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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囚徒 ...

  •   我头一次耽搁了捣药,因为听故事听入了迷。
      雷罚灼烧着我的皮毛,鞭打着我的血肉。我好痛苦,但是只能缩在洞里一步都不能挪动。
      我想起了嫦娥。
      初初到月宫时,我经常被玉杵磨得两只爪子出血,她会跟温柔的将我抱在怀里,为我包扎伤口,用微薄的仙力不熟练的为我减轻痛苦。
      可是嫦娥死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偷偷留下的仙药塞进了嘴里。凭什么呢,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痛苦呢?我偏要好好的活着,这个月宫总有一天我是要出去的!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我趁吴刚还没来,先来到了月桂树下,不太熟练的抬着手脚。
      在我模仿着嫦娥跳了第三遍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敲击斧头的声音。
      他在给我奏乐。
      我很高兴,这只我在心里模仿过千万遍的舞,我终于能跳出来了。
      如果当初我能多修炼一些时日,那我也能跟那些仙子一样,早早的就学会了跳舞了。
      “这是她的衣服?”身后敲击的声音停了。
      我停下了手脚,转头笑盈盈的看着他。这确实是嫦娥的衣服,我从月宫里翻出来的。
      曾经我看着嫦娥穿着它跳舞,裙摆在我头顶划出一个个圈,也幻想过自己能穿上它跳舞,如今,我穿上了,也跳出来了,也跳给他看了。
      “这是她教我的舞,好看吗?”
      “这是祈雨舞。”吴刚拎着斧头看着我。
      我伸手摆了一个动作,指间从月桂树上挂着的那件素衣上撩过,定格在了一个我认为很好看的动作,歪头看他,“是吗?”
      回应我的只有斧头破空的声音。
      可是我躲过了。我如今已经化了形,再也不是那只小小的兔子了。
      “你不该碰阿姮的东西。”吴刚的脸色很难看,那双平日里没有情绪的眸子里充满了杀意。
      我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真是太好笑了。“阿姮?哈哈哈哈哈哈,她已经被剥夺了名字,只能叫嫦娥,你看,她就算是死了,也只能当月宫的嫦娥,还是你亲手杀的。”
      吴刚被我戳中了痛处,眸子里的杀意更浓了。“你恨她?”
      “我恨她?我确实恨她!”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应当不太好看,但是我控制不住,隐忍了两百多年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我甚至控制不了自己死死的揪住了挂在月桂树上的素衣,“我本是族里最有天赋的兔子,只要再修炼些时日,就能飞升。可是就因为她,就因为她那张脸,我那见色起意的爹爹就因为那么一眼,竟然怜惜她独自被关押在月宫孤寂,转头就逼迫我娘要将我送到月宫。姐妹三个,他独独选了我。我凭什么不恨?”
      “我本可以早一百年化形,如今化形,就只能靠偷藏的仙药在濒死之际突破,我本可以在仙界当一个来去自由的小仙子,如今却困在这月宫两百多年,进出无门,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呵,”对于我的怨恨,吴刚不屑的呲笑,“你骗我,倒也不必将你自己也骗过去了。这月宫是座牢笼,我与阿姮都是触怒了玉帝才被关进来,你若没有犯错,如何也同我们一样进出无门?”
      “我没错,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不愿意被放弃,我就差一些时日就能飞升了,为何就因为一个偷药成仙的小偷就必须放弃我的前途?”
      “我不愿,我爹爹便来逼我,甚至向我动手,母亲为护我被打伤,他竟还不肯罢休,我为了护住母亲和我自己还手打伤了他,我有什么错?”
      我们一家人本可以和和睦睦的,就是因为爹爹的那一眼,造成了最后的局面。因为不想被送来月宫,姐妹三个反目,爹爹为何选中了我我早就清清楚楚,可我没想到他竟执着如斯,不惜动手。
      我打伤了爹爹。准确来说,只留了一口气,因为弑父要遭天谴,我很好的把握了那个度。可是谁知道,最后我竟然还是被关进了月宫,见到了她。
      “她丝毫不知为了她,我经历了什么,竟还每日有心情跳舞,还日日跟我说起她的大羿……她若真如她所说那么爱他,又怎会偷了仙药自己飞升了?”我揪着素衣咬牙切齿,“我恨,日日对着她,看着她嬉笑跳舞,那些彩衣划过我的头顶,我就恨,我修炼了百年了,好不容易要捱到化形的时候了,一切都没了,我又得从头再来,还要日日对着她,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亲手杀了她。”
      “所以你就日日牵引她,将她一步步的引入崩溃的深渊?”吴刚握着斧头的手都发白了,可能他恨不得杀了我吧。
      “看来你早就意识到了。”我松开了手里的素衣,双手将它整理平整,看着它飘飘荡荡,如同这两百多年冷眼看着嫦娥一步步走进崩溃的深渊,“月宫苦寒,她本来早就该疯了的。因为你,我又多等了几十年。她口口声声说依旧爱着大弈,又为什么会跟你生出情愫?怎么样,她扑进你怀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高兴?听着她求你杀了她的时候,是不是很绝望?”
