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奥斯卓娅

20、所见

　　识海里德高望重的铸剑大师与故事里的薄情郎重合起来，一时间孟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即便他洗心革面拜别前尘，以另一个身份行善积德，即便他跻身大师，自认与曾经的自己再无瓜葛，也洗不清昔日犯下的罪孽。”苏临续道，“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有磨难，我是信的。”
　　孟乔愕然：“那么莫邪门下的弟子呢，他们也要为一人的罪过付出性命吗？”
　　这次苏临的回答有些迟缓：“或许是人买了他们的命。”
　　孟乔愣住。
　　苏临：“她只跟我买了一条命。”
　　顿时孟乔脑中火花迸溅，领会了苏临的言外之意。
　　若干年后，当初的知情人，甚至是亲历者也发动了一场复仇，同样找上如意府，买断了莫邪一脉的性命。
　　尘封十数载的过往再度揭起，孟乔却捕捉到了另一层信息。原来如意府内部也并非上下齐心。
　　一念之间她对身前这个如意府杀手的身份产生了一百种猜测。
　　“为何告诉我这些故旧？”她问。
　　“为了让你省点走回去的力气，免得把精力都花在愤世嫉俗上。”苏临说，侧眸瞥了她一眼。
　　孟乔：“……”

　　孟乔的确有心无力，回到寨子时程娘子在客栈的前庭久候多时。
　　程少卿侍立身侧，打劫一般拦住了客房的去路。他先是惊觉日间的孟乔似乎变了模样，尔后孟乔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换回了女声，登时程少卿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章序迟迟未归，苏临无暇多作寒暄，自己携着小徒弟明晖往客房一丢，闭门谢客。
　　沾上床的那一刻孟乔的眼皮实在睁不开了，她的灵魂飘飘荡荡，可惜没能拥有一场好眠，催魂的叩门声令人陡然一震。
　　天光大亮。
　　来人是明晖。昨日的狼狈少年梳洗干净，露出清秀模样，随身系了个行囊。
　　孟乔奇道：“明晖着急辞行？”
　　明晖默然片刻，道：“故人故地，多看徒惹伤心。我准备启程另寻安栖之地，或许居无定所，只求专心打磨铸剑术，别辜负师父的教诲为妙。特来拜谢孟娘子、苏公子舍命相救之恩，山水有相逢，惟愿下次见面我能大有长进，送上神兵以作谢礼。”
　　短短时日，明晖仿佛一朝长大成人了。他眸子仍是明亮，只多了一汪呈不住的寂寞和孤绝。
　　他言语间对苏临恨意不再，兴许是得知了真相，又或许找寻莫邪的遗赠未果，别无所求了。
　　“我已应允苏公子的心愿，为他铸一件称心的兵器，”明晖说，“孟娘子已有月望剑，宝剑再多不如佩一把子母剑，正好与月望剑交相辉映，孟娘子以为何如？”
　　孟乔凉凉道：“以德报怨，明晖小师傅可真是胸怀如海呀。我就免了，受之有愧。”
　　明晖黯然：“谈不上谢礼，我只恨自己技艺稀松，没有三年五载的锻炼，恐怕不能赠人，不然贻笑大方。”
　　孟乔无法理解明晖的谦虚：“你尚且年轻，还得喊我一声姐姐呢，何必顾虑这么多？说不定过两年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明晖苦笑：“但愿如此！实话实说，师父留下满室的废剑，或许自有他的用意。我是他的徒弟，我只当师父敦促我多加练习。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师父在天之灵也盼着我改掉惫懒的毛病，学有所成吧。”
　　话已至此，孟乔留人的话别无说起，关怀了几句对方的伤势，明晖便拱了拱手，踏着正当头的太阳，大步向前，没有回头。
　　孟乔目送少年远去，转身敲响了苏临的房门。
　　“阿乔可有好好歇息？”序哥儿绽出一个鲜花般笑容。
　　不知所踪的章序出现在苏临房中，不过一夜，后者就跟没事人一样，连衣角都与狼藉二字绝缘了。
　　孟乔抽了抽嘴角，只觉胸口隐隐作痛：“该怎么说呢？我梦到自己与许多人打斗，梦中疲惫得很，被人强行唤醒，依旧疲惫得很。”
　　章序似要确认孟乔安然无虞，逮着人细细询问了一遍身体，惹得孟乔险些怀疑自己身世，难不成她有一位素未谋面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序哥儿上哪去了，昨个要紧时刻我寻你不着。”
　　顿时章序顾左右而言他。
　　孟乔心道这厮果然在掩人耳目！
　　章序大手一挥：“你一剑捅死了火神枪，鹿岩寨的事情结了，我和二哥都不拘着你的行动，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言下之意是：自个找地方凉快去。
　　倒是苏临突然开口：“你先别急着走，这次行动虽说没按我们的计划走，但你也居首功，程娘子定会登门拜谢，届时你与她见个礼吧。”
　　孟乔：“那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倒霉新郎呢？我瞅着此人也不是良配，怎好糟践了程娘子？”
　　苏临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孟乔：？
　　“程娘子有一干弟弟，咳，他废了新郎的子孙根。”章序说。
　　孟乔：“啊？”
　　“寨主就这么一根独苗，气得下不来床了都。”
　　章序的语气相当欠揍，据他所言，孟乔与苏临相继离开后，知寨就断然否认比试的最终结果，要将程娘子及其名下的财产纳入囊中，程少卿一气之下绝了新郎官的后代，如今知寨和新郎都躺在病床上呢。那厢山匪要为火神枪报仇，拿鹿岩寨开刀，比武场一度陷入了混战。
　　所幸两相制衡，暂时没人动程娘子。程少卿捅下大祸，久留只会徒增是非，程娘子一心花财消灾，宁愿舍下送亲的车队和嫁妆，准备漏夜带弟弟回乡。
　　说曹操曹操到，程娘子携着少卿的手上门，款款行了个大礼。
　　连受前辈两拜，孟乔顿觉夭寿少说二十年。
　　苏临伸手扶住程娘子好言相劝，孟乔趁机要跟着章序开溜，不妨被人拉住：“孟娘子留步！”
　　孟乔迈出的脚步堪堪止住：“哈，哈哈……不知程小郎君有何指教？”
　　程少卿欲言又止，僵硬道：“程娘子若有空闲，少卿愿讨教一二……多谢你仗义相助。”话未说完，面颊已经染上红霞，一句感谢的话，仿佛费了他好大力气。
　　自进房门的第一眼起，程少卿屡屡向她投注视线，孟乔不是没发觉。
　　出乎孟乔意料的是，少年人一开口就是找人切磋。
　　哪有人用切磋表达谢意的？莫非是不满自己抢了他的风头？也对，少年人嘛，谁要让同辈压了一头，心里都不会爽快的。
　　孟乔大度道：“不才只会三招两式，又耗尽了内力，恐怕不是你的对手，无缘领受小郎君指点了。”
　　程少卿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孟乔仍感觉不时有视线落在她身上，这种不自在驱赶得人急切逃离。
　　空气里飘荡着幽微不明的奇妙意味，气氛有些诡异。
　　程娘子嗔道：“少卿，快来这拜见苏公子。”
　　苏临状若不经意扫了一眼，含笑随口道：“不如我与程娘子稍作回避？”
　　孟乔冷冷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