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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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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败尽,桃花开得最盛大的季节来了,春色迷人眼,沈天山闲时会带着青岚去郊游赏花。岐城人盛传他们这位军师即将续弦,如今白衣都不再穿了。
只是这姑娘来头不明,出行时多坐轿,也没几个人瞧见长什么样子。
这事自然瞒不住元十四。
“我晓得你府上有位女客。”他私下约沈天山对弈,自称为我,仿佛是回到了当年一同治水的时候。
沈天山不动声色,落下一子。
“你要续弦?”元十四开门见山。
沈天山捡出被他吃掉的黑棋放在一边,抬眉道:“可能。”
“从前的事,你放下了?”元十四见这局输了,倒也不恼,这本就是个借口。
关于沈府的女客,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沈天山鳏居五年,找个女人再正常不过,况且也并未影响他什么,他觉得不必特意过问他的家事。
直到刺杀案出,他听说那位女客替沈天山挡了致命一刀,沈天山一度崩溃,他才觉得不对劲。
更奇怪是那之后,关于沈天山与这位女客的轶闻逐渐传开去。
以他对沈天山的了解,红颜知己或是露水情缘不是不可能,但若认真到续弦的程度,这转变略显突然,颇为吊诡。
“谈不上放下,因缘际会吧。”沈天山答,面上没什么表情。
“好事。”元十四语气顿了下,又问:“哪家的姑娘?孤想成人之美,给你赐婚可好啊?”
换了自称,便是以一个帝王的身份问他。
“不是世家闺秀,是臣去年救下来的一位遗孤,盛阳青家村人。”
“此事,你可核实过?”
“战乱后户籍文书已散佚,但有幸存的村民称确有此女。”
元十四皱了皱眉:“孤听说刺杀案中,她救了你……可是因为这个?”
“陛下有疑虑?”沈天山反问。
“毕竟是你身边的人,谨慎些总是好的。”
“陛下说的是,日久见人心,臣不会急于一时。眼下肯定是要以大局为重。况且……”沈天山眼中染上了几分黯然。
“怎么?”
“阿恒脾气不太好,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谅我。”
元十四心中一紧。
当年他去救沈天山时,大火中只有躺在地上已经失去意识的沈天山,手里抓着乐恒随身的玉,却不见乐恒本人。
他那时来不及多想,拖着他上马就跑。
后几日一面用伤药给他吊命,一面躲着搜捕逃命回岐城,稍微安顿后,他才派人打听沈家其他人的情况。
只能从大致的方位和身量辨认出武平侯夫妇,却分辨不出哪个是乐恒。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便命人继续打听。
朝廷清点人数,果真少了一男一女,他直觉乐恒没死。
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沈天山醒来后定是要去找她的,以元十四的立场,他不想沈天山被儿女私情缠住,他需要他燃起足够的仇恨,帮他推翻这个气数已尽的帝国。
他派人找了个女尸,打扮成婢女模样扔进了沈家的井里,等朝廷发现收拾残局后,再盗出了一具和乐恒身量相当的焦尸,将那枚玉印放在了她身上,拉回来给沈天山看。
总算是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但他看着一身白衣,眼神空洞的沈天山,总会隐隐地担忧……
一旦乐恒可能没死这件事被他知晓了,他还会效命于他么?
“她若在天有灵,也是盼着你能好的。”元十四有些心虚地安慰沈天山。
沈天山只是点了下头。
他看出了元十四的心虚,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他已大概猜到事情的全貌。
他觉得有些可气又可笑,他们夫妻二人各自被两方势力骗得团团转。
高位者总是以天地做棋盘,以苍生做棋子,他从前觉得自己是执棋的人,而今恍然发现他还是自负过头,他不过也是一枚棋子罢了。
他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收好,屋内是一种略带诡异的沉默,像一面古镜,模糊地映出君臣二人各自的心思。
“陛下,臣有一事。”沈天山率先打破寂静。
“讲。”
“两国通商已有半年多,吴家产业较去年已翻五倍,加上民间其他商户,目下国库里用于军需的款项虽不足同北丰一战,但与盛阳一江之隔的福梁,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原来是说公事,元十四松了口气。
“福梁只是后宁一座小城,前朝时虽属蒙州地界,但既不产粮也不产矿,连蒙州知府都不太待见它,你为何看上这里?”
“前朝不分三国,此地穷困,的确无甚特别。但如今它属后宁,与盛阳隔的是淮陵江支流,且是最窄最易渡的一处,豁出这个口子,到泉安就是一路平原。”
“好!孤从前怎么没想到!只是三国近来无战事,冒然进攻,是否不妥?”
“福梁有玄狐宗的据点,川陵侯为通商大计尽心尽力,却惨遭玄狐宗杀害,我们为他讨个说法,天经地义。”
“好,就这么办。明日上朝同高将军议一议此事。”
丁卯年四月十八,高甫率一千精兵深夜渡江奇袭福梁城。
三日后,乾国的大旗就插上了福梁的城楼。
魏慎气得连摔了八个青瓷花瓶。
凌五伤还未好,勉强支撑着劝他:“福梁城小,能囤积的兵力并不足以一路攻入泉安,陛下莫要气坏了身体。”
“这个沈天山!不是前几日玄狐宗的人还说他只顾着带着青岚到处闲逛吗?!”
