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境记事》食药者

27、伊冬师织-一、狼王的槐安3.永恒黄昏

　　在解析进行的同时，共鸣所意味的虚境和现实两个世界的交融并未停止。
　　这个交融的过程非常缓慢，不过日积月累下来，标志性的事件终于还是发生。

　　清晨，临海的市区中零零散散地出现了暮光精华。
　　顾名思义，这是有着和黄昏相似橙黄色彩的玻璃花朵，虚境中随处可见的一种幻象。
　　暮光精华冰冷而无害，出现在森罗也和路边模拟的园艺花卉无甚区别，但不同的环境往往意味着质的不同，化为现实的幻想，根本上就已经完全改变了。
　　“这些异常的幻象需全部回收，并重新进行解析。”
　　“当前暮光精华并未表现出攻击性，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对待较好，回收后的接触和解析都由我先做，确认没有问题再交给你进行。”
　　“明白了。”
　　师织答应道。
　　突发事件迅速解决最好。简单说明来龙去脉后，差不多就到了出发的时候。
　　“此外，还有一件东西交给你。”
　　我把用特制包装纸绑扎好的橙色月季花束递给师织。
　　“将花束中的月季和市内出现的暮光精华接触，便能够替换双方位置。可以的话，回收时不要引起周边人的注意。”
　　“了解，我会这么做的。”
　　“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么。”
　　“没有了。”
　　“走吧，从离这里最近的暮光精华开始回收。”

　　从设施离开，进入市区以后，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最近一处暮光精华的所在地。
　　是家茶馆，森罗最常见的店铺种类。装修风格突出应有尽有一词，大门外也摆满了花篮。几名店员正借着熹微的晨光在门外校准花的摆放，一片姹紫嫣红间暮光精华散发着淡淡的橙色微光。
　　师织走过去，又在以难以观测的速度完成花束中月季和暮光精华的互换后归位。
　　“嗯，那开始解析。”
　　说着，我把花束中的暮光精华拿出来放在手上。
　　这是设施以外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和幻象的接触，值得大书特书，不过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和虚境中记录的一样，是和玻璃同样冰凉无机质的触感。
　　“就视觉而言色调温暖，而实际温度和玻璃相符，非常低，在我看和虚境中的暮光精华没有直观的区别。”
　　将视线转回身边的师织。
　　“该你了。”
　　对方接过我递去的花束，澄澈而古井无波的绿眼既像在端详，又像看着远方。
　　“橙、黄，以及接近于建筑或植物背光的部分，感觉如同观察巨型拼图的一角。”
　　“暮光精华在虚境中随处可见，如果只是一朵橙色的玻璃花朵，也不会解析出和黄昏存在联系。既然和在虚境时的情况相对性质没有明显区别，观察出确切的意象需要更多暮光拼凑。”
　　看着暮光精华他如此说。
　　收集更多样本再推论，合理的看法。但...
　　“话归如此，将森罗现有的暮光精华全部加起来也只够做这么一个花束，和虚境中一次出现的量根本无法比较。”
　　“那里只有永远的白天或者黑夜，黄昏的含义完全由暮光精华表达的事。”
　　“我知道。”
　　“因为虚境不存在黄昏，所以相对的，可以在现实的黄昏时刻进行解析。”
　　“用黄昏的景色弥补不足的暮光精华吗？”
　　“是的。”
　　“在用森罗所有的暮光精华填满这捆花束后，前往夕阳能够照到，且能够看到城市被夕阳眷染色彩的地方，解析共同的风景。”
　　“因为暮光精华在虚境是景象，所以在现实中也解析风景么。”
　　概念上的逻辑存在一致性的话的确可行。
　　“理论上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好用的办法，毕竟解析环境已经决定了是现实，带回设施会模糊差异。只是看着森罗黄昏的风景，也有可能最后没有解读出含义而只是即兴创作了一篇抒情散文呢。”
　　对于这句感叹，师织报以淡然的回应。
　　“解析的内容和抒情散文似乎本就没什么区别。”
　　“一般的抒情散文也不会因为感觉不对劲就被无数次整篇删掉重写，太打击写作热情了。总之，继续进行回收吧。”

