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花花》笋沙丁

36、山楂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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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近的夜市很热闹，灯火通明的。

　　这里原本只是一条居民区背后的小巷，没什么特殊由头，但因为市中心附近几乎都被大商场和政府用地给占据了，凭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渐渐发展成了一条连外地人都有所耳闻的特色夜市。

　　从小吃到二手家具，照网上的攻略来看，她们能在这儿逛上好一段时间。

　　黎开以前顶多从夜市门口路过一下，今天也是第一次走进来，刚才在咖啡店里搜到了几个口碑不错的中餐馆，她一边四处找着，一边伸手拽着钱花花的单肩包。

　　她怕人太多会把钱花花撞着，也怕两人走散。

　　没想到钱花花一见到夜市就高兴得没边了，牛一样拽着她往前跑。

　　“我以前都没进来过！”四周吵闹，钱花花声音大了几倍，眼睛亮得很：“这条街历史这么久吗？连卖糖葫芦的店都是百年老字号！”

　　“人那是连锁店，到哪儿都写老字号。”黎开的声音也被迫放大了些，差点没被烧烤摊框框直响的音响给压下去，她不得不用力把钱花花拉了回来：“别看糖葫芦了，看看有没有一家店叫乔妈炖鹅。”

　　她说着收紧了手，连包带人地固定在身边。

　　“鹅？”钱花花靠着她乐：“你过生就吃个鹅啊？”

　　黎开看她：“不然该吃什么？”

　　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大明星，钱花花掰着手指数：“我以为你至少要整点松阪牛排、黑鱼子酱、钻石蛋糕，最后再点一瓶82年的葡萄酒……”

　　“快闭嘴吧。”黎开说：“越说越像家里没交税的”

　　钱花花笑出鹅叫。

　　恰逢一辆给寿司摊运货的三轮车开过来，人群仿佛被摩西分海，她们两个也后退着让开了，挤进两个摊位之间的空位里，得到了片刻的轻松。

　　突然从人挤人的地方脱离出来，黎开依然拽着钱花花的单肩包，抱着私心不想松手。

　　能把钱花花固定在身边的机会可不多。

　　“等车过去再走吧。”

　　“嗯。”钱花花点头：“你确定十八岁生日在这里吃？现在去好点的餐厅也来得及…”

　　小吃摊各个点着黄色小灯，在黑夜里如四散的星星，黎开嗯了声，在光里抬起眼睛：“其实我不太知道该做些什么，很久没过了。”

　　“嗯？”钱花花愣了下。

　　“生日。”黎开说：“有十年没人陪我过过了。”

　　未来的大明星此刻笑得有些狡猾，低下头去，把人拉得更近了些。

　　“你教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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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生日是真的，黎开很早就主动把家让给了姜宿，感情早在被送走的那一天就消磨干净了，她一点都不在乎。

　　但钱花花听到这里，忽然就开了窍。

　　不同姓氏的妹妹、独居的老房子、十年没人一起过生日…

　　只在一瞬间，钱花花直奔太阳穴的嘴角落了下来，眼里的光也暗了。

　　…啊。黎开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不该在这个时候说的。

　　她心道不好，眼看着钱花花的小脑瓜滴溜溜转着，像是思考出了什么。

　　很快，钱花花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是因为…你妹妹也今天生日吗？”

　　黎开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

　　失误了。

　　她只是习惯性地向钱花花卖了个惨，并不是真的让她担心。

　　明明今晚应该开开心心度过的。

　　“是我不喜欢和家里人一起过…”黎开企图弥补：“她们太闹了。”

　　钱花花看她一眼，再欲言又止地看看周围喧闹的夜市。

　　右边的烧烤摊适时地切上一首rap。

　　很嗨很有节奏的那种。

　　黎开：。

　　钱花花抿嘴看她：“要不你重新编。”

　　黎开：“……”

　　“…逗你的。”钱花花笑着背过身，好似并不在意地动腿往人群走：“是我越界了，你就当我没问，我们还是先找找乔妈炖鹅吧，她们的招牌是什么颜色…”

　　“别。”

　　黎开单手捂着脸，扯住了钱花花的衣角。

　　“找个安静的位置…我慢慢跟你说。”

　　看来真假千金的故事是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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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妈炖大鹅的店铺比想象中大。

