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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伊冬师织-一、狼王的槐安5.不成熟的(01) ...


  •   做梦时,无论梦中的世界如何古怪离奇,人们都将之认知为现实接受。而醒来以后面对的世界,也在日渐变得疯狂难以捉摸。
      既然如此梦和现实究竟要如何区分呢?睁眼闭眼所见都是虚假。伪物之美,溢出徒有其表的丑陋。
      思维愈发活跃,感觉也变得鲜明,变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重。
      寒冷,又酷热。疼痛、吵闹、无法熟睡。
      就连沁人心扉鲜花的芬芳也不指往梦中花园的方向,而向着“现实”,催促我睁开眼,去寻找身旁香气的源头。
      辗转只为难眠,终是承认了自己不能入睡的事实,睁开眼睛。
      于是铺满橙色月季的床铺映入眼中。

      平时自己都直接睡在办公椅上——看起来这是梦境。
      仔细观察,铺满床铺的“橙色月季”,其实是暮光精华——这是梦境。
      可以断定了吗?应是如此。一般而言我都把“平时”当做现实,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也说明了我不能真正区分两者。
      此处并非设施中我的办公室,而是一个宅邸的卧房,除了暮光精华在散发温暖的橙黄色光芒外,其他所有事物看着都像蒙上了一层深蓝色滤镜,使我无法判别究竟是海洋中的宅邸,还是说宅邸中的海洋。
      直起身来,正巧与金和蓝中间的色彩对视。
      “您醒了啊。”
      不知为何是师织坐在床边。
      “昨晚很早就睡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不怎么样呢,感觉有些晕......几点了?”
      “七点半。”
      师织回答道。梦中的他盘着头发,穿着风格低调但很有风度。
      “算起来正好睡了十二小时,是近段时间一贯的数字。暮光精华缓解失眠的效果很好呢,至少,比那些睡眠药更强。”
      “将这个睡眠状态维持下去,慢慢地就会健康起来吧......感觉好些了吗?”
      “嗯。”
      我并非神志不清,而是因为过于清醒,仿佛有无数情报往脑子里钻去,才感到头疼。跟师织聊了会习惯这种感觉后,就不再难受了。
      “喝点水吧。”
      我伸出手,师织将托盘和茶杯轻轻放在上面...看起来在这里我是体弱多病的设定。
      这样的话师织又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医师?佣人?哪边都不像。实在想不明白,我便端详起眼前的杯子。白瓷质地,观感不错,至于里面装着的水......
      “......”
      是红茶,颜色、香气,都和昨天晚上泡的红茶别无二致。
      难道不是喝了茶才睡不着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喝了茶睡不着,不喝茶则活不下去——那还是喝好了。
      茗了一口茶,浓厚芳醇的香气瞬时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比起卧床,这样的滋味更想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慢慢体会。
      “想到庭园去吗?家里添置了更好的躺椅。”
      一边的他问道。他如此善解人意,以至于不像是我认识的师织。
      “好啊。”
      “那我带您去。”
      站起身,又稍稍向前弯下腰来,他的动作迅速而不突兀,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整个人给他稳稳地抱了起来,而手上端着的红茶晃都没晃一下。
      他到底是使了巧劲还是纯粹的怪力。虽说在梦中,还是忍不住思索起来。

      目的地在一个仿佛温室,又有些像图书馆的地方。
      室内到处悬挂着花盆,因此放眼四周尽是花团锦簇,而落地窗外植被丰富,苔藓、草丛、灌木、大树......即使蒙着一层深蓝色的滤镜,也不难想象清晨初光下那铺天盖地的翠绿。
      森罗天蓝以外另一半的色彩,那也是师织眼睛的颜色,把我抱到躺椅上后,他便离开了。
      「我去管理苗圃,顺便把您的弟弟叫来。」
      随着这句话,梦中的记忆鲜明起来:苗圃、宅邸,都在我名下,而师织管理,维持宅邸日常运转以及治疗“正协”失眠症的资金,全部用的苗圃的收入。
      还要特意补充设定,真是辛苦我的脑子了。
      师织走时帮忙拿了一些书在边上。当然,几本里只有一本是我需要的。《林中山庄》,主人公在森林中误入古老宅邸和古怪的三姐妹相遇的恐怖冒险故事。不是很应景吗?毕竟接下来要到这儿来的人——
      “姐姐/哥哥——”
      门口传来了小孩子呼唤的声音。明明是孩童的嗓音,却带着奇妙的透明感。若非回想起来梦中“正协”的知识,以及这绝不可能的称呼,恐怕我双手双脚用爬的也要逃出这梦境。
      “昨天我做了梦,在里面,学会了一种奇妙的魔术。”
      顷刻间,那孩子已来到身前。黑色柔顺的长发,取其中两撇绾了个发髻在脑后,中性的面容,大大的翠绿的眼睛......虽说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但梦中的记忆很鲜明,他是师织。
      联系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多么讽刺的场景。
      “...”