“如今来看大概是障眼法。”凌五叹气。
“那她为何不提前传消息来?”
“她可能也不知道。”
“你去一趟吧,看看她怎么回事,若是不对劲,你就……”魏慎突然停住,似乎不知道该做何处置。
“不对劲就别留了。”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是玄狐宗宗主,戴着黑狐狸面具我,柱着杖,佝偻着背。
“宗主……”魏慎抱拳。
“本也没什么用的人,白养多年还坏我们大计。”玄狐宗宗主语调冷漠中带着几分怨气。
魏慎眉头紧皱,他不敢忤逆玄狐宗宗主,但很显然,他并不想杀青岚。
那是他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人。
那是他差一点就娶到了的心上人。
“成大事者,需知孰重孰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玄狐宗宗主柱着杖,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凌五……”
魏慎满脸颓然。
“臣在。”
“先去看看吧。”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周后,青岚在沈府小花园里看到了凌五的标记符号。
“我以为再见你要等到清明了。”
丑时三刻,青岚在客栈见到了瘦脱了相的凌五,苦笑道。
凌五坐在榻上,一手撑着床沿,显然是体力耗尽了,一时答不上话。
“百蛊司?”青岚拉起他的手,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紫色痕迹触目惊心。
凌五点了点头。
“是我害了你……”青岚坐下,有些丧气。
“我骗的你,你有什么错。”凌五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很长的一段沉默
二人心知肚明,接下来没有好话要说。
“福梁的事,若我说我之前不知道,你信吗?”青岚打破寂静。
“我信你。”
“谢谢你。也就只有你会信我了。”青岚突然笑了。
“笑什么?”
“怎么说呢,有种死到临头反而觉得解脱的畅快。”
“我不是来杀你的。”
“怎么?那个老头能留我?”
……
“被我猜对了吧。其实以他的手段,我这半年搞砸了这么多事还活着,已是很反常的仁慈了。”
“但陛下并没有这个意思。”
“魏慎说了又不算。”
“保你性命还是可以的。”
“所以,你找我是要做什么?”
凌五不语,只是看着青岚,青岚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刚要张口,却被他抢了先——
“他对你好吗?”
凌五语气温和,仿佛一个兄长在关心新婚回门的小妹,仿佛刚才二人并不是在讨论生死大事。
青岚怔住片刻。
“他……其实有点怪。”青岚做思考状,但神色显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情态。
凌五探头笑道:“怎么,对你太好了吗?”
青岚拼命压下了嘴角,试图掩饰:“可能……我长得真的很像乐恒吧。”
凌五敛了笑意:“他和你说了乐恒的事?”
“没有啊,倒是我同他提起过,但他叫我不要在意,之前是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什么问题。”
“也是。”凌五低声说。
她当时伤那么重,沈天山情急之下看到了她身上的旧伤,便能知道青岚就是乐恒。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自己怎么想的。”
青岚摸了摸鼻子:“老实说我现在没什么想法。”
“你信我吗?”凌五直视青岚的眼睛,那是他教她学剑时候的神情。
青岚立刻挺直了身子点了点头。
“那你同我说实话,如果陛下让你杀了沈天山之后和我回去功过相抵,你愿意吗?”
青岚深呼了一口气,半晌……
“不愿意。”她说。
凌五点头:“如果能摆脱玄狐宗和陛下的掌控,一直和沈天山在一起,你愿意吗?”
“你要做什么?”青岚有些警觉地问。
“你没说不愿意。”
“我……”青岚觉得有话堵在胸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不愿意杀他,但你夹在他和宁国之间很为难,所以你以为我要杀你时,你觉得解脱。”凌五悠悠地说,像一句判词。
青岚滞了很久,长叹了一口气,垂下头,以认错的样子:“你说得对。”
“即便你在沈天山眼里,仅仅是乐恒的影子,你也舍不得杀他对么?”凌五又逼问。
“舍不得。”
青岚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明地看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她恋慕沈天山,就算当个影子,就算立场对立,她也还是不可救药地恋慕着她。
为此,她一直感觉很挫败,挫败到想死。但她每每站在沈天山身边,偷偷侧头看他时,又会生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
男女之事,说不清楚。
“陛下让我来……是想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背叛了他。”
“那你要怎么说呢?”
“我会说你没有背叛他,你取得了沈天山的信任和依赖,你会是大宁插在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只在最重要的时候出鞘,其余时间只是潜伏。”
“那之后呢?”
“之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你就做你自己。当然,你还是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你可以爱沈天山,但是看在是陛下救了你的份儿上,不要搅进局中去。”
“你是也让我旁观?”青岚想起了荭缨的话。
“也?这个事你问过旁人?”
“万艳阁荭缨,她知我同你相熟。”
凌五皱了皱眉:“以后不要再同旁人说这个事,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
“乱世之中人如浮萍,不如以静制动,只要不损害大宁,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明白吗?”凌五表情严肃。
青岚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