　　看攻略上说是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好店，全国仅此一家，炖大鹅的口味丰富且具有实验意义。黎开对于最后的实验二字稍有疑虑，原本是想带钱花花去看看，合适就进，不合适就换下一家，但钱花花情绪还低迷着，她没时间管那么多了。

　　正值饭点，到哪里都是人挤人的架势。她们一前一后进了店里，一个阿姨正巧擦着围裙从后厨出来，看到她们就过来招呼：“两个小美女，想吃点什么？”

　　这或许就是乔妈炖大鹅的乔妈了。

　　“你好，有安静点的单间吗？”黎开问。

　　“有的呀。”阿姨的眼睛上下打量将她们一番，笑眯眯问：“你俩是做直播？还是录像？”

　　钱花花没反应过来。

　　黎开从善如流，即答：“我们先录像，回家再剪辑。”

　　“好好好，我就知道，跟我往里面走吧，”阿姨喜笑颜开，一边擦着手一边往后介绍：“那边儿有个白色的帘子看到没？专门和大厅隔开了让你们拍摄用的，阿姨我啊看人可准了，你俩这个气质一看就不一样，上次有个小美女拿着自拍杆来，我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后来一问有好几万粉丝呢，那宣传效果可好了！现在的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干…”

　　桌与桌之间的过道狭窄，钱花花不明就里地跟在二人身后，缓了一下才意识到，阿姨这是把她们当成了来探店的网红。

　　她一时无语，轻轻在黎开背后推了一下。

　　黎开正应付着阿姨的闲聊，说话间，侧过头看她。

　　钱花花做口型：又演。

　　黎开默默转了回去。

　　然后背过手，将钱花花推在背上的手指给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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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撩开亚麻材质的白色门帘，单间的桌椅和外面没有区别。

　　“二维码在桌上，米饭和小料自己到前台拿哦。”阿姨说着，随手从围裙的兜里掏出抹布来擦了擦桌子：“拍摄上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叫我，刚好店里有人会弄这个，挺专业的，按你们想要的效果吩咐她就行。”

　　“好的好的…谢谢阿姨。”钱花花心虚地答应着，往旁边让。

　　也不知道阿姨有没有看到她们牵在一起的手指。

　　好在阿姨一走，黎开便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她：“扫下菜单吧，看你想吃什么。”

　　钱花花坐到对面：“视频…真要拍吗？”

　　“啊……”黎开顿了下：“等下我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钱花花嗯了一声。

　　仔细想想，在本地的学生圈子里，黎开的宣传效果还真不一定会输给探店网红。

　　这样也就不算撒谎了吧。

　　照着菜单上的热门推荐点了几道菜，等侯的空隙里，黎开简洁地把她的家庭情况讲了一次。

　　把亲爹烧了的事没说，全靠一场梦活下来的事也没说。

　　尽管如此，钱花花还是听着听着就眼睛红了。

　　没哭，可能还不至于哭，也可能只是在忍。

　　“…其实她们对我挺好的，只是待在一起大家都难受，所以上高中后我就搬出来了。”黎开拿水壶倒了杯柠檬茶，推给她：“现在她们一家三口应该在疗养院里庆祝吧，听说姜宿的状态最近好了很多，妈和爸都挺高兴的。”

　　钱花花双手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声音哑哑的：“她是…心理问题吗？”

　　“对，一直有些阴影。但我们对外宣称治腿，你可别说漏了。”黎开笑了下。

　　“……好。”

　　“开玩笑的，”黎开叹气：“我知道你不会往外说。”

　　除了从小认识的沈熙，学校里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而出了学校，姜国海的身份放在哪个圈子都有威压，很多人即使对她的姓氏有所疑惑，也不敢放到台面上来议论。

　　这些条件，想必上一世也是一样的。

　　上一世的她，也被换了爹妈，被修改了名字，被殴打，被抛弃，然后藏着掖着，没有告诉任何人。

　　缓缓将自己靠在椅子上，黎小开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生。

　　钱花花似乎正在努力忍耐眼泪。

　　等了一会儿，黎小开站起来，换到她的身边坐下。

　　“钱花花，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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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去想上一世。