      本和我说着话的他视线转到了《林中山庄》的封面上后,忽地沉默了。像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不是在说魔术的事么。”
      “我想到该如何向你展示魔术了。”
      说着,他捧起《林中山庄》,将其封面——画框中的金斑蝶标本对着我。
      “在我们的观测中,这被确定为一只蝴蝶标本。”
      “如果能把一切回到被观测以前的混沌——”
      他闭上眼,将书本向后旋转半圈后,又继续转回了原位。
      “看。”
      《林中山庄》的封面消失了,伴随着细微的声响,有什么掉了下来。
      师织接住它。
      ——虫蛹。
      说得更准确些,是金斑蝶的蝶蛹。
      “把标本变成了虫蛹么。”
      “是的。毛虫在茧中等待着,梦想着自己挣脱一切束缚的模样......”
      捧着虫蛹的手作握拳状又再次展开。
      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在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只金斑蝶。
      “梦想振翅飞翔。”
      他为何以两指夹着蝴蝶,理由用看的便能明白——若不这么做,蝴蝶就会倒下,将鳞粉洒得他满手都是。
      假以时日能够化茧成蝶吧,如果蛹中的毛虫没有死掉的话。
      “这难道不是魔法吗?你变出了原本不存在的东西——虽说是死的。”
      “那正是因为不管怎么改变形态,卵、毛虫、茧、蝴蝶,都已经死去了。奇迹没有出现的话便是魔术呢。”
      “话归如此,至少避免了成为标本。如何呢?有从中稍微得到乐趣么?”
      “......”
      不像丹黑,也不像师织。
      梦总是杂糅而成。但这样的情节,依旧无可避免地勾起了我的愁思。
      “...我的乐趣得尽善尽美才行。”
      在清醒梦中权力是无限的。
      “看吧。”
      我复活死掉的金斑蝶。它跌跌撞撞地从师织的手指缝隙间收回步行足,然后扑腾着飞走了。
      “哦!死而复生,是真正的魔法。”
      视线追着金斑蝶飞走的轨迹,他感叹道。
      “可以教我怎么做吗?”
      “很简单,只要把现在身处的世界当成梦境就可以了。梦里什么都有。”
      “但我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
      “是不够相信梦吗?”
      “是不够怀疑现实。世界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因它靠无数的错觉和幻觉堆砌起来。只需要接受每走一步都可能踏空的恐惧......”
      少年形象的师织对我使用的“魔法”很感兴趣。
      我不禁思索起来他是用那些素材构造出的。和我所知的师织一样求知、不可思议,却显得十分明媚,若我是墨茶,想来可以从他的笑容中品出极致的甜蜜。
      比起曾经想象中的丹黑......更像是御尘。啊!莫非他又到我梦里来了?
      左转右转,视界中没有一抹红色。而身边的孩子在了解梦的“魔法”后,又继续要求起梦的故事。
      「姐姐/哥哥本来睡眠很浅,现在却每天都会睡很久。」
      「没有醒来,想来是因为梦中的故事比起现实更加美好,更加引人入胜,对吧?」
      「我不能到你的梦里去,我知道的只是姐姐/哥哥又睡了一天,因为你不是睡觉时会睁着眼睛的人,也看不到你在那里见到的风景。所以至少现在这样在一起的时候,想听那梦的故事呢。」
      「可以啊。」
      我挑了几件别人的事当做自己的经历来说。比如吃下麦子生产出来啤酒,比如长出了金色的翅膀扇一扇就狂掉火星,比如变成侵蚀时空的虫将不同时代空间的人们联系在一起。
      师织不怎么提问,只是像感到很有趣似的静静倾听着——这不代表他没有动作,听着听着,他就钻到了我怀中。小孩子为了长高使劲喝牛奶,这最多也不超过八岁的孩子便带着淡淡的牛奶香气。
      这让我感到很可爱,比起读书,更多和他说话,一直到早上见到的师织过来。
      “到正午了。我做了些蛋糕并且泡了新的茶,来一起品尝吧。”
      理论上是大忙人的这只师织将东西放到桌上并落座。这下,一个空间里有两个师织了。
      “还有......”
