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花花》笋沙丁

40、人鱼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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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入十二月，第一波寒潮汹涌而至，周一早晨的升旗俨然成了一种折磨。

　　学生们的校服还是蓝白色的那套，长袖长裤的，薄薄一件，保暖措施全靠大家自由发挥。

　　赵倩南从教学楼走到操场，一路上都吐着白气。

　　上班不易，她今天早上可是被活活冻醒的。

　　学生们应该也很冷吧。

　　A班的队伍已经排得差不多了，她从后往前走，检查每个人的校服校裤。

　　“赵老师早。”钱花花从队伍中探出头来。

　　她这一喊，其她人也陆续和赵倩南打了招呼。

　　赵倩南点点头：“早，光线这么不好还背书呢？休息会儿吧。咱们班清人数了没？”

　　“人已经齐了。周成梦有点不方便，我帮她数的。”钱花花说。

　　“不方便？行吧，我到前面找她去。”赵倩南往前走了几步，又抬手在眼睛的位置敲了敲：“自己注意点啊。”

　　“遵命。”钱花花小小敬了个礼：“还差三个单词，我分分钟解决。”

　　赵倩南笑了一下。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开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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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自己班上的学生说话总是愉快的，赵倩南感觉自己好像恢复了一些活力，一眼向前望去，大家都好好穿着校服。

　　很好，今天也不用被年级主任扣班分了。

　　女生多的班级就是这一点好，讲道理、能沟通，即便是在最叛逆的年纪里，也不会用标新立异的方式刷存在感。

　　赵倩南在办公室经常听到同事闲聊，说现在的男孩子鬼主意多得很，什么故意把校服倒着穿啊，在背后画青龙白虎啊…

　　更常见的，是明明冻得鼻涕都快掉出来了，还非说自己打完篮球热得穿不了外套…

　　每每聊到这些，其她班的老师都会感叹：“真羡慕A班啊，女生那么听话。”

　　而赵倩南只会笑一笑。

　　她倒觉得，这不是听话。

　　A班的同学并不是对老师完全言听计从，她们聪明又自信，善于学习，且都非常专注于自我世界，学习成绩也好，同学友谊也好，兴趣爱好也好…

　　比起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这帮女孩们要忙的正事可太多了。

　　所以赵倩南总觉得，A班的孩子永远不会哗众取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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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着小包，赵倩南越想越为自己的班级骄傲，春风满面地朝前走去。

　　忽然，周围窸窸窣窣的，似乎是有人在笑。

　　赵倩南疑惑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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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前列，体育委员周成梦照例站在队伍的第一排，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怎么…看起来那么臃肿？

　　赵倩南皱了皱眉，定睛一看。

　　这孩子竟然在薄薄的校服里硬塞了一件巨大的羽绒服！

　　甚至还不可思议地拉上了拉链！

　　怎么说呢，

　　简直像只套上紧身衣的大胖企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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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哗众取宠。

　　虽然周围的人都被这只企鹅逗笑了，甚至有其她班的老师在窃窃私语。

　　但这大概，真的不是哗众取宠。

　　赵倩南一边提醒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周成梦？”

　　被叫到名字的女生转过来，手臂随着转身的动作一摆，在身侧弹起来，又落下。

　　好有弹性的企鹅翅膀。

　　仿佛能听到羽绒服被禁锢在校服下的哀嚎。

　　“……”

　　赵倩南稳了稳：“你…这么冷啊？”

　　臃肿的周成梦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热还是害臊，小声说：“呃，其实…也还好。”

　　她似乎想抬手遮脸，但臂弯被勒得太紧，根本举不起来。

　　看来还是有点害臊的。

　　周成梦说：“我姥姥听说今天降温，专门去给我买了这件衣服，我怕她看到我没穿会伤心，就穿过来了…”

　　“好事呀，你姥姥多疼你。”赵倩南欣然理解：“但现在还不到穿羽绒服的季节，要是你把自己热出毛病了，那你姥姥不得更着急么。”

　　“嗯。”周成梦抿了抿唇，顿了顿说：“主要是…她有点阿尔茨海默…”

　　赵倩南这才明白过来。

　　一边是生病了也不忘关心自己的姥姥，一边是不穿校服就扣班分的学校，周成梦两边都想满足，才把自己逼成了这个企鹅样子。

　　一时间，赵倩南即觉得心疼，又觉得欣慰。

　　这是一个很温柔，因而容易陷入两难的好孩子。

　　后排的同学听到了事情原委，出谋划策道：“那你里面穿的什么啊？能不能先把羽绒服脱了只穿校服，等回教室再套上？”

　　升旗仪式结束后没人检查校服，倒也确实是个主意。

　　周成梦沉默一下。

　　周成梦：“…羽绒服太热了，我里面只穿了吊带。”