　　黎小开在心里说。

　　这话不仅是对钱花花，也是对她自己。

　　她到底还是受了归莱的影响，犯下了平时绝对不会犯下的错。

　　——你愿不愿意，把现在的身体让给上一世的你呢？

　　我让你大爷。

　　上一世的黎开到最后都没有告诉钱花花自己的身世，黎小开曾经想不通为什么，但今天见到归莱之后，她明白了。悲惨的经历确实值得倾诉，但如果悲惨已经重复上演了二十一次，你就会懒得再提。

　　反正提了，下一世的人也记不住。

　　而现在，通过黎小开，钱花花第一次得到了这块拼图。

　　她终于窥见了那个人悲惨的身世，窥见了那份完美的外表之下曾有过怎样的裂痕。

　　那么，

　　她此刻的难过和心疼，到底有几分是为了上一世的黎开，又还剩下几分，能留给眼前的黎小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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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钱花花愣愣地，一脑袋情绪突然被打了岔：“好，我在…看着你。”

　　黎小开点头：“嗯，我给你表演个魔术吧。”

　　钱花花：？

　　不等钱花花反应过来，黎开将左手张开摊在她的面前。

　　“看好了，我手里什么也没有对吧，现在我开始隔空取物了…”

　　钱花花还在当机中。

　　黎开煞有其事地用右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取到了，你挑个口味？”

　　钱花花随口：“啊…是选吃的口味？我想吃山楂。”

　　黎开一愣。

　　黎开：“…你换一个。”

　　钱花花：？

　　她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一时就有点想笑：“不好抓吗？那百香果？”

　　黎开：。

　　大校花漂亮的脸蛋一时五颜六色，语气变得有点尴尬：“…再换一个。”

　　救命。

　　黎开犯难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钱花花的嘴角根本压不住，感觉自己憋笑快要憋死：“好…那换成巧克力能抓到吗。”

　　“……唉。”

　　黎开无奈地叹了口气，右手又一次往空中抓，上下左右各抓一下，嘴里还念念有词，最后她把抓到的空气扔向左手，揉揉搓搓，再猛地一个握拳：“好了。”

　　钱花花知道，她大概是变出巧克力了。

　　她憋着笑，静候表演。

　　只见黎开慢慢将左手翻转过来，在两人的眼前一点点打开。

　　“既然你想吃这个，我只能努努力了。”黎开说。

　　她的掌心躺着一颗山楂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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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花花愣愣看着眼前的山楂糖，忽然觉得眼睛一热，像有热气扑面而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她语无伦次。

　　黎开没有回答，只是将透明的塑料包装撕开了，轻轻递到她嘴边：“尝一下。”

　　钱花花乖巧地靠过去，就着她的手把糖果含进嘴里，随即又瞪大了眼睛。

　　“…！”她脸颊鼓鼓的，欣喜到说不清话：“有糖衣！是糖葫芦！”

　　黎开笑着嗯了声：“百年老字号呢。”

　　是夜市门口的那一家。

　　酸甜的味道在口中轻巧地爆炸开来，钱花花慢慢嚼着便携版的糖葫芦，千辛万苦才憋住的眼泪终于就掉了下来。压抑的情绪如同脆弱的堤坝，一旦破开一个口子就再难以抑制地倾泻而出，她感觉到自己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又很快被黎开通通用纸巾擦去了。

　　黎开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默默地，替她擦着眼泪。

　　两世人生，钱花花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不仅是咸的苦的，还可以是糖葫芦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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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水快平息下来时，有服务员拉开了单间的门帘。

　　伴着浓浓的香味，一个矮个子女孩钻了进来：“不好意思久等啦！新鲜现做的粉条炖大鹅来咯！”

　　座位上的钱花花和黎开同时望过去。

　　“咦？”

　　乔问心双手端着砂锅，脑袋从砂锅后探出来，惊喜道：“哇！黎开！你考完试了，还有…花花？”

　　兴奋的语气在看见钱花花时变了调。

　　紧接着，不大不小的一声咚响。

　　热气腾腾的砂锅被放到桌上，动作虽然稳妥却仍然急切，乔问心大有娘家人护崽之势，眼睛一瞪：“怎么回事啊怎么了？为什么哭？谁惹的！”

　　正拿着纸巾给人擦眼泪的黎开：。

　　黎开：别瞪我啊。

　　黎开：虽然她确实是因为我哭的。

　　为我一个人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