      除此以外,他还拿了别的什么过来。
      ——是记录。
      “您把日记落在卧室了,下一次请不要再忘记。”
      “...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带着日记,梦中的“正协”也一样。于是接过记录,答应一声后便拿了个蛋糕在眼前。
      看不出是什么种类,毕竟我本来就很少吃蛋糕。会梦到想来是墨茶的影响。
      将其放入口中,满足的滋味蒸腾而出——并不是因为味道有多好,而是自动产生的一种满足感觉。就像是程序似的,吃下蛋糕=>满足。
      梦,逾是沉浸其中,感觉就逾是不被控制。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吧。
      叫名字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我便拍了一下大忙人那一边的师织,他刚才和另一个师织讨论了苗圃的事,画面十分神奇。
      “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可不可以在这附近的树上挂彩灯。”
      “这真是奇怪的问题,您几乎是做什么都可以,何必问我的意见。”
      “落下日记不就在几乎之外么。”
      “...仅此唯一。”
      他稍微沉默了一会,也就只有这么一会。这反应让我感到继续追问没有意义。
      结束不知是午餐还是茶点的时间后,大人去忙了,小孩则继续待在身边。虽说不喜欢被人纠缠,但漂亮孩子的可爱足以抵消这点,我读《林中山庄》,他跟着看,而时间继续向前流逝。
      时间看似无穷,其实很快就会过去。窗外树木的绿色逐渐变得鲜明想来是黄昏的缘故,而太阳下山后,大忙人从苗圃回来带着我到院子里漫游。
      宅邸旁的树木挂上了彩灯,入夜后流光溢彩。
      即使只有蓝色也是很不错的景致。不禁想起《林中山庄》的结尾,主人公便是在森林中无数双蓝色眼睛的注视下仓惶逃跑。
      而师织坦然地走在自己的庄园。回去后,便到了睡觉的时间。

      一天最紧张的时刻来了。互道晚安后,师织在我身旁睡下。
      梦中的“正协”以这样才能安心为由和师织睡在一起,完全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平时见惯了的人,现在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寒冷酷热疼痛吵闹的感觉已经有了苗头。
      要不要就此离开回到现实中?虽然离日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放弃这从梦中得到崭新灵感的机会......
      “正协。”
      思绪被师织的话打断。
      “您认为,这附近的风景怎么样?”
      “问得可真突然。”
      “是呢。绿意盎然...不,应该说更接近于碧波荡漾。”
      “是么。”
      他的视线飘向一侧。
      “看来您并不喜欢。”
      “我没说这种话——虽说的确是这样。不过,那真的重要吗?”
      “森林、沙漠、城市,美丽的或者怪诞的,最后我都无法打心里喜欢上。既然如此,不被我喜欢也没什么吧。”
      “这里可以说是一座疗养院。”
      “茂盛的植物和风平浪静的大海,足够让人心旷神怡了。”
      “生物中的水,水中的生物,自一滴滴水的汇聚中演化衍生出各种类型的生命体,遍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知晓世界从何而来前人们就已经知道了水是生命之源。”
      “海的主宰对陆地不感兴趣正常的,我知道。但......”
      师织伸出手。
      就像有一阵风轻轻吹过般他握住我的手腕,顺着望上去,我看见他苍白的脸,和翠绿的眼睛。
      虽说都是翠绿,这只师织和其他我知道的师织眼睛有着很大区别。在这一扇心灵之窗中的并非阳光下璀璨闪耀的绿叶,而是天坑,刀削斧砍的绝壁深不见底,苍翠直达深渊。
      “只是这样等待,我的■■永远都不会■■■■■■。”
      ①(主角为男性)“?”
      ②(主角为女性)“!”
      大量失真,并且和杂音混杂在一起。
      “虽然已经习惯这种说话方式,和这种听不明白的情况了...”
      “刚才你说了什么?”
      “——今天写了日记吗?正协。”
      “这显然不是同一句话。”
      “对方不愿理解,说了也是白费口舌。但,日记的事说几遍都不算多。”
      “...为什么对日记这么执着?”
