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短篇合集》世木子

2、[五夏]余处幽篁兮（下）

　　狱门疆内是空。

　　一切处在其中的人或物都谈不上存在的意义，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什么都没有，哪怕是处在其中的人，也是连自己的存在都难以感知的。

　　五条悟也不能避免这一特质。只不过此刻他还清醒，也许是那个披着夏油杰壳子的人带给他的冲击吧。

　　总之，并没有立刻睡着的六眼神子正在细细数着之后需要做的事，而对于自己可能出不去这点完全不加以考虑。

　　开玩笑，最强的五条老师带出来的学生不都是超强的？怎么想都不至于让他们最最亲爱的老师沦落为空巢美青年吧！

　　唔嗯……出去后要把内鬼解决掉、那帮子废物高层果然还是鲨了沉海比较好，还有我的可爱学生们肯定都想死老师了，出去的时候要不要恶作剧一下？……那个家伙，杰，难道从那时起就被盯上了？

　　不得不说，那个占据杰的身体的人确实让他掉坑里了，那一眼，闪过五条悟脑海中的，其实不止三年青春，最后浮现的，是那一场，盛大的告别。

　　——

　　“悟，这里。”

　　夏油杰轻声唤着挚友的名字，断臂处的肌肉在一抽一抽地传递着痛楚，但他依旧努力地扬起头，拉过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心口。

　　“这里，了结它。”

　　紫雾弥漫的眼瞳专注地盯着男人，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夏油杰狭长的狐狸眼不自觉又弯了几分，他的悟啊，和十年前一样，什么都没发现呢。那就足够了，一切都到此为止。

　　胸膛上虚虚搭着的手僵着，然后慢慢、慢慢地用上了力气，就像小猫踩奶一样，夏油杰没感到对方的杀意。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就这么看着对方，自己心间藏了十余年的人。

　　“杀了我，悟，别犹豫了。”

　　长发男人张开口，沙哑的嗓音如同一把小钩子，诱惑着他的行刑人低下头，终于在死亡降临前，夏油杰支起身体，将对方一把搂住，像是在安慰他，又或是告别。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拥。

　　——

　　夏油杰的身体是他背回去的。五条悟回忆着。

　　杰的体重其实远比他外表看起来要轻得多。背后人的脑袋靠在五条语的脖颈处，一动也不动，却让五条悟觉得身后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个鲜活的人，是和十年前一样的人。那个喝醉了的杰，也是这么乖巧地让他背着，倒和听话的优等生终于沾上了边。

　　不过杰才不是什么乖乖优等生，五条老师轻哼一声，如果杰是他的学生的话……这样的学生果然还是需要老师亲自监管吧！

　　五条悟没有动用术式什么的带杰回去，他是一步一步走回去的，毕竟，杰已经那么久没回来过了呢，带他看看这些年高专有什么变化不是挺好？

　　下台阶时，身后人散开的长发落了几缕到前面，一晃一晃的，使五条悟不自觉想起十年前。

　　——

　　“没事，我带你回去。”说完这句话，六眼神子扶住挚友，将手中的空酒罐随手一放，在夏油杰身子不受控地倒下前，将对方拉近自己。杰的下巴搭在肩上，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自己后颈。

　　五条悟看不见夏油杰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可能不能自己行动，于是六眼行动力十足地将人搭在背上，轻松背起。

　　先前说过，竹林里是没有路的，要从里面走出来并不容易。但白发少年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着杰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

　　可能是上天也在助他，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五条悟就带着人走出了竹林。

　　想起总是迟到，说什么走不出来的鬼话的某人，五条悟撅起嘴，所以嘛，最后不还是要靠他？这不是，一下子就出来了吗？某人完全忘记自己之前在林子里迷路了多久。

　　感受到后背上微微的起伏，五条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竟是想回去的路更长、更慢一点……疯了吧，他怎会这么想！

　　自觉不对劲的六眼加快了脚步，把人放到寝室后就没再管了，也自然没看到，本应熟睡的人，缓缓睁开的，意味不明的紫眸。

　　——

　　回忆结束，狱门疆内白发青年闭着眼，他该睡了。

　　－—

　　梦境中，黑色长发的男人坐在竹林里，神色空茫，怔怔地望着前方，六眼静静在一旁看着，他看到那个少年时的自己走到男人身边，带着他离开，可没过多久，男人又一次走进竹林中，依旧望着某处。

　　五条悟顺着对方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次看到熟悉的面孔，是他自己。

　　看着[夏油杰]一次又一次被带出，一次又一次走进来，五条悟猛然间意识到，其实杰，是在等自己进来找他吗？可他，除了喝酒那次，就再也没进去过那片竹林了。

　　杰……你此刻在想什么呢……

　　——

　　狱门疆内。

　　五条悟试过许多次，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离开竹林，他也想过跟着“夏油杰”和“五条悟”，看看他们离开后会去到哪，不过这种行为只发生了一次。

　　因为五条老师在跟着两人来到竹林的边界后，清晰地看到那个十八岁的自己走到外边消失不见，而杰，离外界只有一步之遥，他没踏出去，而是往里走，于是又回到了石桌那里，坐下，等待着。

　　他们似乎都看不见六眼，每隔一段时间，“五条悟”就会出现，拉着“夏油杰”离开，每次夏油杰都会回来。

　　五条悟只是看着这两个如同NPC一般的人物重复着一来一往，像没有尽头的轮回。

　　当然，也还是看出了些东西的。这反反复复变化的情节，并不是全然一样，两人走的路线，时间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或许是“五条悟”先走出竹林的那一步，而“夏油杰”掉头返回吧。

　　是杰不愿出去，五条悟告诉自己。是的，夏油杰不愿意出去，可为什么？他不是在等“自己”吗？难道这就是狱门疆的封印方式？他是被封印在这样一个情境中了？这是个合理的解释，但六眼聪敏的头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这种望不到头的轮回是叫人疯狂的，可能那些曾被关在狱门疆中的咒术师就是在自己的幻境中被折磨直至崩溃的吧！

　　五条悟很冷静，冷静到他都有点害怕，可事实就是，每当他看向孤身坐着的“夏油杰”，总有一股力量抚平他内心的不平静。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五条悟数着时间，又到了自己来找“夏油杰”时，那个“夏油杰”动了，扎着丸子头的少年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竹林中不远处的五条悟走来，看到白发男人不自觉瞪大的双眼，他笑了。

　　“悟，”黑发少年拉过他的手，低声说，“我带你出去。”

　　恍恍惚惚，五条悟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竟产生了，对方就是杰的想法。他正要开口，却被杰制止了。

　　“别说话，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这一段路罢了。”

　　又到了竹林边界，五条悟看看还没松开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气：“杰，跟我回去吧。”

　　夏油杰又笑了，同样握紧五条悟的手，“好啊，悟，我们回去。”

　　一片白光间，五条悟听到夏油杰的声音：

　　“悟，等我。”

　　“……我等你，杰。”我们一起回去。

　　——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艰难兮独后来。

　　你若在竹林外徘徊，总是道路险阻，我也将踏着荆棘，奔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