　　森罗的暮光精华同样无害，但既然已出现在了现实世界中，性质想来也和那些只能在虚境存在的其他暮光精华有所不同。
　　而以这个想法为前提，恐怕到最后都得不到真正有效的信息。
　　在结果出来前就开始思考失败的状况到底是谨慎，还是愚蠢的懦弱？
　　其实大多情况都是后者。这么想着，我和师织走到另一家饮品店。
　　说起来显得运气不佳，装修风格文静内敛的这家饮品店门外自然是没放花篮，店里的花只有一朵，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精华绽放于店内柜台的青花瓷花瓶上。
　　没有其他客人的店内，几名店员安静而好奇地看着踏着欢迎光临的铃声进入房间的我们。
　　“怎么办呢。”
　　对茶品，我的确是有些烦恼。
　　“那就要一份生椰拿铁，和一份黑咖啡吧，外带。”
　　我看了一眼柜台上的花，橙黄、茁壮、饱满的月季。如果不是强光照射的情况，就不会体现出透明性质的暮光精华和月季没什么太大差别。
　　没有其他任何技巧，师织仅仅是非常迅速地完成了暮光精华的替换。
　　我把黑咖啡给了他。
　　“谢谢。”
　　在这边将吸管插上的时候，他也打开杯盖上的孔。接下来一段时间，想来会非常宁静。

　　暮光精华散落在城市各处，有的在店里，有的在路边花坛，有的在别人家阳台，而现在这个挂在树上的正迎接正午烈日的暴晒，和旁边的树叶一样晶莹剔透。
　　说到底要找的暮光精华就十几个，也用不着着急，走得很慢。
　　在一个肉眼不可视的跳跃后，师织完成了替换，又将夹在树枝缝隙间的月季取下，放在树荫下的草丛中。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照在他的后背，和阴影一起在他白色的风衣上勾勒着繁杂的纹路。
　　或许是因为阳光让人感到温暖恍惚，这时，距今已经相当久远的一段对话漫上我的脑海。
　　「说起来，你在这里也工作很久了。」
　　「解析一直有在尽力，明明看着也不是那么热情，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感情。」
　　「这样。」
　　「...？！」
　　「不会被任何事物消费，最高级的槐安就在此地。」
　　「我不理解别人沉浸于梦中所感到的滋味，但，如果见证了这不会褪色，仿佛童话故事般的永远所要抵达的事物，就能够明白了吧。」
　　「这是我的感情，应该...不，是想做的事，我感到我触及了它。」
　　「是么。」
　　「你在稍纵即逝的幻觉中看到了永远不变的某物。」
　　「初次感觉到永远的存在——是在黄昏的时刻。」
　　那时这么说着的他，是怎样的表情？

　　夏天太阳落得特别晚。
　　塑料杯和纸杯一前一后此前便进入森罗内部的循环。
　　「黑咖啡的味道如何？」
　　「咖啡的味道。」
　　「看来是正宗的风味。」
　　收集完全部的暮光精华后，又过了约莫几个小时后黄昏才迟迟到来。太阳逐渐降落，从海平面将阳光照向森罗，给城市中的一切都镀上了亮丽辉煌的金。
　　师织抱着花束走到观景台的栏杆边。
　　——我看着眼前的风景。
　　能听到浪潮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
　　海滨城市清晰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
　　在覆盖万事万物黄昏的余光中，花束中的暮光精华又像是完全透明了，又像是自己在发光般流光溢彩。
　　“在接近永远的须臾中，仅于此刻，注视山谷边角构成的天际线，缭绕在青色河流间的淡淡云雾，藏在洼地里的小小村落，未转成赤红蔓延的绿色枫叶林，这盛夏的记忆和梦。”
　　“在那黄金的傍晚，我们互相交谈，悠然自得，仿佛现实和梦都只是谎言一般。”
　　师织低头看着暮光精华，临近傍晚的风吹起他一分为二的乌黑长发，仿佛黑鸟缓缓张开翅膀。
　　他冷淡地述说着抒情散文一样的解析内容。
　　“含义是想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和虚境里的暮光精华不同，并非抽象概念而是具体描述了一个事件呢。”
　　“管理者认为呢？”
　　“像童话故事一样。”
　　为黄昏眷染，这座城市的风景明亮、温暖而朦胧，又伴着浅浅的酸楚和寂寥。
　　希望此刻永驻，希望时间不要继续向前流逝——「永远」地希望着。看着从那时起就不曾变化的景色，我不禁感到这份含义自己也能够理解。

　　天空在地平线上的最后一丝橙色散去。
　　跟随着，花束中的暮光精华也全部消失了。虽说感觉上有些突然，但回想起来，这些暮光精华最初就是随着拂晓一起出现，跟着日落消失也是自然。
　　好在是我们知道什么意思后再消失的。
　　已经是夜幕初垂的时候，天边露出尖角的月牙在薄薄的暮云间忽隐忽现，光芒柔和而淡雅。
　　在其之下，城市中的灯火也接二连三地点亮了。
　　“还有一件事。”
　　一边看着逐渐黯淡下来天空的师织开口说道。
　　“这捆花束，管理者还需要吗？”
　　“不了，反正暮光精华也已消失不见。”
　　“回设施吧。”
　　“嗯。”

　　我们朝着设施走去。想来，即使和黄昏擦肩而过，今后也一定能无数次与其重逢吧。
　　就如同得到了永远一般。