钱花花点头。

　　说完感觉自己心里有一点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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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大开希望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以神就动动手指，创造了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人。

　　她们的身上都有着从基因里就自带的冷漠，都童年凄惨，都无依无靠。

　　她们都曾跪在那破败的寺庙里，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人愿意爱我。”

　　唯一的区别是，

　　从黎大开许愿想要消失的那一世起，神回应了黎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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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如何抹去一个绝望而悲哀的灵魂？

　　以沉重的利器、骇人的诅咒？

　　又或者——

　　千秋流转、沧桑轮回。

　　你给她一段永不叛离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