      “为了铭刻逝去的光阴。”
      “为了不让过去许久以后回忆起现在的事,就像在说一场梦那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仍是十岁上下的孩子。”
      “......”
      “退潮了,您会在记录中看见没有被浪潮卷走的事物。”
      我视野中的一切都回归了原本的色彩。
      梦开始失控,如果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怪梦,现在就是离开的时候。
      “...你知道我在记录里写了什么吗。”
      “是的。因为您说了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看。”
      “这样啊。”
      不一定是原地踏步,也可能是环游世界一圈后回到了起点。想着要离开了,引力却牵引我到地面,打开记录......
      其中记载的只有这梦中世界的内容。排除上述4592字的前文,通讯录中还有一些信息。
      1.■■
      2.弟弟
      3.朋友
      三个联系人中仅和“朋友”留下了消息记录,其余二人都是空白。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师织。
      “他从未来过宅邸,若是连聊天记录都没有,就和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感觉你们关系不怎么好呢。”
      “因为您失眠正是在认识他以后。”
      这么说,还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吗。
      但在接着他的话茬说下去之前,我已经开始翻看和“朋友”的聊天记录,脑中也浮现出和这一只师织认识时的情景。是的,这也是师织。
      而我已经有些难以分辨梦中的“正协”和自己了。
      ——

      记得那是午后。
      灰色的天空,粉色的海洋,我行至一片茂密的红树林,稍稍抬头,就能看到他坐在那扎根于大地而向天空伸展的枝条上。
      时间的枝丫扎根于骨肉中,蛀空树木的虫留下了苍白的踪迹——这个场合,我便是那只虫。
      「我知道你的痛苦。」
      被啃食的树木轻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孕育生命的摇篮同时是未来无数可能性的创始,因此,满溢而出的梦成为海洋。海的主宰稍稍伸展身体也能掀起狂风骤雨,而现在的海洋风平浪静,所以只是看着,也能明了你的忧郁。」
      「对扬帆远航感到害怕吗,■■■?」

      「回想起来,你总是在问些我不愿回答的问题呢。」
      「而这或许正是你所希望的。」
      「是啊。」
      在这无论现实还是梦境于我而言都充满了虚假之物的世界里,我寻找真实。
      本质的,核心的,超越一切的。
      他是师织——如果伊冬师织确实是他的本名。所有的他内心深处自我的形状,便是现在自己眼前对方的模样。
      面对神迹,信徒流下了热泪。我无泪可流,便吐露了心声。
      「失败带来恐惧,恐惧又使人萎缩,我并不例外。」
      「停滞不前带给你比失败更深刻的痛苦。」
      「你认为现在的自己如何?」
      「真正的“正协”定是克服了恐惧的存在。现在这样蜷缩在黑暗中的自我,想来是虚伪之物。」
      说着感到就像把自己的心脏呕吐出来一般。
      而回应我的,是绿水林间以上高山顶峰的冰雪。
      「这个世界里明确了自身目标所在方向的人,断然不会回头。」
      「不经怀疑,不反复检验,最初便知道就在那里的存在——你的愿望也是如此么。」
      「不...」
      「你病了。」
      他冷声说道。
      「这不该是现在说的话吧?」
      「反了,一切正因为我总在说你希望,却不愿回答的事。」
      「诚然在设施,在森罗,在诸夏你都象征着梦。可只是梦想不足以倒转时空重写过去。■■■,模糊幻想与现实,颠倒未来与过去,可能的与不可能的一切你都能做到。」
      「于我所见,你根本没有抱恙的理由,而是为了证明医师技术的高超,自己让自己染上了疾病。」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真会戳人痛处,看来,你的确是我的朋友。」
      「我们都不应只是“人”。」
      排除数多干扰、虚饰和杂音后找到的这一个师织,他如此说。
      想来事实的确如此——
      「否定虚假的欢乐,便只能拥抱惨淡的真实。」
      「譬如解析,解析的道路忐忑不平,因理解生出的喜悦仅仅一瞬,未知中四处碰壁的烦闷才是永恒,想不明白就永远在原地打转,那痛苦中自有它的愉快。可......」
      「在这汪洋中,即便只是偶尔,也需要在陆地歇息。」

      我和他相谈甚欢,正因他完全不打算取悦我,也不属于我。
      如今他仍在那海边的红树林,通过记录对话就是我们相遇以后全部交流的形式。
      朋友需要保持些距离感,而身边的师织沉默着......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困倦。
      梦境已然失控。
      但归根结底,是自己选择了这个结果。
      视界逐渐变得模糊——

      醒来时,不见海洋的蔚蓝。
      拉开窗帘,只见庭院里鸟语花香,一边想着果然如此,一边让时间继续流逝。

      代称涂黑了的师织就像这次睡前对话没有发生那样。
      换言之,便是一如既往。
      我曾感到“弟弟”不像师织,他呢,乍一看像,其实也差得很远。阴郁的气质,克制情绪,有时显得话外有话,这些特征都与师织相左,更别说师织对我不像他这样态度恭敬。
      ——和他见面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航海中途停靠时看到了悬赏令,要一条又是植物又是龙的怪物性命。出于好奇我询问协会,得知它于诸国山脊间游荡,山野的林木之所以如此茂密,因其以前来讨伐它的人们为养料长成。
      民间传说这是自然对人类的报复。当然了,我不是人,这也不是自然。剖开植物组成的龙身后,我从中找到了他,一个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他是怎么成为怪物的?我对此很好奇,便把人带了回来。
      最初他什么话都不说,想着是因为语言不通我也没在意,但在此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开口了。
      「一直在那里的,是“虫”吗?」
      当然不是!
