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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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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两排炭炉烧得正旺,层层堆叠的幔帐之内,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裹着金丝棉被睡得香甜,不知是做着什么美梦,还意犹未尽地砸吧两下嘴。
“砰”地一声,屋门被人粗暴地撞开,冷风灌入,男人一个激灵,醒了。他破口大骂道:“他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儿扰我清......”
还没骂完,男人便被人一把揪住脖领子薅起来,将军官印怼到他眼前。赵锦城双目猩红,语气急促:“本帅在你处遇袭,手下两人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关于丰城的治安,本帅要一个说法!”
男人刚刚醒来,脑子还跟一滩浆糊似的。遇袭......这是钻进他脑子的第一个词。本帅......说法......这是第二个。
等等!以帅自称......丰城县令心下受惊,眼神清明两分。他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个状态糟糕、满身伤痕的年轻人,试探性问道:“请问您是?”
“赵锦城。”
眼前人面无表情吐出自己的名字,却吓得县令一个激灵,浑身的肥肉抖上三抖。
这可是京城最近风头正盛的大人,即便是在自己这偏僻小城,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然而这位大人方才说什么?
县令如今彻底清醒,方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话语也逐渐清晰:遇袭、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想清楚之后,他两眼一翻,险些晕死过去,颤颤巍巍道:“大......大帅在我这小地方遇袭那必是大事,小的、小的......”
赵锦城往大敞的门外看去,外面已经聚集了县令府上所有的下人,最前面的是一排持刀的侍卫。他们举起刀对着他,却又顾忌着什么踌躇不前。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人影。先前追着他的死士们,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不见踪影。
进入县令府上时,他是直接闯进来的,也可以光明正大闯进来,但那些死士,可见不得光。
此刻应当正躲在哪一个角落里,等待着一招取他性命。
见赵锦城一直往门外看,不明所以的县令显然会错了意。他赶忙挥了挥手,拔高声音:“此乃赵大将军,你们全都散了,莫要惊扰贵客。”
外面守着的下人将信将疑,但主子已经发话,他们也只能照做。
“等等。”赵锦城出声道,与表面的冷静截然不同,他的内心是难以抑制的焦躁。莫云乐和张秀能不能撑到他带着大夫赶过去?方才那群死士会不会回去截杀他们?
一想到自己回去看到的可能是两具尸体,赵锦城就难以平静。他语速飞快地命令道:“带上最前面那排侍卫,还有大夫,跟我走!”
“好好好,小的这就准备。”大将军遇袭,这可是大事,上头一旦追究下来,莫说他这顶乌纱帽,便是脑袋也别想要了!县令匆匆披上外袍,调了人就跟着赵锦城往外跑。
但县令超过两百斤的体重令他难以跟上赵锦城的步伐,只能让侍卫和大夫先走。即便如此,赵锦城仍嫌不够快,左右手各拎起一个大夫跃上房顶,先一步向客栈冲去,整个人快成一道残影。
客栈大门敞开,内里混乱一片。
碎裂的木板散落一地,有的甚至插到门上;其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木质地板被鲜血泡透,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那两个大夫刚刚被放到地上,腿还发软,气都没能喘匀,又突然见到眼前的场景,其中一个承受能力较差的当场就晕了过去。
剩下一个也想晕,却被赵锦城一个眼刀瞪住,只能狂掐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
为防止节外生枝,赵锦城拉起大夫,一间一间房门找过去,最终在其中一间找到躺倒在血泊中、已经昏过去的莫云乐和张秀。他心跳一听,连忙上前试探呼吸。
还好,还有气。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稍稍归位,他对着身后催促道:“大夫,麻烦快些。”
那大夫年过半百头一次见这种场面,一边在心里痛骂不仗义的同事,一边双手哆哆嗦嗦地拎着医药箱上前。
一见到两人的伤势,大夫的表情瞬间严肃。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害怕不害怕了,他迅速拆掉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条、换药、包扎,又去大堂挑拣出两块勉强还能用的木板制成简易担架,甚至使唤起了赵锦城:“他们伤得太重,这里条件太简陋,快,把他们移到我医馆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但他们只有两个人,老大夫的身子骨不可能抬起一个人,赵锦城一个人又不能同时抬着两名伤员。