　　同学：。

　　在呼啸的寒流中只穿一件吊带配校服，和没穿是一个效果。

　　赵倩南没办法，另外给她出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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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开校服拉链的那一刻，羽绒服如同被抽了真空邮寄到家的席梦思，在封印解除的瞬间爆炸式地膨胀，一眨眼便恢复了原本的尺寸。

　　呼吸顺畅起来，周成梦幸福地发出叹息。

　　啊！自由！

　　她此时已经走到了教学楼下，通过校内广播，能听到操场上正在进行国旗下的演讲。

　　走廊空荡荡的，她把校服拎在手里，直接朝教师办公室走去。

　　作为不参加升旗仪式的条件，赵倩南给了她一个任务。

　　办公室木门虚掩，她借着缝隙看了一眼，果然在办公桌前看到一个女孩。

　　“你好。”

　　周成梦轻轻推开门：“你是转学生吧？赵老师叫我带你去领书。”

　　教师办公室的窗户朝西，因此采光不好，老师们时常抱怨上班晒不到太阳将来会骨质疏松，周成梦此时推开门的动作像从东方借来一束温和的光，顷刻之间，便将昏暗的房间点亮了。

　　归莱站在窗边，在晨光中转过身。

　　白皙的脸颊被卷发遮住了些，露出浓雾般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她好像一个古代人，或者油画里的天使，仅仅只是回过头来，便让办公室的玻璃窗也仿佛成为一幅艺术。

　　“你好呀。”归莱温和地笑了笑。

　　嚯。

　　周成梦靠着门框，事不关己地感叹。

　　真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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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们，新来的转学生是个大美女。

　　听说刚从国外回来。

　　好像是学音乐的，会弹好几种乐器。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至于性格……

　　“那个，”走廊上，周成梦带着归莱往教务处走。

　　身后的女孩穿着精致的小皮鞋，哒哒哒地敲着地面，像一只刚刚认了妈妈的雏鸟，一步一步地紧跟着她。

　　周成梦欲言又止。

　　“…友情提示一下，你这个头发可能会被老师批评。”

　　“嗯？”归莱眨眨眼睛：“为什么？”

　　周成梦：“国内高中不允许烫发染发。”

　　归莱啊了一声。

　　“可我这是天生的呀。”她说。

　　周成梦：？

　　“可这明明是卷发…”

　　“我自来卷。”

　　“而且颜色也有点棕…”

　　“我营养不良。”

　　周成梦：。

　　归莱笑眯眯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见周成梦一时语塞，似乎很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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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手上这件是我们的校服吗？”

　　快到学生办时，归莱突然问。

　　“啊，对。”周成梦抬了抬手里的蓝白色外套：“你还没领到？”

　　“没呢，赵老师说得重新给我订，最快也要等三天。”归莱朝前走了一步，好奇地靠近她：“我可以先穿你的试一下吗？”

　　她话说得自然，动作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淡淡的花香味暧昧地贴上来，总让人觉得是故意为之。

　　周成梦把校服递了过去。

　　“哪儿有镜子啊？”归莱脱了外套问。

　　“厕所。”周成梦指着走廊尽头：“就我们刚才过来的那个地方。”

　　“那么远呀…”

　　“…要不你把手机给我？我给你拍。”

　　“嗯～”归莱满意地笑起来。

　　周成梦耳朵发痒，总觉得这个女生说话的尾音飘着爱心。

　　换上校服，归莱原地转了转。她个子比周成梦稍微矮了一点，本就宽松的校服直直地垂到了大腿位置，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风一吹就扬起来。

　　看起来小小一只。

　　“合适吗？”她笑着问。

　　周成梦实话实说：“好像有点大了。”

　　不是特别合适。

　　那什么样的校服才叫合适呢。

　　当然是钱花花和黎开穿对方的校服最合适。

　　仗着楼道没有监控，周成梦从各个角度给归莱拍了照片，看起来是好热心的一个同学，其实心思早已飞走，脑子里全是我家cp真配六个大字。

　　“…同学、同学？”归莱叫她。

　　周成梦惊醒：“…哦，你看完照片了？”

　　“嗯，我能先借你校服穿一天吗？”归莱拉起拉链，从过长的袖子里露出白皙的手指。

　　她好像一个被换了装的洋娃娃。

　　周成梦好笑道：“你很喜欢吗？是不是以前没穿过这种运动服。”

　　听说国外的校服很多都是小西装来着。

　　“嗯…也不是。”

　　归莱眯着眼，将一双袖子举到面前，小动物般蹭了蹭。

　　“总觉得…你的味道很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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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成梦怔住了。

　　半晌，她说：“我今天吃了韭菜盒子。”

　　“怪不得。”归莱说：“你们食堂还开着吗？我有点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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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早上不开门，但大多数学生都有自备小零食的习惯，尤其是像周成梦这种家里住得远的，常常都是踩着早自习的铃声钻进教室，再掏出威化饼干偷偷地啃。