      但的确挺像的。再过去一段时间,他告诉了我自己的来历。
      「我的故乡已经毁灭,因为那虫。」
      「过去的身份吗?曾是王国的皇子,也是陛下的护卫,那时如果有人和我说以后得四处漂泊,我定会嗤之以鼻。而后来,这些头衔随故土一起凋零,幸存者成了我剩下的唯一身份。」
      「失去应该保护的对象,失去梦想。曾描绘的未来图景沉入海底,变得模糊不清。」
      师织说,故乡所有人都变成了“茧”。
      这是虫引发的灾难,除了极少数人破茧而出剩下的都死了,而那些“化茧成蝶”变成怪物的,也在从今往后不断袭来的岁月中纷纷凋零。
      自己是最后的幸存者。这么说着的他,眼中黯淡无光。
      「接近那具躯壳的人都被植物贯穿而死,所以,最初以为您也是侵蚀时空的虫。」
      「幸得您不是,但那虫,那家伙一定还活着,必须把他——」
      漆黑的情感在失去一切的人眼中翻腾。
      单由恨意驱动的羽翼被折断的未来显而易见,于是我便说,不妨先在这生活一段时间。
      无力打理庭园的我,聘请正好是“植物”的师织作管家。
      而我们后来......
      ...
      不再接着想下去。
      这个设定...或许这段时间看漫画太多了,得反省才是。这么思索着,我看向天花板。
      我在温室图书馆中,此处生长的品种各异的花朵和苗圃一样,由师织管理。他不管养什么植物都养得很好,据其所说,有部分技术是沿用自故国陛下的手法。
      「他研究灵魂和心相关的内容,一度找到了打破心与心,时间和空间障壁的方法。」
      「很遗憾我不能向您展示那全部的成果,毕竟我到底不是他,不过通过这一技术让苗圃里的植物茁壮成长还是可行的。只要被夸奖就会很高兴,不管是不是人类都一样呢。」
      森罗模拟的花朵纯粹美丽,因其剔除了一切不净和不完全。而他照料的花则是另一种完全相反的美,并非是外观的华丽精致,而为其生命存在本身的狂野,即使处于温室也不被抹去......
      人总是喜欢新鲜事物,我看得有些入迷,手中的酒也变得香醇了一些。
      “...正协。”
      是又陷入一段回忆了吗?
      “若您一直像这样躺着我会过不去的。请暂时让一下。”
      是现在进行时。
      躺在地板上的我拦住了师织的去路——地板是干净的。于是便顺势滚到了另一边。
      “您又在喝酒了呢。”
      “不可以吗?”
      “不,只是您的弟弟看见了,一定会把宅邸里的酒都没收起来吧。他现在就在这附近。”
      “而且我认为,这副模样不太合适出现在’弟弟’面前。”
      “呵。”
      别人也不行的。
      虽说醉了,我的理智可没跟着变得一团浑浊。
      “到那时你把酒悄悄拿过来就好了,偶尔两人一起晚酌也不错。”
      “饮酒适可而止比较好哦。”
      师织走了过去,我看着他走过去。
      他手上抱着的花束很眼熟。
      “那是......”
