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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17

      王蒲忱本来是要养病的。

      民国二十一年,他替人挡过一记冷枪,在上海。伤在肺上。这年初秋乍冷,旧伤复发,一咳就止不住。

      戴笠允了告假,又签了一张调令,说上海又在打仗,家乡那边也不安生,不如去渝山,清静,还有故人。

      调令上写着,复兴社预备干部营主任教官。戴笠说闲职,还有薪水领。

      王蒲忱只说,是。

      他起身,走出戴笠办公室,把半盒烟留在茶几上。

      18

      轿车停在局本部门前,王秘书和沈副官又等了一刻。

      戴笠果然送出来,把那半盒烟递还他,说,还是少抽点。

      王蒲忱说是。

      两个人上了车,王蒲忱转手把烟交到副驾,沈副官的手里。

      戴笠目送着轿车远去。

      他想,担子是重了点。但是王蒲忱有沈巍,秘书处都知道,沈副官心疼他的老师,这点担子也就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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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渝山行馆。

      沈巍划着了火柴,为王蒲忱点燃了一支烟。

      他随身的火柴都比一般的火柴长,他就着余火,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纸卷,轻轻捻开,也点燃了。

      火光跳荡,映出戴笠手书的两个字——

      清。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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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是清障。

      先是渝州商会,几个牵头人忽然一个接一个失踪。

      这些年他们几十家大小商户,打着支援前线的名号,走私倒卖战时物资,风生水起。不过几昼夜,又好像江上大雾,无声无息吹散了。

      而后是江北、朝天门码头,各换了一个当家的。

      腥风血雨之地,换人换得这样和风细雨。道上就起了传言,说这是让人下了暗桩,看着一朝一夕扶起来的,根基怕是有几年了,来头很大。

      至于明的暗的赌场拳场、烟馆妓馆,有的关了,有的改了门面。

      风声传到渝山,有人说这叫快刀斩乱麻,找准了关节下手,以一当十。

      看来,局本部真要迁来重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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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是破解日本陆军作战部的情报二次加密规律。

      渝山行馆北面是里外间,小的一间监听着十几个日军电台,大的一间只留了一张长桌,两把扶椅,桌上一捆生宣,几支铅笔。

      无论怎样加密,同一群人在同一段时间说的必是同一件事。

      所以先找到参照。破译那些日军电台的电文,收集充足的语料,分时段统计词频。而后把二次加密的电文切分成数字和字母的片段,计算同一片段出现的频率,和同时段的参照电文对比。对不上,要再切分。对得上,还要穷尽一次加密的可能,反推二次加密的公式。

      全部是手工记录和计算。

      秘书处的人都说,王蒲忱一个人抵得上一个电讯处。何止。

      那些日子,沈巍深夜回来,都要站在小院中间,溶溶山月里把一身杀伐之气荡去了,才轻推开半掩的门。

      王蒲忱几乎不抬头,两个人也没话。

      桌上是演算稿,宣纸绵延及地,堆积成几折。墙上竹签钉着纸片,左边是词语,右边是数字和字母,竹签上绕着麻线,两相关连交错,千头万绪。

      半杯冷了的浓茶,一缸冷了的烟灰,留的一碗粥偏是温的。

      沈巍清空了烟灰,换上一杯热水,抿一口粥。

      走出小院,又折返,从上衣口袋里取一盒烟,安放在他的老师手边。

      门轻阖上,人又湮入山雾里。

      21

      山下的事一了,沈巍就接替了他的老师。

      不忙了,王蒲忱又咳嗽起来。他临窗坐着,有时看着沈副官,有时看着院里的槭树,也有时,听着远在山下的江声,想着嘉陵江在远方的名字,叫黄浦江,想着一江之水,这头秋凉,那头战火连天。

      王天风有一天散了课来看他,带着林楠笙。

      王天风一向如此,沈副官在,他才肯来,好像同窗叙旧是一桩公事。

      来了也没什么话,只是下棋。盲棋。

      没有棋枰棋子,两个人一在窗前,一在树下,只说数字。

      一局之初,落子极快,来不及分辨。棋枰落了大半,才隐约听得明白。

      每落一子是四个数。前两个数是方位,后两个数是坐标。顺时针一刻为一个区间,分别记作14,05,19,23,中心点记作00。

      林楠笙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他人生中至为重要的一堂考试。

      他只是看着王教官立在树下,仰头望向树梢,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是峭壁一般的军姿。他只是想,王教官像一个论剑的侠士,也像那把剑。他只是在他身后,站成了另一把剑。

      棋局后来渐入举步难行的境地,大约过了熄灯时间,忽然听见王教官叫他。

      林楠笙。

      他一下收拢了心神,回答,到。

      上一步落哪儿了?王天风问。

      林楠笙身子拔得更端正,他在听觉记忆里追溯了一会,江水,山风,落叶,秋虫……找到了。

      报告,2362。他回答。

      下一步呢?王天风问。

      其实算不上考题,那时黑子败局已定,任意空着的坐标,怎么落子都对。

      可是,林楠笙说,报告,0527。白子开局不久留了一目活棋,黑子落在那儿,提掉七目,可以少输一点。

      演算稿上,沈副官的笔顿住了。

      小院戛然静止。

      沈巍抬眼,看王蒲忱。

      他的老师一向如此,和王天风对局,百回合之内必要让一步,那一步之后,必要步步见血。

      王天风想来是知道的。

      只是说出来,两个都不会认。

      沈巍把目光向林楠笙投去。

      林楠笙看见,沈副官对他笑了。

      那是一个从容的、浅淡的笑。像是同他谋划着什么秘密。

      王蒲忱咳嗽起来。

      沈副官搁下纸笔,起身走出来。他抱歉地说,先生累了,王教官,我送你们。

      王天风应了一句,不送。

      他叫林楠笙。

      林楠笙回答,到。

      王教官却不等他,顾自走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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