      “是你,日日央她跳那只祈雨舞,是你让她一遍遍的讲人间的事,让她一遍遍的回忆大弈,一点点的放大自己的愧疚和月宫的孤寂,是你,告诉她只要死了,将心脏抛回人间,就可以转世成人。”吴刚目眦欲裂,仿佛窥察到了他困惑许久的真相。
      “是我。”我双手一挽,在身前挽出了一个飞天的动作,“我不知人间事,只能一遍遍的告诉她,我想我的爹娘,想我的姐妹,小时候爹爹对我们三姐妹还是很不错的,长大后独居,我也有许多志同道合一起修炼的朋友,山间的花草,鸟兽虫鸣,我事无巨细的跟她怀念了一遍又一遍,看,是她先撑不住的。”
      她永远也不知道,每跟她怀念一边我都会想到,我已经没有家了,姐妹反目,父亲重伤,以我对那伤势的判断,他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惊吓过度又懦弱的母亲应该也会随他而去了。我本来应该跟她一样疯的,可是恨意让我比她多撑了那么些时日。她死了,我也解脱了。
      “同样的把戏,你又来用在我身上。”
      “是你先的。”我将手一摔,指着什么也没有留下的地面,“你告诉我中秋,告诉我簪花会,告诉我月圆是团圆之意,你先试探我的。我想留着你跟我说话的,可是你提起的一切都跟嫦娥有关,你故意刺激我,不也是在等机会杀我吗?”
      “兔子的习性果然都喜欢窝里斗,当初第一次见到你这双红眼睛,我就应该先杀了你的。”
      吴刚提着斧头朝我砍了过来,砍树一百年练出来的力道不是我能比的,我只能招来玉杵跟他硬碰硬。
      “可是你最后也只能杀了你的阿姮,我本来想自己动手的,我从来没想过你居然能下得去手。因为她求你,她一边喊着大弈又一边求你。我听到她在哭,我也听到你在哭。你先哭喊着掐着她的脖子不准她喊,最后又哭着剖开了她的胸膛挖出了她的心,剜出了她的眼睛一起扔下了人间。你敢说你不嫉妒?但是你最后还是如了她的愿,让她去人间跟她的大弈团聚了。”
      “你闭嘴!”吴刚似乎是气急了,挥舞斧头的力道越来越大。
      可是我手上的玉杵,是捣仙药的玉杵,就算我实力不济,这玉杵也是仙器。我牢牢的架住他的斧头,觉得化了形真的是太好了。
      “可惜啊,她不知道,死了就是死了,她根本就不能再转世了,一个仙界的囚徒,是不可能有来世的。”
      “你闭嘴!”
      我闭不了嘴,毕竟两百年了,我只有这点时间好好痛快一下了,两百年的仇恨已经将我逼到了今天这份上,嫦娥最后是疯了,可是她也解脱了。我也要解脱了,最后能化形,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月宫以后还会用来囚禁其他仙子,她们都会叫嫦娥,你看,没有谁会记住你的阿姮。你要不要刨开月桂树下看一看,她还在不在?哈哈哈哈哈哈,你可能不知道,这月桂树什么都能消化,早在你埋下去的那一天,她的尸身就已经被月桂树拖进了树根,消化殆尽了。”
      他看起来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呆呆的看着我似乎在消化我言语里的意思,又似乎在疑惑,我为什么就如此恶毒。
      “你确定不看一看,晚了,可真就什么都没了。”
      他可能没明白我什么意思,可能只理解了现在还能再看一眼,于是举着斧头狠狠转头就朝着月桂树挥了过去。
      与此同时,我举起玉杵,也一并砸向了月桂树。
      轰的一声,我估计九天之上都听到了这震天的声响。
      月桂树在一阵晃动中慢慢的倒下了,月宫也逐渐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吴刚愣神了一会儿,似乎不敢相信他砍了上百年毫发无伤的月桂树就这样轻易的倒下了。
      他的斧头是砍不了月桂树的斧头,可是我的玉杵,是月桂树的根做的玉杵,它能捣仙界所有药材,为什么不能砸倒月桂树?我这两百年月月在月桂树下捣药,日日夜夜都想着怎么能逃出这月宫,终于叫我找到了关窍。
      一株饮了仙子血的月桂树,再也不纯净了。注定是要被淘汰的。
      “大胆吴刚玉兔,毁坏月桂树,杀害嫦娥,偷盗仙药,玉帝有旨,施以天罚。”
      吴刚似乎被这声音惊醒,扑向了月桂树开始刨土,“阿姮,阿姮……”
      轰隆声在耳边炸响,在天罚到达之前,我用尽了法力拨开遮挡的云雾,终于看清了人间的模样。
      好像也没多好看。那些灯火没有山间的星星好看,没有山间的夜热闹,也没有山里的灵气。
      我想于山间奔跑,晒一晒冬日里的暖阳,闻一闻春日里的花香,尝一尝沾着露珠的青草。
      可惜,阿姮没有来世,吴刚没有,我也没有。
      我们都是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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