      “龙沙宝石。”
      “我知道。”
      以前听别人说龙沙宝石白粉色的花朵像纸折的,乍一看确实有点,但不妨碍它的美丽。
      “话说回来。”
      而这让我想起另一件事。
      “我曾听过一种说法,说对照顾花的人而言,他爱的并非某一种花,而是自己付出时间倾心照料的那一朵花。重要的,是共同度过的时间。”
      “不论对错这个说法本身我认为还挺有趣。师织,你照顾了那么多花,最喜欢的又是哪一朵呢?”
      “......”
      他回头,然后指向窗外。
      顺着这一方向看去,枝繁叶茂的黄桷树下,开满了橙黄色的花——
      “是暮光精华啊。”
      不愧是梦,给我把暮光精华都种地里面去了。
      “我亲手栽培的第一朵花即是暮光精华。当然,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师织喜欢黄昏吗?”
      栽培暮光精华听来很不可思议,不过这种事放心里指摘就可以了。
      “并不。”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又一天将要流逝,而自己仍然站在原地一事无成。很长一段时间内黄昏对我就是这般含义。虽然现在不是了,但也谈不上喜欢。”
      “是么。”
      “而除此以外,我也不喜欢金色和橙色。”
      “换言之,只因为这是自己种下的第一朵花。”
      “是的。”
      说着,师织微微低下头。
      “第一个、第一名、第一次,是不被控制的偶然的必然,也可以说是命运。”
      “就像只有初恋单独成为了名词一样,生命中最早遇见的终归和他者不同。”
      “这样啊。”
      可能自己真的是漫画看多了。
      看着师织忙碌的身影咀嚼回忆,我品尝到一丝类似乡愁的滋味。
      像云,又像雾,盘旋袅绕,令人不禁恍惚......如果把眼前师织的束发解开,他散开的长发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般。
      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么做的冲动。

      说起来,弟弟怎么样了呢。
      ...这自然不是指丹黑。
      梦中构造出的幼弟——似是而非的一个师织,和背景故事可以扩写个几万字出来的另一个师织不同,他单纯就是小我很多岁的幼弟,只不过在连父母是否存在都不知晓的梦中,这样简洁的设定反而引人深思。
      先前就感觉有些奇怪,在“我”患有失眠症的梦中,他的表现仿佛不希望我深眠。
      小孩子会出于任性要求大人按自己的心愿办事,但梦中没有真正的他人,有时,人明明看到了全部,却会假装只看见了一部分,或许现在也是一样的情况。
      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如果不特意分神,我就只能看到破碎扭曲的世界。
      “...”
      想到这里,突然发现他其实就在身旁。
      曾有人说我像鬼一样悄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背后,那么,这也算一种遗传吧。
      师织在读书。
      是本海洋生物的百科全书,他也不翻页,就呆呆地看着其中一张插图。
      “你很在意这个...鲸鱼吗?”
      我和他离得近所以直接靠了过去。
      仔细看,插图上画了一只黑色夹杂着青色的鲸鱼。
      “是哦,因为它很像姐姐/哥哥你。”
      “欸。”
      先是虫,然后是鲸鱼...
      不过这次倒的确难以反驳,梦中我的衣服都被换成了有飘带和荷叶边的款式,本来就像鱼,还刚好和这只鲸鱼是同一个色号。虽说现实中没有这种颜色的鲸鱼就是了。
      “图鉴里说,这种类型的鲸鱼平时生活在海平面1000米下的深海,但在特定的季节里会上浮到海平面200米以上的区域活动。”
      “早些时候的姐姐/哥哥就是这样的感觉呢,在海底居住,然后偶尔出航带些新奇的东西回来...”
      “......”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怎么了?”
      “我在想为什么姐姐/哥哥现在不出海了。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不只是因为现在每天都睡得很久吗?睡了很久起来,感觉不是精神百倍,就是疲累,什么都不想干。”
      “嗯......”
      看来这个答案不足以说服他。
      “话说回来,你这是希望我像以前那样出海去?”
      “不是的,不如说在家的话可以一直一起,也不会孤单。”
      “只不过那时每次出航你都显得很开心。明明看上去那么快乐,怎么就放弃了,没办法不感到好奇呢。”
      “是这样么。”
      “难道说出海变得不再是件愉快的事了吗?”
      “不,只是...”
      只是什么呢?