　　“等会儿我给你找找。”周成梦说完敲了敲学生办的门。

　　归莱温驯地跟在她的身后。

　　片刻，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师将门开了。

　　这是个有些削瘦的女人，年纪似乎蛮大了，也许再过几年就该退休。

　　“你们……”女老师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是高三A班的？就来了你们两个人？”

　　“就两个，不够吗？”周成梦问。

　　女老师啧了一声：“这个小赵怎么回事，都跟她说了要叫男生来，你们高三练习册都那么多，光两个小姑娘哪能行。哎哟，我最近腰又不好…”

　　周成梦眨眨眼，提取到了关键词。

　　“没事儿啊老师，”她迎上去：“您快坐下休息。”

　　她从小长在家属院里，最擅长的就是和长辈相处，此刻轻手轻脚把老师扶回座位，嘴上哄着：“一次搬不完我俩多跑几趟不就行了，肯定不劳烦您。”

　　桌上放着腰靠，她顺手拿过来给老师垫在身后。

　　“…也是，年轻人能跑。”女老师松了口气，点了点办公桌上五颜六色的练习册小山：“喏，就那些，你们领走以后记得签个字…这么多书，都是我昨天加班加点整理出来的。”

　　“您也太好了。”周成梦说：“我还准备一本本自己找呢。”

　　“那哪行，你们肯定全给我翻乱了。”

　　“嘿嘿，谢谢老师。”

　　或许是因为她讲话脆生生的讨人喜欢，女老师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看她忙着把要领走的练习册分门别类，又主动搭话。

　　“你是转校生？”

　　“我吗？”周成梦把一摞书推到归莱面前，自己拿起更重的一摞：“我从初一就在这里读了，她才是转校生，暂时借我的校服穿着玩儿。”

　　被点到的归莱笑了笑。

　　谁知道那女老师看都不看她一眼：“是么，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倒是知道您自己家种的红薯很好吃，小赵老师天天夸。”周成梦笑：“老师您以后有事儿可以让我去办，我叫周成梦，平时挺闲的。”

　　女老师笑了一声，嗓音带着年龄感的沙哑：“高三还闲呐？”

　　“死马当活马医着呢。”

　　“贫嘴。”女老师指了指她，又说：“…课业很累吧，”

　　周成梦乖乖地笑：“应该的。”

　　两人似乎聊得投缘，归莱抱着书等在旁边，眼看着那女老师对周成梦的态度越发亲近，像年过半百忽然在路边捡到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女儿。

　　她歪歪头，忽然感到一丝维和。

　　果然，从学生办出来时，周成梦的兜里多了一包女老师自家的烤红薯。

　　甚至还是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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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烤红薯当然给了归莱。

　　“你不是饿么。”周成梦说：“趁没上课快吃了吧。”

　　掌心里的红薯散发出甜丝丝的味道，归莱低头看了一眼，感觉手上暖洋洋的，把这个冬季烤得舒服。

　　“…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故意讨好那个老师。”归莱说。

　　周成梦抱着练习册朝前走了，没有回答。

　　于是迷雾般的眼睛亮起来，似乎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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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取的书本被暂时放在了A班的讲台上，归莱的座位还没确定，她们不知道应该收到哪里。

　　站在讲堂上，归莱的眼睛缓缓扫过整个教室。

　　与先前笑意绵绵的表现不同，她此时的模样淡了许多，像香甜的红茶忽然退去颜色，变回了一杯透明的白开水。

　　那些桌椅、那些书籍、那些座位和它们主人留下的痕迹，都被她一一扫视，又都忽略不计。

　　她淡淡地注视着这间教室，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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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归莱啊了一声。

　　座位上的周成梦立刻蹦了起来。

　　“干嘛啊…我还以为老师回来了。”她叹了口气，把正刷着学校贴吧的手机塞回桌肚。

　　归莱可爱地吐吐舌头，指着墙边的座位说：“成梦，那里坐的是谁？”

　　顺着她微微露出校服袖口的手指望去，周成梦看到了黎开和钱花花的座位。

　　“…是我们班长。”她皱了皱眉：“怎么了？”

　　“我想和她坐同桌。”

　　归莱说着走过来，漂亮的脸蛋配上楚楚可怜的嗓音，一步步慢慢朝着周成梦逼近：“需要和老师申请吗？要怎么说才行呢？”

　　周成梦下意识后退一步。

　　“成梦…”归莱的声音平淡却又神秘，仿佛带着不可拒绝的魔力：“你帮我一下。”

　　家人们，前言撤回。

　　新来的转校生不是油画里的天使，她是深渊里的人鱼。

　　蛊惑人心，带来灾难。

　　但是没关系。

　　周成梦咽了咽口水，从没觉得自己的心中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她感到自己体内仿佛有浪涛正在翻涌，一柄金色的秤正在狂风暴雨之中摇摆，挣扎着、矛盾着。

　　波涛汹涌，周成梦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她说：“想都别想。”

　　没有人可以拆散我的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