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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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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谢明和瞥了一眼身后的侍从,众人识相地停下脚步。“在马车上拿盒点心来。”谢明和今日得空,在近处逛了一圈。此时天已经黑了,窗边隐约透着烛火的影子;谢明和身边唯一的光源,便是侍从点燃的火折子。此时他自己取了去。
侍从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谢明和今日穿了件素色白衣,远看普通极了——衣摆处,被细心地用金丝线缝上图案,只有细细抚摸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它做工精良。
谢明和蹲下身子,朝墙角边的一个黑影伸手。
黑影瑟缩一下,然后又慢慢推开,警惕地看向前面。他们在黑暗里对视——黑影停住了脚步。
谢明和十足的耐心,见状也不说话。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在火折子地映射下,一只黑猫出现在谢明和眼前。“来。”大抵是他的声音太过温和,那黑猫竟然也不怕。
谢明和掰碎了手中的糕点,放在手心里,还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黑猫轻轻地舔舐他的手心,偶尔还发出好听的声音。似乎是感激,谢明和将它的毛发摸了又摸,也不害怕了,还在他的白衣上蹭啊蹭——素白的衣裳被染上灰色的痕迹,谢明和也只是笑,时不时摸过它的毛发。
树影婆娑。
一个黑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酒过三巡,谢明和不再喝下一碗酒,他的双颊微红,瞪了一眼对面的秋铭,像是在怪他让自己喝多。
谢明和酒量惯来不好,做了丞相之后,也很少人会灌他的酒,今天却是遇到了例外。
当那双好看的眸子闭上时,他周身的气质一下子就柔软很多。
虽说谢明和给人感觉一直都是温和无比,但是秋铭觉得有一层隔膜,自己和对方总有一层若有若无的边界。
可是在这一刻,秋铭觉得自己好似真的能够拥有他。
秋铭的喉结滚动几圈,他的目光如同饿狠了的狼,想要将眼前人吞之入腹。
那瑰丽的容颜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如若那双眼睛睁开,认真看他……秋铭会沦陷。
“明和……”那个被他咀嚼许久的字眼此时终于再次被他说出,一字一句,他的声音好像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清冷之人对情人的呢喃。
对方的眼皮跳了跳,不情愿地睁开眼:“怎么?”谢明和略微侧靠墙边,原本笔直的身形此时懒散几分,浑身上下一股子慵懒的劲头。可是这对于秋铭而言,却是最吸引他的。
“谢公子……想必文章也造诣颇深。”如同他一般惊艳。
“秋公子说笑了,只是略懂遣词造句。”不知是不是喝了酒,他的眼神迷离,好像在看着秋铭,却没有聚焦,像是透过秋铭看向什么。
“说来,我是更喜欢舞刀弄枪的。”这话带了几分自嘲之意,秋铭还听到了对方发自内心的向往。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少时,父亲逼着自己去练剑,先生严格极了,他一出错,就要抽他手板、罚他跪。他藤条、鞭子,家里有的东西,一个也没落下。
所以秋铭学会了在痛苦里一声不吭。他随身带着佛珠,如同一个信徒一样愚蠢地信仰着,他想自己的苦难如此多,上天终归要让他得到些什么。
秋铭没有说话,保持着他一贯的冷硬表情。
谢明和的大脑被酒气搅得混沌。
他突然想起年少的时候,他坐在那间小书房,那里白天只有阳光从窗台溜进来,像是炫耀着他得不到的自由。他顺着光照的地方看过去——那里一群人拿着树枝,他们有人是将军,有人是追随者,洋溢着独属于孩童的少年气。
可是不到一会,下人就走到哪扇窗前,让他们快些离开。
书房上面挂着“静”,它要谢明和静心修身,要他三思后行……泻进书房的阳光,也带着发霉的臭味,谢明和每闻一次,就有生理性的反胃。可这偏偏是他的人生,是他无可割舍的童年——谢明和想试试自由的味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谢明和依旧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味道。但是在小时候的他看来,风一吹来,能闻到很远的桂花香味,裹挟着青草独有的气息。
所以呢,自由该是什么样的味道?
谢明和一家独大,朝中站队的人数不胜数,深得帝王忌惮。用一件小事,打发他到边疆,和敌国殊死搏斗——离开皇宫的那天,无数人前来送别,昔日同僚朝他作揖,赞他心系民众,所行光耀。
百姓们站在城门边,自觉让出一条路,眼眶却红了,衣裳也湿了一大片。有孩子捧着什么,想要递给他。谢明和低头,看到了一小块蜜饯。
谢明和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群人同他去边疆。
“你是说,朝廷指派了将军,代替了霍将军?”