      当然,我可以编些理由,比如说航线沿途变得危险了,再者自己现在身体不好。话归如此,伪装自己的心没有任何意义。
      远离海洋,远离梦,仅仅是因为——
      “波浪说不定会卷走我在意的事物。”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海使人变得疯狂,家人、爱人、恋人...或许眨眼之间,这些重要的东西就不见了,变得很轻很轻,从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自我被一点一点剥掉了那样。”
      存在本身变得轻浮的话,感觉自然会轻松起来。
      ——虚无的自我又有何意义。
      “而且,不是有厚积薄发这个词么。”
      “我知道。多积蓄,而慢慢放出,是说要准备充分呢。”
      “不错。我正是为了在出航中完成更重要的事,才像这样把自己关了起来,借用短期的束缚,让爆发来得更加强烈。每只鸟出生的时候,都要打破蛋壳不是吗?我想这是一样的道理。”
      “即便像这样停滞不前令我痛苦......”
      “也得忍耐才是,如果不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丑小鸭没办法成为天鹅。”
      “哇,这台词听上去有够让人害燥。”
      “你对自家姐姐/哥哥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么。”
      *(女主角的场合)“因为姐姐明明更像面蛸的。”
      *(男主角的场合)“毕竟哥哥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这孩子......”
      说起来,虽说森罗计算下来是个人都保底六百岁以上的年纪,“成年人”的占比却很少。
      而且基本都在设施工作...这不更少了么。
      生命度过的岁月不再能作为参考后,心理年龄就成为了森罗人实际的年龄——更别说内心的状态在森罗会直接反映在外表上。现今的森罗,到处都是少年少女。
      话归如此,像这只师织一样看着八岁都不超过的孩子是没有的。
      虽然有混合一些丹黑那小大人的感觉,但不多,他很容易提起兴致,也很容易失去兴致,比如现在,他就已经把百科全书丢到一边着手绘画,也不理我了。
      亏我还想着认真回答,结果只要等兴致过去就可以了,真薄情啊。
      ...
      他的画技比同岁的我好。
      绿色头发的人,背后生出蝴蝶一样华丽的翅膀。甚至不是缝合而是直接沿用了原素材,也不知是我的创造力堪忧了,还是说触景生情,回忆变得不受控制。
      是天仙子。
      我是经过天仙子认识的丹黑,在那以前,他们就经常一块玩耍了。
      丹黑......没有热情不过很认真,另一方面,极强烈地执着于某些特定的事物,冷淡,可偶尔也多愁善感——真正的他到底是什么样,我能找到真正的他吗?本以为随时都会从身边离开,事实却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我想对这样的他说:
      “——你想用什么样的翅膀飞翔呢?”
      不禁如此向眼前的师织询问。
      “这又是一个让人害燥的话题么?”
      “借用某人的话,’羞耻会阻扰成事,沉浸其中可什么都开始不了’。”
      “人不能实现自己创造价值,便会非常痛苦,为了不变成那样,需要一对带你振翅高飞的翅膀。而抛开这一切,有对属于自己的翅膀本身也已足够令人愉悦。所以,觉得怎样的好呢?”
      ——是天仙子这样的蝶翼。
      ——或者我这样以缝隙作为翅膀。
      ——又比如海文兹的炽天使光与热的羽翼。
      ——也可能是和这些都没关系,你自己想象的那一种。
      ——
      “我想,变成植物是最好的。”
      “毕竟枝丫会伸向天空不是吗?”