正当两人烦恼之时,脚程最快的一批侍卫已经到达客栈门口。老大夫面色一喜,连忙招呼侍卫抬起担架往医馆赶。
而另一边的县令刚刚走到一半,就与赵锦城一行人擦肩而过。
见他们风风火火地往相反的方向赶,县令满头雾水。他左右看看,没多大犹豫就决定调头跟上这位事关他身家性命的大人物。
尽管带着伤员拖慢了行动速度,他们还是先县令一步抵达医馆。大夫率先进门,径自指挥着侍卫们把担架放好,全身心沉浸到面前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赵锦城被晾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
这就是莫云乐提出的后续计划。
张秀身受重伤几乎丧失行动能力,只有他们两个应付剩下的人又太过棘手——他们需要支援,同时又需要大夫。但张秀的情况又不能拖得太久,这就意味着他们不仅需要人手,并且时间紧张。
能够在短时间内调动这么多人,地方官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在斩杀领导之后由赵锦城将剩余的人引到县令府,一方面保证客栈内的安全,另一方面暂停这场刺杀;之后再让县令出人,赶回客栈救治张秀,后续的安全也能得到进一层保障。
而为何是让赵锦城去?一是他才是这些人刺杀的目标,二是他的官职、名气都是三人中最大的,他说的话对于县令来说也是最有分量的。
至于莫云乐被刺伤肩膀,那是意外,不在计划之内,但好在也没破坏计划。
“换盆水过来。”老大夫突然开口。
“好。”赵锦城回过神来,端着血水出门,找到水缸,换了盆干净的水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老大夫时不时就冒出来一句要求,赵锦城就老老实实给人打下手,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匆匆忙忙赶来的县令呼吸一窒。
他向身旁小厮示意一个眼神,那小厮会意,谄媚地笑着迎上去,拿走赵锦城手里沾血的毛巾:“这点小事儿小的来就好,不敢劳烦大人您。”
“是啊是啊。”那县令也跟着笑,“看您也累着了,不如去休息休息?”
手中的东西骤然被抽走,赵锦城皱了皱眉,到底没去为难两人,只是摇头,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医馆里:“不用了,我坐在这儿便好。”
一宿没睡好,加上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他的头又隐隐传来痛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窒息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但就是休息不了,脑海中紧绷的神经始终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赵锦城坚持,那县令也没办法强求,只能凄凄地看向大夫的方向,心中祈祷这两人的情况能够尽快稳定下来。
然而,太阳从东方升起,一直到最高处,再到落至地平线,身旁打下手的小厮都换了两个,大夫忙碌的动作却不见放缓。期间,赵锦城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县令劝他吃饭,他看也不看就接过东西,机械地啃过两口又还回去;至于劝他去休息的话,他充耳不闻,只直勾勾地盯着大夫的方向。
直到最后一丝亮色沉落西山,大夫才松了口气,抻了抻僵硬的腰。
他这一大把年纪的哪能禁得住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强撑着讲完遗嘱,关上医馆的门,马不停蹄回家休息去了。
赵锦城这才眨了眨干涩的眼,走上前去,确认两人状态已经平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整个人撑不住昏了过去。
而身后见到这一幕的县令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赶忙安排小厮把人抬回县令府上休息。
因为害怕把人弄醒,一行人不敢走得太快。此时正好是下工的时间,街上人流密集,都沿着回家的方向行走,他们穿梭其中尤其显眼,一路上不知道收获了多少目光。
但随行的县令完全没空注意这些,他的心里哀嚎不断。
自己当初不就是想着当个官能多混口饭吃么?这口饭怎么就那么难混!本以为小地方事儿少、轻松,这下好了,大人物在他这儿出了差池,别说能不能多吃那口饭了,还有没有命吃都是问题!
若不是还顾忌着面子,他估计能直接蹲在路边哭出来。
俺的命咋这么苦嘞!
早知道就不听那糟心玩意儿蛊惑买这个破官了!
是的,他这官是买来的。
当年他出生在一个乡野山村,是村内最有灵气的孩子,人人都说他有当状元的命。他爹妈一听喜上心头,掏空了全部家当把他送到县里学堂。
但在这里,他压根儿什么都不是。县试考了二十五次未过,面对家里一封又一封问询的信件,他终于挺不住了,拿出自己所有身家,甚至还借了贷,才买来如今的官职。
虽是小官,也足够回村里交差了。
离乡近三十年首次回乡,他见到了熬瞎了眼睛的娘、头发花白的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他娘双手抚摸着他的脸,无神的眼睛也流下两行泪。
自己前半生的影像在眼前飞速闪过,他叹了口气,习惯性转了转手上的金镶玉的戒指,敛起心神跟上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