“霍将军才刚死于那群人的剑下!!!”站在最前方的武将几乎是将这句话吼出来:“凭什么……他只是个文官,他怎么能……”
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兄息怒。据说,那人曾经是丞相——咱们之前饥荒时候的粮食,就是他力排众议送来的。”
那名为“张兄”的人突然息了声:“抱歉……是我鲁莽了。”
几年前的饥荒,粮商屯粮,却将其卖给不知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敌国。就差那么一点,人们就要被颗粒无收逼疯,开始吃人——还好,朝廷及时派来赈灾粮。
他们很感激,那一位谢丞相。
谢明和从前便广读兵书,虽说只是纸上谈兵,但长久以来积累的、压抑的渴望让他学东西学得快,再加上边疆大大小小的许多次战斗,几年来,他也历练出一身本领。
黄沙漫天。
“干了!”辛辣的酒流入喉咙,他吞咽得急了,有的从他下颌线下流下,流到衣襟处他也毫不在乎,“将军,我们明日……”身边的武将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拍在灼桌子上。
“明日,我们要会见他们的主力军。”谢明和修长的手指指向地图的某一处——“就在这个地方,我们之间做好了埋伏……”他还是一贯地笑,只是如今多了几分狡黠,有着将敌情掌握在手中的自信。
众人听他考虑地如此周全,纷纷道好:“将军,您应该早几年来这儿!这样边疆人民就不用受到他们的侵扰如此长时间了……”他这话越说越小声,好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无妨。”
“明日,我亲自去。”
好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很挤,他们彻夜无眠商讨着对付敌国的对策。天光破晓,将士已经集结完毕,几人目送谢明和离开,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浓烈的担忧——
“你们说什么?将军被他们俘虏了??!”“啪——”的一声,旁边坐着的一个大汉猛地起身,一掌拍向木质的桌子。见状还是不解气,又狠狠一踹——那桌子遭了罪,四分五裂,却没有人关注它。
“将军武艺高超,如何会被俘虏?他们如何敢!”他们几乎要咬碎后槽牙:“陛下不会放过他们的,将军从前可是丞相啊!”
说完这句话,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是啊,可不是丞相?得到了陛下的忌惮,所以才被贬到此处。可是当初西北饥荒,谢明和一己之力力排众议,粮食才送到他们这,他们才有能力去对付敌国,百姓才不至于饿得流离失所……
“统领!我们去劫了将军吧!”一个武将似乎没有明白空气为何突然静下来,他觉得即便是被抓走也不是什么色大事,将军如此强大的一个人,总不至于……
那位被称为同龄的人苦笑着摇摇头,扶着墙慢慢坐下,好像一瞬间苍老十岁:“没用的……没用的……”他的眼眶红了,泪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众人默默转移视线,看向一旁。
“为什么啊……为什么……”那武将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也带了为不可查的颤抖。
“我们一介武夫,哪有坐在宫里的那些文官金贵……只有谢丞相,只有谢丞相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而如今……”在谢明和的帮助下,他们拼死抵抗敌国,才没有让边境被侵占一寸。
黄沙漫漫,吹不到金碧辉煌的宫殿。
“参见陛下。”谢明和被两个人好像压犯人一样压着,他暗自使力,不让自己真的在他们的压制下毫无尊严地跪下来。
“见到陛下,还不跪拜?”那牢头急了,他们用力也没把人按下去。
“无妨,你们下去吧。”谢明和猛地抬起头——神情里流露出惊愕之色,那刀削般的面容此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此时的他身着龙袍,却有了几分……陌生感。
谢明和的记忆力不错,对他的印象也深刻,他出宫那几天偶然认识对方,明明是不沾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却如同狗皮膏药一样黏上自己。
“明和如此温和,怕你被人欺负了去。”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却强势得过分。谢明和烦了,顺了他的意,二人也就同行几天。
只是谢明和如何都不会想到,对方竟然是敌国君主,要是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一剑刺了他——如今的自己,倒是越来越不成样子。
谢明和本以为对方是来威胁自己,让自己说出如何突破西北边境一事。
未曾想到,他对自己,竟然是那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