      真实的那一个师织,也即是这场梦中我的“朋友”,那日相逢我看到的红树林便是他藤蔓混合枝条绿意盎然的翅膀。
      不仅是飞行所需。之于我们,翅膀是实现自身梦想的方法,是其具现化的形象,而且正是自己存在本身。如果失去翅膀,即使人还活着也和消失了没有分别,变得不再是“自己”,就是这样本质、核心的存在。
      我继续翻看和他的聊天记录。
      「中午的黑森林蛋糕好吃么。」
      在这一天,神色阴沉的那个师织为我做了黑森林蛋糕,咸奶油的滋味悠长醇香。
      「好吃。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因为他们就是我。」
      「因为自我以外存在着更为伟大的“我”。」
      这个师织说话就像作现代诗——换言之,根本就不考虑对方是否能听懂。
      但说到底,这世上又有多少对话发生在互相理解的前提下呢。
      「是夜了,你可有仰望星空?」
      「有,睡前随便看看,现在和你也是如此这般随意地交谈。」
      「那么是否思索这漫天繁星归属于谁。」
      一个不需要多加思考的问题。
      「星辰为我所主宰。」
      「我想,你看着你那边的星空也是这么想的。」
      「是了。」
      「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拥有同一片星空。」
      「当然的吧。你不能成为我,而这对于我也是一样的。」
      「多数人眼中,世界是偌大的花园。他们终其一生无法找到出口,而为自己视野中那些或枯萎或鲜活的花朵所迷惑,沉溺于花开花落虚幻的欢乐与痛苦中。」
      「而我看到无数花园中无数的花朵盛开在一棵树木枝丫的分岔上——我的身体上。」
      「自己给了他们一切,并且与此同时,感到左右这些微小生命的生长没有意义。」
      「只要守望着便好,那摇曳的花朵,各自的宇宙,世界的脉络,只是守望着便能得以满足。所以,今夜我也仍在遥望星空。」
      「感觉你是那种蹲角落里从早到晚观察蚂蚁的类型。」
      给出评价。
      换做我,看个一分钟就会厌倦了。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
      「还有别的人来找你?」
      「想来不久以后,那侵蚀时空的虫也会来看望你。」
      「感觉好麻烦啊。」
      这是真心话。
      「不过话说回来,对别的东西是这么想的,我呢。你认为我怎么样?」
      「你病了。」
      「不是说这个。」
      「我们无法拥有同一片星空。那么在你看来,我,或者说我的星空如何。」
      「就算你不拜访这深海的宅邸,树木的根系也该知晓海底星空的模样吧。」
      「疯狂。」
      「这和刚才的评价有区别吗?」
      「患病与否通过对个体不同时间段状态的区别划分,而这是基于我自身认知对你的判断。」
      「时而,花朵在你的星空下死去,宇宙从立体到平面到点,世界被碾压后余下苍白的踪迹。」
      「时而,飘落的叶片又回到枝头,死者自坟墓中伸展身躯,已经结束的故事重新开始运转。」
      「反复无常,无休无止。因为你我巨大的认知差异,你认为正常的这一切在我看来都是异常,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所以无法掌握,横跨两片星空。」
      ——
      那倒也是当然的。
      守望一切的他,自然会感到这荒唐。
      「你不知道我为何干扰这一切。」
      「是的。」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过是伸展了我的翅膀——那支离破碎的缝隙。」
      「然后花园、宇宙、世界,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一切都扭曲了。它们为之撕裂,皆是不足以信任的谎言。梦幻和真实间横亘虚无的距离,正如事物若轻易入手,其价值也会大大降低。」
      「星星只在黑暗中闪烁。一旦从这歪曲的夜空中寻得那唯一保持原本模样的星......」
      「那么其他诸多繁星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虚幻之物。」
      感到脚底发虚,自己并非走在路上,而是漂浮在半空中,或许风滚草能稍微理解这样的感觉。
      不管抬头低头左转右转看到的都是星空,无尽的坠落,永恒的缥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有一个落脚点呢。
      「而那也是你所追求的陆地。」
      「不错。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吧?」
      「我看不到你说的裂隙。」
      「只是既然如此,若陆地存在,你便会继续航海吗?」
      「海平面会不断上升,淹没那些似是而非的事物。」
      「看不到裂隙的你要怎么找到我的陆地?」
      「即使是似是而非的存在,若你发自真心地相信,那也就是真实实在。」
      「我会把联通现实的方式和你复述一遍。」

      「——到卧室的穿衣镜前。」
      这同时也是我和他最后的消息记录。
      简洁,因而显得确实可信。
      每天从办公椅上醒来,我都要面对穿衣镜决定这一天自己的面貌。镜中映出的形象属于现实,同时也是幻造的产物,不仅会改变他人对自身的印象,而且影响着自我的表现。
      所以在这里没有这样做,因为梦本身就是自我的一种具现。
      到穿衣镜前,意味着又一次审视自己,叩问心灵,结束这场梦境回到“现实世界”中。
      ——

      现在是早上八点,表现得像是管家的那一个师织更新床铺上的暮光精华后便先行离开了。
      他每天都这么做。不过,即使被当成需要保鲜的普通花卉,暮光精华也不会枯萎,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最初的色彩。
      去穿衣镜前吗?
      *(男主角的场合)①去 -- 后接02
      *(女主角的场合)②不去 -- 后接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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